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麗莉,鐵嶺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曾發(fā)表于《遼寧職工報》《鐵嶺日報》《遼沈晚報鐵嶺版》《鐵嶺廣播電視報》《遼北文學》,一位平凡的鄉(xiāng)村小學支教老師。
老叔靜靜地躺著,平靜安詳,六十四歲的他就這樣永遠離開我了,我童年記憶中那抹溫暖也似乎漸漸冷了,冷得像冰,就像此刻的心。
我的童年很多樂趣都和老叔有關,他是看不得我落淚的。他的手因為長年干農活而格外粗糙,卻分外靈巧。幾根蓄滿淸汁的蒿草在他指間熟練地跳躍一陣,一個螺旋形的蟈蟈籠就做好了。我拿到手里,覺得自己像個女王,可以和別人炫耀我的富有。
小時候,我所在的鄉(xiāng)村里總停電,我是不怕的,因為那漆黑的晚上可以和一群孩子在村子最寬的路上捉螢火蟲,跑夠了,玩累了,就撒開小手看那些小燈籠又重獲自由。這時候,我就會去土屋找老叔聽他講故事,他講《李逵下山》,講《七仙女和董永》,講《彩霞姑娘》……我很多時候就趴在他的腿上睡著了。
有一段時間,麻雀被列為四害之一,我們不但想盡辦法捉麻雀,還把它們放在灶里燒,那味道比現(xiàn)在的燒烤不知強上多少倍,是困難時期難得的美味。老叔干完農活就搬了梯子,在屋檐的鳥窩里掏麻雀,有時候運氣好會收獲大鳥,當然也有一無所獲的時候,而我就站在梯子旁看著他,看他抿著的嘴唇和發(fā)光的眼睛,期待他叫著我的小名,大聲喊著:“來好嚼果兒了!”這場景是那么清晰。直到那天,他的手剛伸進鳥窩里,就被一條蛇狠狠咬了一口,他又疼又怕,從梯子上栽倒下來,養(yǎng)了很長時間才恢復,我的烤麻雀就再也沒有了。
老叔口袋里從來沒有錢,上世紀70年代的農村,很多人一年到頭都見不到錢。那年,祖父養(yǎng)了幾只羊,年關快到了,殺了羊把肉用冰塊凍在缸里,托人帶口信把三張羊皮賣給老城一個皮貨商。去老城需要兩毛錢路費,借了三家也沒借到,老叔說:“別費那勁兒了,大不了走著去!”他把裝羊皮的包袱背在身上,天不亮就出村了。二十里路寒風凜冽,他歇都沒歇走到皮貨鋪子,一張羊皮賣了三塊錢。帶著九塊錢,他滿心歡喜,到昌圖站按祖父吩咐買了一只豬娃,花掉八元,剩下一塊錢沒舍得花一分,還好遇到了生產隊的馬車,天黑之前趕回了家。這件事他和我嘮過不少回了,他說:“人得知道過日子不易呀!有錢的時候你得想著沒錢的時候,不能胡吃?;ǖ?,總有后悔的時候,不趕趟?。 敝两裎乙廊磺逦赜浀盟f這些話時的嚴肅神情。
老叔沒離開過土地,一直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xiāng)村日子,干農活是一把好手。自己地里忙完了,也不歇,又去幫別人,人家請他喝頓酒,他就幾天合不攏嘴。
疾病把他從我的生活中帶走了,我再也沒有老叔了。童年的燒麻雀、土屋里的故事、帶著露水的蟈蟈籠、瘦得一笑滿是皺紋的臉,都漸漸遠去了。回想著過去,仿佛依稀看見他仍扛著鋤頭在田地里走著,偶爾回頭,衣襟飄動,大聲地沖著我喊:“大侄女,你再回老家來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