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歆玥

幼年時偶然隨書贈得一套豐子愷畫作的明信片，畫的內(nèi)容大多是生活中的一些場景，一幅畫題一個名，如《嘹亮一聲山月高》《小語春風(fēng)弄剪刀》《冬日可愛》等，讀上去詩意濃濃，倍感親切;畫面上的人物既無豐富的線條，又無精致的五官，可我卻分外喜歡，覺得真是好，可不知到底好在哪。記得明信片的封面上還有一個題簽：無寵不驚過一生。

那時貪玩，總愛在小鎮(zhèn)上閑逛。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在路邊畫糖畫兒，我常常前去觀賞，看熔化后的黃糖透出琥珀一樣的光澤，露出甜蜜的質(zhì)感。但見老先生枯木一樣的手，執(zhí)一柄長勺，舀上一勺黃糖水，在抹了油的鐵板上作畫，氣定神閑;那手宛若吸了魔力，剎那間，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在鐵板上振翅欲飛。我緊緊盯著，怕一不留神它就飛走了。此情此景，我仿佛看到當年陳子昂在皇帝面前揮灑作糖畫的樣子，是那般的榮辱不驚，游刃有余。我不禁雀躍，拍手大叫：“好！好！”老先生笑著將“鳳凰”遞給我，而后，一臉平靜繼續(xù)他的畫作。一路上我“把玩”著鳳凰，很是舍不得吃，畢竟那么美好的糖畫，我是想用來觀賞的。

小學(xué)時去福建游玩，在青云山云頂我們一路艱辛攀爬。青云山上有一掛瀑布，名曰“青龍瀑布”，不長，卻極寬，水流急促落下，墜入青龍?zhí)?，激起一片片水花，映出七色彩虹，絢麗至極;瀑布之水轟鳴不斷，老遠便能聽得水聲。走近看，似真有一條青鱗神龍盤虬在此，朝天鳴吼。潭面上水霧繚繞，如蓬萊仙境一般，雖無“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壯闊，卻滿含“日照香爐生紫煙”的意境。身臨其境，我心里很是激動，猶如浪花一樣翻騰，催生一種少年應(yīng)該有的凌云壯志，心中默許：人生就是攀登一座座高峰，方能看到無限美好的風(fēng)景，再看身后，確實有很多后來者穩(wěn)步向上。

中學(xué)了，我的心智也不再幼稚如初，一番拼搏之后換來小小的成功，我時常告誡自己不可沾沾自喜。時值金秋，我坐車回鄉(xiāng)，兩邊稻浪翻滾，稻穗飽滿，如一片金黃的汪洋！農(nóng)民們頭戴草帽，圍著毛巾，彎著腰，揮動鐮刀，奮力收割豐收的喜悅……想年初，將承載希冀的良種播撒，入夏，將肥料、水源滋潤田地，終于，到了收獲時節(jié)。他們仰起頭，雙眼對未來充滿希望;他們用辛勤的勞作，為生活帶來美好。汽車不停地在行駛，我不禁熱淚盈眶，一切成功必須通過努力才能實現(xiàn)，喜悅與歡笑的背后是汗水、智慧和內(nèi)心堅定的信念。

忽地，又憶起豐子愷的漫畫，那時的疑惑——豐子愷的畫到底好在哪？現(xiàn)在終是想明白了：雖未畫臉，卻畫出人心，心靈澄澈;線條雖是簡潔，卻是趣味橫生，人間百態(tài)，在寥寥數(shù)筆中，盡顯生機。而那畫糖畫的老人、爬山的人們、舞動鐮刀的農(nóng)民，似乎我也已經(jīng)忘了他們的長相，但他們勞動、向上的精神已經(jīng)融進了我的生命之中。那一句“無寵不驚過一生”說的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圖·魏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