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食用油有三種方法可得——煉、煮、打。
動物油得放在鍋里煉。燒小火,將油慢慢煉出來,大多要放鹽,然后裝在罐子里存著,一夜之間就成了凝脂。動物油里,牛油、羊油不常得,偶爾有點(diǎn)兒,用來炒油茶粉子,香極了。
芝麻和核桃仁是煮。先炒香,用小磨磨細(xì),再放在鍋里用文火煮,油浮在水面上,用小勺子撇起來。油常常會帶點(diǎn)水分,不要緊,再用小火煎一煎就純凈了。剩下的渣也是好東西,做餡餅好得很。
大豆和菜籽要打,按現(xiàn)在的話說,那叫物理壓榨。老家方圓幾十里都知道有個榨房溝,因?yàn)檎ビ筒庞械拿?。說是榨坊,不過是在一塊大巖石下邊搭了半邊棚子,很簡陋。
不管原料是啥,都要經(jīng)過炒香、碾碎、汽蒸,然后用一種叫龍須草的草包起來,加油箍,再包,再加油箍,再放進(jìn)半圓形的油槽里,加另一個半圓形的油槽,用木楔封起來。
最后就是撞了。拿一根硬木,用繩子捆好懸在巖下,三五個壯漢抱著對著油槽頭咣當(dāng)撞去。初時聲音沉悶,溫?zé)岬挠蛷牟垩劾镢殂樘食?,焦香味撲散開來。隨著撞擊聲變輕快,油慢慢少了,像斷線的珠子。后來只是滴,直到不滴時,一槽油就打完了。拆開,再來。
另有一種要打的油,是漆油。漆樹的汁是舊時漆器的原料,它的籽也能打出油來。以前的日子過得緊巴,沒油炒菜,不光不好吃,菜也總是扒在鍋上,手腳再快,總要炒煳。這時漆油就有用了,管它口感如何,至少可以光鍋。只是漆油炒菜要趁熱吃,不然就凝固了,讓人的嘴不好張開。去過怒江的朋友說當(dāng)?shù)赜幸坏烂私小捌嵊碗u”。我在網(wǎng)上看了一下圖片,用的漆油跟我老家的一樣。
如今榨房不在了,那些器物也不知所蹤。今年春節(jié),我還去了一趟老家的榨房溝,只是添了一些惆悵罷了。
不過,想起打油詩,我就咧著嘴樂了,雖然打油詩跟打油沒啥關(guān)系。
最有名的打油詩是寫下雪:“江山一籠統(tǒng),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睋?jù)說作者名叫張打油。后來“打油詩”自成一派,其中有名的有“牛山詩”。說是牛首山的一個僧人自名鐵漢,又名鐵屎,有詩四十首,見者無不絕倒。他自鏤印章兩方:一曰“混賬行子”,一曰“老實(shí)潑皮”。
調(diào)皮的打油詩有:“春叫貓兒貓叫春,聽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貓兒意,不敢人前叫一聲!”
幽默的打油詩有:“那巖打坐這巖眠,聽了松聲又聽泉。嘗笑風(fēng)爹多禮數(shù),花香直送到床前?!?/p>
好玩的打油詩有:“云淡風(fēng)清近晚天,傍花隨柳跪床前。時人不識余心苦,將謂偷閑學(xué)拜年。”這是怕老婆的典型,卻又自得其樂。
(摘自《讀者·原創(chuàng)版》2018年第9期 " 圖/千圖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