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陸不是文化人,卻愛往文化人身邊湊。在當?shù)兀瑫ń?、美術(shù)圈、文學堆里常有他瘦矮的身影。
這不,這天書法界的大佬常爺,要到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去寫賦,老陸陪同。現(xiàn)在文商結(jié)合,其實是商人像打發(fā)叫化子一樣給幾個小錢,就讓文化人發(fā)癲。這錢還不值開發(fā)商打次牌,玩次小姐。
老陸回來逢人就擺,某某樓盤的賦,是常爺寫的,他還給改了兩句。這話不得了,常爺是川師大六四級中文系的,因為被打成了“中右分子”,才被發(fā)配到這個偏僻之地。好在常爺有毅力,讀書,寫字,到了改革開放時期,成為地方文化名人。
有人問:你給常爺改的啥?
老陸說:沒啥,沒啥,就兩個標點符號。
人們一陣哂笑,老陸卻一點也不尷尬。
老陸和我扯上關(guān)系,是因為我的小說集《一棵樹的生和死》要搞個研討會。老陸知道我,我在作本地小報副刊編輯時曾發(fā)過他幾句詩,他一直說,要找機會報答我。其實,我早忘了,這樣的作者,不知有多少呢,哪個記得住呵。
老陸還真有兩手,不幾天,就給我找了家贊助商,是搞大棚蔬菜的老板。
老陸說,他只有一個要求,會上讓他發(fā)個言,十分鐘的,關(guān)于我的小說藝術(shù)分析。我有點為難,說實話,給我寫過小說評論的,有幾個,但真能讀懂我的人,還是不多,遑論對我的小說藝術(shù)分析,恐怕他難以勝任。但是,我的臉皮子薄,也不好拒絕。
開會那天,剛六十歲的老陸戴起老花眼鏡,一字一句地念他的發(fā)言稿。我的媽呵,嚇了我一跳:他對我的小說藝術(shù)歸納,第一點竟是——主題明確,以歌頌為主。
我很想打斷他的發(fā)言,這樣的發(fā)言,是初中生作文的評語呵,好孬我也是上過《小說選刊》,出版過幾本書的作家呵。
但是,就像順風的船,不是想停就停得下來的。
老陸會后把他的發(fā)言稿給我,對我說,兄弟,我可是盡力了,你找個地方把我的發(fā)言稿登一登,讓我也作家一回?
我無語,不知說啥好。
我要搬新房,老屋住了20多年,很煩,周圍吵,極不利于寫作。老陸說,你搬了新房,整幾幅本地名家的字畫來掛起,也和你的身分匹配。
書畫界我不太熟,我順口說,行呵,兄弟你弄就是。果然,三天后,老陸給我拿來一幅畫,三峽的,高山流水的那種寫意國畫。我問他多少錢?他說就三千,不貴,人家聽說是你要,本來五千的,少了兩千,上面還有題款。
我付了錢,道了謝。
之后,我和老陸的接觸就少了,我閉門謝客,聲明要寫個電影劇本。三個月內(nèi),謝絕任何約請。
三個月后,我的電影劇本初稿完成,恰好本地文聯(lián)有個活動,邀請作家、畫家、書法家、攝影家到一個山村采風。我去了,車上的座位挨著那位賣我畫的老畫家,七十掛零,仍然精神矍鑠。我對老人家說,謝謝你的畫,給我的新居增添了色彩。
老人家看了半天,才說,你是——
我是馬衛(wèi)呵,我托老陸買了你的畫喲。
呵呀呀,弄錯了,那畫是我送你的呵。記得你以前做副刊編輯,曾多次發(fā)我的畫,宣傳我,我怎么能收你的錢呢?
我呆在那里,半天不知說啥好。當然,那次采風,沒啥收獲。
好久不見老陸了,或者他是在躲我吧。我問一個熟悉他的朋友,這人說,老陸,早沒住本地了。
他干啥去了?
嘿嘿,人家發(fā)財了,把本地一批名畫家、名書法家、名作家的作品,在省城拍賣,竟然夠買一套房子,在那里帶孫子呢。
我只能祝愿,老陸,好好混,省城的名家多著呢,夠你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