淑潔

生活中與工作中的暢濤（賀桐攝）

虧欠女兒太多

2018年，一篇名為“風吹大的孩子”的文章，感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這是一封醫(yī)生寫給五歲女兒的信，內(nèi)容字字戳心。文章的作者暢濤，是陜西中醫(yī)藥大學(xué)第一附屬醫(yī)院的腦外科醫(yī)生，妻子王莉也在醫(yī)院工作。

2012年11月22日，暢濤的女兒豆兵出生了。妻子產(chǎn)假一結(jié)束，她的父母就從青海趕來照看外孫女。老兩口對女兒女婿說：“你們安心工作，我們會把豆兵照顧好?！痹栏冈滥傅脑挘寱碀浅８袆?。夫妻倆商定：周六和周日，哪怕再忙，也要自己帶孩子，讓老人好好休息。

可是，無數(shù)個周六、周日，夫妻倆都會被單位叫去加班或做急診手術(shù)，根本沒法陪伴孩子。一個周日晚上，王莉?qū)碀f：“今天有個病人剛住院，病情比較嚴重，我不放心，去看看他?！睍碀c頭說：“去吧，我陪著豆兵。”但王莉剛走一會兒，暢濤就接到單位電話，說有急診手術(shù)，讓他趕緊過去。

暢濤立即打電話給妻子，讓她趕緊回來陪孩子。可王莉說：“我還有要緊事，回不去！”平時兩位老人幫忙帶孩子已經(jīng)很辛苦，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休息。他實在不忍心大半夜打擾岳父岳母，只好把女兒帶到醫(yī)院，交給護士照看，自己則趕緊去給病人做手術(shù)。

這種狀況變成常態(tài)后，夫妻倆時常在“誰帶孩子”的問題上互相埋怨和爭執(zhí)，特別當豆兵哭鬧著拽著他們，不讓他們走時，彼此間這種情緒更甚。

2017年，王莉被單位派到北京進修一年。整整一年，王莉只回過四次家，每次不超過兩天。11月22日，王莉趕回來為豆兵過生日。豆兵看到媽媽的一瞬間，突然大哭起來，她抱著媽媽一個勁兒地懇求：“媽媽你別走，你別走，我想你！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暢濤和王莉流淚了，他們不知如何解釋，只能抱著女兒一個勁地說對不起。

自從媽媽去北京進修后，豆兵更加依戀爸爸。每次暢濤出門上班，豆兵總是追著他問：“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一次，暢濤去上班，豆兵不讓他換鞋。他對女兒說：“豆兵乖，爸爸要去掙錢養(yǎng)你呀?！闭l知，豆兵掏出自己的兩百元壓歲錢塞給他，說：“爸爸，我給你錢，你就不用去上班了?！?/p>

孩子是不是懂事太早？漸漸地，暢濤發(fā)現(xiàn)豆兵變了。

一天晚上，暢濤哄豆兵睡覺。豆兵卻對他說：“爸爸，你去小房間睡覺吧，我一個人睡?！睍碀犃颂貏e失落，他問豆兵：“你不愛爸爸了嗎？”豆兵說：“我當然愛你啊，可是你騙我的時候，我就不喜歡你了?！?/p>

女兒的話一下刺痛了暢濤?！鞍职忠粫壕突貋怼边@句話，他跟女兒講了無數(shù)次，可是從沒兌現(xiàn)過，女兒心里會多么失望。暢濤多想告訴女兒：爸爸每次都想盡快趕回來，爸爸不是故意騙你的！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爸爸媽媽更愛你的人。但是，爸爸媽媽穿著這一身白大褂，就不能只為你一人遮風擋雨！

一個周末，暢濤在家休息。因為要準備學(xué)術(shù)論文答辯，他對豆兵說：“寶貝，你先自己玩，爸爸要工作。”豆兵爽快地說：“我跟小熊和洋娃娃玩?！?/p>

豆兵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一本《人體解剖學(xué)》，一邊問小熊：“你知道你的心臟、肝臟、胃在哪里嗎？”見小熊不回答，她就指著它肚子的不同部位說：“這是你的心臟，這是你的肝臟，這是你的胃，懂了嗎？”

