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楚智(湖南第一師范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
星溪楚江,一個擁有近千年發(fā)展歷史的古老村落。原名星溪竹山里,始于唐末宋初建村的湖南省嘉禾縣廣發(fā)鎮(zhèn)星溪大村,全村皆為李姓。星溪境域西北后山,自西向東有一條常年流淌的溪水,蜿蜒清澈,此地并沒有大江大河,先祖?zhèn)儏s用小小星溪引出了楚地大江之稱,儼然可見他們的柔情與壯志。
楚江村周邊景色秀麗,山石林立,地下暗河、湖泊、水庫遍布境域,有俊秀徜徉的青山瑞溪,有小桂林之稱的千家湖景色,有險奇莫測的仙姑巖洞,還有氣勢恢宏的陶嶺大山……
生于斯長于斯的我,又名星溪楚智,號凈水山人、緣溪行者。名字飽含著父母對我的殷切期盼,希望我能成長為這片熱土上的智慧之人。自取的齋號也表達了自我的志趣向往,隱山樂水,緣溪上下而求索。我自幼喜歡爬山涉水,攀巖登樹,宛如自然之子,生性靈動,常常帶著兒時的伙伴穿行于家鄉(xiāng)山水之間而忘卻歸途。此次創(chuàng)作題材皆取自家鄉(xiāng)景色,以彩墨寫意山水的形式表達思鄉(xiāng)情結,抒發(fā)內心意志,彰顯筆墨意趣。畫面中描繪的都是兒時經常所見的山石、水木、藍天、白云,但都沒有去做山水、樹木、白云的實錄,而是重在畫自己的體會,畫對生命的理解,山、石、白云只是給我提供了一個表達自我的媒介。
清初畫僧石濤的一生跌宕起伏際遇突變,幼年時代便經歷了喪父亡國等世事的坎坷,成年以后,又仕途不遂,屢屢落第。作為明末遺民,他自我超越的個性決定了他的人生觀不像八大的悲涼和冷漠,而是既有儒家的熱情投入又有道家的自由精神,當然更具有了佛家的兼容并蓄,這些都成為他在藝術上走向輝煌的內外動因。石濤的繪畫藝術得益于保持了一顆源自根性的本真,最后能夠化家仇國恨于自然宇宙之中,寄情于山水,用山水中的萬物表達出了能夠貫通“宇宙——人生——藝術生命”的“一畫”哲學。我服膺佛學中“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觀點,同理,每個畫家都有自己的原發(fā)沖動,這就是佛家中“本一”的思想,這需要通過正確的修悟來獲得,所以我畫的一云一水都賦予它們隱含的性格,一石一木也都會表達出一種靜默的禪意,這樣一切眾生才會皆有佛性,繪畫本身也才能具備藝術化的永恒生命。
千家湖之“碧水云天” 紙本彩墨 李楚智
后山之“峰林” 紙本彩墨 李楚智
石濤認為,藝術更是一種生命創(chuàng)造活動,極重“混沌”二字。混沌是中國哲學中的重要概念,它是對宇宙未分狀態(tài)的形容,或稱為“渾沌”“鴻蒙”“洪洞”等。中國哲學將混沌當作宇宙創(chuàng)化的本源性力量。石濤希望畫家成為一個“辟混沌手”,也就是要開掘這創(chuàng)造性的力量。在其《畫語錄》中說道: “筆與墨會,是為絪缊;絪缊不分,是為混沌。辟混沌者,舍一畫而誰耶?畫于山則靈之,畫于水則動之,畫于林則生之,畫于人則逸之。得筆墨之會,解絪缊之分,作辟混沌手,傳諸古今,自成一家,是皆智得之也?!庇檬瘽睦L畫藝術創(chuàng)作思想來印證筆者的彩墨山水畫,大家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玩味:
