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外追問,從哪里開始?
在當今多元文化大背景下,中國畫及畫家的生態(tài)也呈現(xiàn)多元,需求間中國畫的人文精神關懷需要更多,甚至高于西方的“人權”思想,又來自“生活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契柯夫語)。今天的幼兒園里,幾乎所有的孩子喜歡畫太陽,我小時候也一樣,不同的是在鄉(xiāng)野的路邊或在江灘湖邊,是在追趕每天的太陽中長大。后來,當我有了或產(chǎn)生思想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陽光下的人和事物越來越紛繁復雜,且隨著時事而幻化,所呈現(xiàn)的美大都虛像,而真實的美被外衣裹著,純美及大美則隱藏得很深……
童年的彩虹 200cm×180cm 曹曉凌
紅云當頭 220cm×124cm 2015年 曹曉凌
一
更多的時候因為“傳統(tǒng)”發(fā)酵,引來了許多盜墓賊或梁上君子,我也不例外,剝離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與生活,模糊了審美的視線,使美的發(fā)現(xiàn)愈來愈難。于是,困惑中我在畫外追問:前人的生活與現(xiàn)代人的生活?我的靈魂因此而漂泊,在漂泊中發(fā)現(xiàn),生活帶來最初的沖動是源于心動,是無法抵御和抑制的激情奔騰。我的畫是從這里開始,以驗證著一個為個性化的漂泊靈魂尋找歸宿和充滿著執(zhí)著與真正的人生的追戀。
可是,匆忙而零碎的時光似乎打亂了我固有的步調(diào),我常懶慵地伸長了脖子,聽著窗外車輛的催鳴。干燥的都市里人如蟻般的潮涌,較童年時期的鄉(xiāng)村生活,這一切來得如此突兀而遙遠,又在一刻間抹去,夢走過它的輝煌漸次露出衰敗的荒漠。遙遙的還有什么景物,高樓把零星的綠踩在腳底,慌亂地走進我的視線,模糊成一堆垃圾似的骯臟。我的思緒走在傷感與悵然的懸崖邊沿,細數(shù)著空中飛過的鳥影,在白云下面彈出點點,我渴望那白云就是心中的空白,這正是我空靈和寂寞的源點。
鄉(xiāng)韻鏗鏘 200cm×180cm 2017年 曹曉凌
很多時候我需要這樣的空白,與一空白的宣紙不同,內(nèi)心的彌漫在骨頭縫里的空白,如歌如泣,隨風款款而動,是如此的讓我癡迷,又使我在庸俗與單調(diào)的輪回中惶惶不可終日。
二
一想到了魯迅著名警語“鐵屋子”,逼得我常出走。一次我到江西都昌的農(nóng)村采風時,發(fā)現(xiàn)一名坐在老土屋門檻上嘴里嚼著瓜子的中年農(nóng)民和一只也坐在檻上的瞇著眼的貓,這份鄉(xiāng)間情致,令我激動不已,便舉起相機偷拍,幾乎在同一時間被對方發(fā)現(xiàn),當對方正要發(fā)著(拒絕)的前二秒鐘,我按下了快門。結(jié)果是十分尷尬的,也十分有趣。
酣聲 ·鼾聲 200cm×180cm 2017年 曹曉凌
這份尷尬,是一種感覺、一種感受、一種感悟、一種感慨、一種享受,在尷尬中啟迪人生。便經(jīng)常帶上畫夾、速寫本、相機或什么都不帶去地深入生活,到大自然中去,到父老鄉(xiāng)親中去,到建設一線去,穿梭入都市的人群中,采訪、觀察、寫生、寫真和調(diào)研,甚至于“臥底”,努力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即使這樣也難免遇到一些尷尬的局面。還有另類的尷尬,大都發(fā)生在政治生活、經(jīng)濟生活、社會生活、文化生活中。面對這些,多數(shù)時候讓我無法處待,只是帶著生活的獨語和觀念,帶著與生俱來的憂憤和傷感,帶著生活鞭笞的傷痕和心靈的懺悔,帶著批判的精神,冷眼竊視繁榮的暗流,不愿放棄獨樹一幟的生活態(tài)度與風格,因為這個原因,多數(shù)時候找不到兼容的地方。
人生的直面與關照,取決于對生活的態(tài)度,努力樹立以正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去確立積極向上的人生價值取向,是我的畢生的追求。在這一過程中,注重生活的每一個細節(jié),在細節(jié)中去收獲每滴汗、每一個笑、每條縐紋、每一個眼神和每份喜怒哀樂。因為我覺得,生活的細節(jié)是最真實,無論是甜的、酸的、苦的、辣的,還是平淡如水,都讓人心動的,讓人心醉,讓心靈打下烙印。而獨特的生活細節(jié),賦予思辨和個性光彩。
我所理解的文藝作品“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高”在哪里?高在透過生活的層面去發(fā)現(xiàn)、去發(fā)掘、去探求,就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他人也可以發(fā)現(xiàn),不過他先發(fā)現(xiàn)了,就隔那么一點兒;高在對生活篩選、精選、解析,特別是那種不可模仿的敏銳的獨特視覺,還有尷尬的竊視。
在深刻的竊視中揭幕,讓一切虛偽、丑惡和見不得人的東西暴露在陽光下,讓真善美沁入人們的心田。這時,何必去在乎那份尷尬?