一個多小時里，豆兵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客廳里給洋娃娃“治病”。暢濤既心酸又欣慰：雙醫(yī)家庭的孩子身處特殊環(huán)境，就像被風吹大的孩子，他們必須像小草一樣頑強生長，不嬌縱，且自律，最終才可能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

接下來發(fā)生的一件事，更讓暢濤感動不已。2018年元旦過后，王莉進修結(jié)束回來了。1月6日是星期六，王莉父母回家休息。晚上，她去單位值夜班，暢濤在家陪女兒。深夜一點多，他忽然接到單位電話，讓他去做急診手術(shù)。暢濤一邊匆忙穿衣，一邊把睡夢中的豆兵搖醒，焦急地說：“寶貝，趕快醒醒，爸爸馬上要走，我?guī)闳メt(yī)院。”

豆兵被搖醒后，并沒像以前那樣磨蹭、哭鬧，而是乖乖地爬起來自己穿衣服。暢濤帶著女兒火速趕到醫(yī)院，把豆兵交給護士照看。他對豆兵說：“你繼續(xù)在值班室睡覺，爸爸做完手術(shù)就來找你?！?/p>

豆兵追出來說：“爸爸，你做手術(shù)要小心哦，不要劃傷了手！”

這段時間，女兒說出來的話總讓暢濤動容、心疼！如果不理解父母，她怎會說出這些不符合她年齡的話呢？暢濤忽然有種想對女兒說些什么的欲望，想把自己對女兒的愧疚之情說給她聽。

和你一起成長

一天，暢濤下班剛推開家門，豆兵就給暢濤遞了雙新拖鞋過來，問：“爸爸，你喜歡這雙鞋嗎？我給你買的。”暢濤內(nèi)心又是一陣感動，他抱起豆兵，親了親她，說：“寶貝，爸爸好愛你！”誰知，豆兵“哇”的一聲哭起來，她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哭得讓人心碎。

暢濤趕緊問：“寶貝，你怎么了？”王莉接過豆兵，也緊張地問：“寶貝，你是哪里不舒服了？”豆兵抽泣著說：“你們根本不愛我！電視上小朋友的爸爸媽媽經(jīng)常跟小朋友說‘我愛你，可你們從來沒說過愛我?！?/p>

夫妻倆趕緊對豆兵說：“爸爸媽媽愛你，比誰都愛你！”豆兵哭得更傷心了：“我以為你們已經(jīng)不愛我了。所以，我想乖乖的，我要聽話，你們才會愛我?！?/p>

暢濤和王莉頓時紅了眼眶，他們意識到：孩子在成長，自己也需要和她一起成長。此后，夫妻倆努力改變生活方式，他們每天都非常珍惜和豆兵在一起的時光。

2018年3月8日晚上，暢濤拿起手機，把一直想寫給豆兵的信寫了出來，一氣呵成，寫了一千多字，然后發(fā)到朋友圈。他寫道：“當別人家的孩子還在被窩里做著香甜美夢的時候，五歲的小家伙已經(jīng)在當醫(yī)生的父親催促下不到兩點就起床了，不為別的，只是因為當醫(yī)生的媽媽在醫(yī)院值班，當醫(yī)生的爸爸也要去醫(yī)院加班做急診手術(shù)……當別的孩子哭著鬧著要看奧特曼連環(huán)畫的時候，五歲的小家伙卻拿著爸爸的那本非醫(yī)學(xué)人士‘不忍直視的《人體解剖學(xué)》翻得起勁兒……”

沒想到，這封信很快就被兩百多位醫(yī)生和護士朋友點贊、留言、轉(zhuǎn)發(fā)，很多人直呼，這封信說出了醫(yī)務(wù)工作者的心聲。

暢濤把這封信讀給豆兵時，豆兵一直趴在他懷里安靜地聽。聽著聽著，豆兵哭了，她說：“爸爸，我終于知道，你和媽媽一直是愛我的。”

確認了父母的愛后，豆兵不再像小大人那么懂事了，有時，她會在爸爸媽媽上班時撒嬌，讓他們親一個才放行。暢濤和王莉很開心，因為這才是一個孩子最真實的模樣。

暢濤說：“我想通過改變和努力，讓豆兵不再是那個‘風吹大的孩子，而是一個被父母陪伴著，在愛中長大的孩子?！?/p>

（阿 建摘自《莫愁·時代人物》201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