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映

1

小白是一只很老的兔子，他每天吃很少的東西，足不出戶，只等死神來敲響他的門。

有一天晚上，他正要入睡，看見一顆類似流星的東西從天邊滑落，落進他家院子里的雜草叢中。他本想探個究竟，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一顆流星也好，一塊金子也好，對心如死灰的他來說，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第二天早上，小白睜開眼，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這聲音好像來自院子。他重新閉上眼，想把這聲音關在心門之外。誰知那聲音固執(zhí)地往他心坎里鉆，像無數條爬動的蟲子。

小白只好起身，打開房門，走進院子，尋找聲音確切的來源。聲音好像來自那片雜草叢，他鉆進雜草叢，找了一圈，什么也沒發(fā)現。

他又走回屋子，躺在床上，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不是“窸窸窣窣”的響聲，而像某種樂曲，只是聽不清歌詞。樂曲縹緲、輕柔，無孔不入，直達內心。

小白的心變成了一片美麗的湖泊。

小白捂住耳朵，蒙著被子，還是能聽到聲音。他有些惶恐，害怕那聲音會破壞他平靜向死的內心。

他氣急敗壞地摘下掛在墻上的鐮刀，沖向院子，一會兒工夫，把院子里的雜草割了個干干凈凈。

沒有了雜草的遮掩，院子里顯得整潔而空曠。

小白閉著眼睛，躺在雜草堆上，氣喘吁吁。他感受著陽光的溫度，睜開眼，看見陽光的金線在眼前跳動，又很快閉上了眼。

“你多久沒曬過太陽了，你故意躲在陰暗處，好讓身體長出霉斑，好讓身體快點兒腐朽?！币粋€聲音說。

小白坐起身，他依稀看見了去世的老伴，在燦爛陽光里朝他微笑。

“我很快就去找你了。等著我?！毙“紫蚰瞧柟鈴堥_雙臂。

在老伴消失的地方，一道小小的綠光射進小白眼里。他走近，看見一株綠苗，綠苗扭著身子，哼著歌，向上生長。

“原來是你這個討厭鬼發(fā)出的聲音！”小白伸手要把綠苗拔掉。

“不要拔掉我！不要拔掉我！我好不容易才在這里生了根?！本G苗哀求道。

小白打量著那株綠苗，它像是一株蘿卜苗。小白想到，以前每年老伴都會在院子里種上一些蘿卜，以供冬天享用。

小白心軟了：“只要你不再發(fā)出聲音，我就留下你?！?/p>

綠苗認真地點了點頭。

2

每天，小白都忍不住去看望那株蘿卜苗，為它澆水、捉蟲，還把一串風鈴掛在屋檐下。老伴告訴他，蘿卜聽到風鈴的“叮當”聲，就會生長得很快。以前他還嘲笑老伴，現在他愿意相信她的話。

小白空空的內心也像長出了一株綠苗，再也不像以前那般陰暗了。

沒過幾日，蘿卜長到一尺多高，綠汪汪的蘿卜纓隨風搖擺，埋在土里的蘿卜已經露出地面。

“快幫幫我，我馬上要出土了！”小蘿卜的笑聲灑滿了整個院落。

小白伸出手，抱住小蘿卜露在外面的身體，努力向上拔。

“噗”一聲，整棵蘿卜出土了。

這是一棵透明的蘿卜，青碧色的身體裹著濕潤的泥土，依稀可以看到一顆跳動的蘿卜心。

“我現在迫切需要洗一洗澡。”小蘿卜望著小白，可憐巴巴地說。

小白打來一盆水，小蘿卜跳進水盆里，痛痛快快洗起了澡：“謝謝爸爸！”

“爸爸？”小白臉紅了，這是第一次有人叫他爸爸。

小蘿卜洗干凈身體，一下子跳進小白懷里，撒嬌道：“爸爸，抱抱，看看我是不是變漂亮了！”