第一,畫中的性靈、蒼樸之氣,是由“性情”轉出來的,是繪畫思想的頓悟。就像天地之間,鴻蒙一開,山川森列,天下萬物皆有靈性。所謂鑿破了天地之混沌,是以一種真實的生命沖動、從人的根性中轉現(xiàn)出來的創(chuàng)造。我的家鄉(xiāng)是典型的喀斯特山地丘陵地貌,景物奇駿秀美、生靈變換豐富?;骼L畫語言時,筆者首先是景由心生,然后再是筆隨心動,筆與墨在紙面運行揮灑時緩急自如,線條與塊面布局時長短交錯、濃淡交疊,象形與筆勢在節(jié)奏韻律的把控下一氣呵成。這“一氣”能讓畫面有“性靈”之氣、“渾然”之氣,“性靈”與“渾然”就是從生命沖動和根性中傳達出來的氣息,“氣息”與“頓悟”相通,是畫家思想頓悟之后的外在傳感,在繪畫時一旦有了頓悟“氣息”之后,便能夠使畫面渾然一體,表達得淋漓盡致。
第二,一石一木、一云一水,都是源于自然,合于自然。大匠不斫,藝術創(chuàng)造從“大樸散出”,必須合于造化精神,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行為。筆者在觀察自然和創(chuàng)作時,都會以自身化為萬物的精神去體察眼前的世界,這樣便可做到萬物皆我,我即萬物的境界。去過星溪楚江村的人都知道,那里的一山一石、一土一木、一湖一水,都是那么的樸實天真,畫面中的一景一物都是來自家鄉(xiāng)的某一處景致,而那畫面中一朵朵飄浮的白云,可能就是筆者自己的幻化了。
第三,真正的藝術創(chuàng)造是獨特的。藝術形式是開辟混沌留下的“跡化”,它是由人的生命根性自然流露而出的,是獨特的、原創(chuàng)的,不是對古人的重復,不是對外在世界的描摹,也不是有意追求與別人的相異,而是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天生一藝即有一藝之品。中國繪畫到了清初,已有近兩千年的傳統(tǒng),山水畫自五代大興以來,已有七百年歷史,前人的經驗和程式層層疊疊,如何超越?只有立足自然本體和繪畫本體,并宣揚我與自然和我與繪畫這一根本關系,才能超越過去的某一種程式,讓古人的“法”為我服務,古人的“法”也是讓“自我”通向自然本體和繪畫本體的橋梁,而“自我”又是畫家在通向自然和繪畫本體時讓自己超越古人的關鍵所在,所以“自有我在”的中國藝術精神正是彰顯當下生命超越的哲學命題。我們只有溶古于己,并讓自己的獨特個性樹立起來,方可創(chuàng)造藝術的“唯一”。筆者在這次的彩墨山水畫創(chuàng)作中主張“畫為心生,以書入畫”,創(chuàng)作過程以墨為骨,隨類賦彩,畫面章法黑白相間,虛實相生,大疏大密之中置有全景也綴有局部。山水、云樹、田園、山石在畫面中自由呈現(xiàn),組合自如,取景獨特又合符于情理。畫面以墨、藍、綠、黃、紫為彩墨色系,墨色與彩色相互穿插,墨為骨,色為膚,層層交替,互為依存,多種媒材的使用與傳統(tǒng)筆墨技法相結合,意求得出氣韻生動、視覺新穎的“自我”繪畫風格來。
石濤在《畫語錄·海濤章》中寫道:“海有洪流,山有潛伏;海有吞吐,山有拱揖;海能薦靈,山能脈運。山有層巒疊嶂,邃谷深崖,躦岏突兀,嵐氣霧露,煙云畢至,猶如海之洪流、海之吞吐。此非海之薦靈,亦山之自居于海也?!痹谑瘽哪恐?,山就是海,海就是山。在石濤意識的撫摩中,一切都在喧騰,直立的山也飄動起伏了,生長的樹也俯仰呼應了,飄著的云也纏繞著、翻飛著,帶著他的性靈。石濤如此,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