三
奔走在絲綢之路上,千年的故事在口耳間流淌,浸潤到大漠戈壁上稀疏物象的每個細節(jié)。我視線落在大漠曠野,在穿梭的日月中始終沒有沉淀下來,卻壘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心頭,使人想愛,想哭,敢愛,敢哭。在悲愛之間奔走,或在沉重與歡笑之間穿行。我想起了在都市呆久了的那種感覺,常因受不了那繁華暗流壓抑與剌激,找個無人地方,虛擬對著那高山與那面干凈的湖泊肆無忌憚地吼叫,讓這吼叫從心靈深處噴涌而出,回蕩在高原的空曠的蒼穹下。可在這里卻啞然失聲。
我因此而常異想天開,靈魂像一頭困獸,那獵物足跡的前方、后方、橫向深遠,一派灰蒙,無雪的蒼茫地更灰更暗。它們在哪里?在蒼穹與勁草之間,在大漠的呼吸之間,在天地之間,所有的風都吹向它們,所有的星云都經(jīng)過它們的身體。日月只垂照著它們,垂照著它們的灰色,即使視野抵達到山,也只是一堆堆焦炭,當然還能看到更高的山,盡管周圍依然是黲黲的黑色,當視線向上攀升一直爬上山尖的的時候,黑色與白色異常分明。
共和第一憲 220cm×124cm 2012年 曹曉凌
極色地帶 180cm×97cm 2014年 曹曉凌
這種分明,從敦煌石窟壁畫蒼茫的意境中我讀出了寥遠的距離距我何止千年,那千年前的智慧和靈光,在我內(nèi)心的空白處開始霧一樣彌漫,將我瘋長的欲念草草擱淺在荒漠,我的肌膚感覺到沙粒溫存的灼燙,粗糙的圓潤,干裂的散漫。白云在上,風在我的發(fā)梢與樹冠之間逍遙而游,總讓我記起那些零散的勁草。一輪殘月斜掛天幕,映照著失去奔流的河床上的石頭,而此時,千年以前的琵琶聲仿佛正從那個朱顏凋敝,聲聲慢,帶著一些傷感、一些懷舊、一些怨恨、一些滄??~渺而來,將我和往事一起落在戈壁深處的夢幻里了。夢幻里的女子素衣粉面,青絲高挽,細眉微蹙;她的手指蒼白如蔥,滑膩如玉,懷中的琵琶半遮半掩將她的淚眼遮避。她對面的官人著一件青衫,左手折扇,右手執(zhí)壺,此刻,他將失意隱去了,剩下的憂愁只能面對一輪殘月舉杯。夜無語,人無語,月無語,只有那古琴的音樂在內(nèi)心的空白處情景交融,成為溝通心靈的橋梁和紐帶。那夢幻里有酒,有詩,還有玉手彈撥下那一聲聲,一聲聲的停頓和間隔。我側(cè)耳細聽這夜,這時,仿佛李白、杜甫陪伴在我身邊。
日食 200cm×200cm 2010年 曹曉凌
我在千島湖中行走,雙腳泡在清可見底的水里,一些魚游過來,它們用接吻的方式觸摸我的腳踝,讓我在嚴肅認真的思緒里哈哈笑出聲來,一切都來得那么自然,那么親切,那么溫文爾雅。它們出現(xiàn)在我畫面里并取名為《聚躍》。我知道它們最終的目的,我也知道它們最終的命運。它們忙碌一生卻總逃不了網(wǎng),但是,誰能說它們最后的絕響不是大恨大愛之后的大慈大悲!清澈的湖水給了我想象和悲壯的空間,也蕩滌了我的靈魂,讓心靈之湖重新還原到靜謐與安詳,我?guī)е约簝?nèi)心的空白去感受空白以外的世界和風物。我走近那畫,那山,那水,那些在古樸的宣紙上的花鳥蟲魚,山水寫意,它們鮮活的生命躲在畫的一角,像一些受氣的孩子,拘謹而羞怯,留下大量的空白給我去想,去思。面對這樣的畫面,很多時候我固執(zhí)地想著去揮灑、點綴、渲染、奔放。然而,一個人的心到底有多大,能裝得下一座山、一條河,能裝得下整個宇宙嗎?如果裝不下,內(nèi)心的空白從何而來?于是,內(nèi)心深處那些真實的、正值的、善良的、寬容的、隱忍的東西被風塵帶走,甚至在別人的故事里講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