“不許叫我爸爸?！毙“追畔滦√}卜，徑直走向屋子。

小白和老伴曾有個孩子，是一個像小蘿卜一樣調皮的男孩?？上呛⒆舆€沒學會說話就去世了。老伴也因為失去這個孩子，悲痛欲絕，加上身體虛弱，惹來一身病。

小白站在窗前，望著站在院子里的小蘿卜。小蘿卜神情落寞，蘿卜纓耷拉兩側，眼淚汪汪。

“我不該無緣無故向小蘿卜發(fā)火。當他叫我爸爸時，我內心分明泛起了漣漪，我為什么要壓制這種溫暖的感覺呢？也許是孤單太久了?！毙“讎@了一口氣。

小蘿卜抬頭，看見了站在窗前的小白，落寞的神情一下變成喜悅。他跳到窗臺上，臉貼著窗欞，望著小白，似乎想說什么。

小白的內心一下變成了柔軟的沼澤地。他打開房門，走出屋子。

小蘿卜跳到小白跟前，揚著頭，望著小白說：“爸……”小蘿卜把另一個“爸”字咽進肚子里，顯出悲傷的神情。

“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談?！毙“资疽庑√}卜站在院子的石凳上，他坐在小蘿卜對面。

“你應該清楚，你是一棵蘿卜，我是一只兔子，我怎么可能是你的爸爸呢？”小白相當嚴肅。

小蘿卜眼里的歡喜一下熄滅了，他委屈地說：“你照顧我，為我澆水、捉蟲，還知道我喜歡聽風鈴的‘叮當聲……你不是我爸爸，誰是我爸爸？”

小白無言以對，眼里泛起了慈愛的光。

3

在小蘿卜的陪伴下，小白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

小蘿卜會跳舞，會模仿鳥叫。小小的他力氣卻超級大，能抱起院子的石凳，爬樹的速度也無人能及。

他一天到晚在外面瘋玩兒，直到夜幕降臨才回家。

每天傍晚，小白做好飯，打好洗澡水，等待小蘿卜回家。

一天傍晚，小蘿卜騎著一只肥碩的野貓走進院子。

那只野貓被小蘿卜馴服了，小蘿卜讓它停它就停，讓它走它就走，讓它蹲下它就蹲下。

小蘿卜騎著野貓，一會兒躥上屋頂，打碎幾片青瓦，一會兒在院子里飛奔，揚起陣陣灰塵。他玩得正歡，根本不理會小白的呼喚。

“養(yǎng)一個調皮的兒子真讓人操心！”小白看著小蘿卜搖了搖頭。

小蘿卜玩累了，走進屋子，大口大口地吃飯。

看著小蘿卜那模樣，小白心中的怒氣早消了，他佯裝生氣說：“吃過飯，洗洗，上床睡覺。”

小白用竹條為小蘿卜編織了一個小小的竹筐，掛在屋梁上，充當小蘿卜的床。

小蘿卜洗過澡，跳進竹筐里睡覺。

小白怎么也睡不著，他看見竹筐里有亮光，猜想小蘿卜也沒睡。

“小蘿卜，睡著了嗎？”

“沒有呢，爸爸！”小蘿卜探出頭，“我在和自己的影子玩兒?！?/p>

小蘿卜站直身子，他的影子投射在小白身上：“爸爸，我擁抱了你。”

小蘿卜“咯咯”笑起來。

“小蘿卜，說說你的身世吧，你來自哪里？”小白邊笑邊問。

小蘿卜跳到小白的床上，推開他床邊的窗戶。

滿天亮晶晶的星星映入小白眼中。

小蘿卜指著其中一顆大大的星星說：“我來自那顆星星?！?/p>

“那天晚上，我看見一顆像流星似的東西從天邊滑落，那是你吧？”

小蘿卜點了點頭：“那時我是一顆蘿卜種子?！?/p>

“星星上都有什么？”小白望著夜空問。

“有一個老奶奶，她喜歡種蘿卜，收藏了很多蘿卜種子，我就是其中一顆……”

“哦，星星上還有一個老奶奶？”

“那是一個喜歡戴花頭巾的奶奶。她每種下一棵蘿卜，就念叨：‘蘿卜，蘿卜，快快長，我家老頭子最愛吃蘿卜！”

小白聽著聽著，眼睛濕潤了，他去世的老伴也喜歡戴花頭巾，她每種下一棵蘿卜，也會說：“蘿卜，蘿卜，快快長，我家老頭子最愛吃蘿卜！”

小白久久地望著那顆大星星，在心里默默地說：“放心吧，老婆子，我會好好活著，謝謝你送給我一個調皮的蘿卜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