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亞鵬
嫣兒剛剛做了她的第三次手術。沒有頭兩次嚴重了,但仍然需要全身麻醉。等待進手術室的時候,她還在那兒做鬼臉,跟我拍照片,我知道她是在安撫我,怕我擔心。
嫣兒的頭兩次手術是在美國做的。幾乎是剛出生,我們就帶她去了美國。
第一次手術,嫣兒才出生沒幾天。本來說手術時間是三至四個小時,但時針走到第五個小時時,手術室的燈還沒熄滅。我心里著急,坐不住,就到外邊去抽煙。洛杉磯兒童醫(yī)院很大,我到院子里找了個角落坐著,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看著院子里人來人往,心里在不停地祈禱。手術從白天一直做到晚上,天黑了,燈也亮了,人少了,周圍慢慢安靜下來。我就在心里做了一個決定,如果嫣兒能安全出來,我要幫助一萬個唇腭裂孩童做手術。那天我抽了兩包煙。
這個數字我后來一直沒敢講出來,因為我有點心虛。這不像捐愛心包裹,這種手術從術前檢查、篩選,再到真正實施、術后康復,周期很長,要操很多心。后來我沒想到“嫣然基金”能一直做到現在,那個數字現在已經到一萬三千多了。
“我的嘴唇怎么跟別的小朋友不太一樣?”這個問題嫣兒一次都沒有問過我。我媽告訴我,嫣兒問過她一回。上小學一年級那年,有一天放學回來,她跟她奶奶拋出了這個問題。奶奶就跟她對話。
奶奶問:“艾美麗跟她姐姐一樣嗎?”
嫣兒:“不一樣?!?/p>
奶奶再問:“曉雪跟林林一樣嗎?”
嫣兒:“不一樣?!?/p>
奶奶:“就是啊,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p>
名字可能不準確,總之都是嫣兒經常一起玩的朋友。當時聽我媽復述完,我說:“媽,你牛?!蔽覜]問我媽聽到嫣兒的問題時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這肯定不是一個靈機應變隨口就能講出的答案。我猜測,我們家每個人都在內心揣摩過,假如有一天嫣兒來問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我自己無數次模擬過這個場景,設想過無數個版本,現在只記得其中一個:“因為你生來就與眾不同。”對,沒有我媽說得好,她好有智慧。
十個月大時,嫣兒做第二次手術。雖然這兩次重大的手術都完成于她尚無自我意識時,但我覺得,這會在她的精神上留下印記,她現在應對一切都很淡定跟這些也有關聯(lián)。比如去上幼兒園,有不少孩子頭一天離家會哭鬧會不舍,但嫣兒什么狀況都沒有。
我爸教給我的東西,我也在教給我女兒。
小時候我跟著我爸練習毛筆字,反復寫的一幅字是“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還有一幅字是“人生無常,寵辱不驚”。我也被追捧過,也因為“嫣然基金”引起過很大的社會爭論,今后可能要孤單地走很長的路。2014年前后,嫣兒要去美國上中學,我把這兩句話寫給她。給小孩子講這些,當時她理解不了,但她會記住這個瞬間,在需要的時候發(fā)揮力量。
我在我爸的村子里蓋了一個小院子,每年都帶嫣兒去住幾天。叫城里的孩子去農村,沒有一個孩子愿意。教育這個事情,既要尊重孩子的選擇,但也不應該所有的事情都由著她的性子。頂多孩子需要Wi-Fi,給裝一個,嫌冷清,多帶一兩個朋友去。
也有趣事兒。我們家原來也算是個大家,人口多。有一天一大桌人吃飯,一個親戚指著另一個比嫣兒大不了多少的姑娘,用濃重的河南話說:“嫣兒,她要管你叫姑嘞!”這話把嫣兒給整崩潰了。
孩子的教育不是一個點狀的問題,可以分門別類地細化,而在我看來,孩子的教育講求的是整體環(huán)境?!版倘换稹弊龅浆F在,她有意無意都會看到,她知道,哦,爸爸在做這個事情,在幫助很多小朋友。
她四五歲那年發(fā)生過一件很小的事,我一直記得。那年去西藏“天使之旅”之前,我跟她商量,有沒有她不想要的玩具,可以帶去給貧困家庭的小朋友。她看著我想了半天,說:“我沒有不要的?!蔽倚南?,這可咋辦,我已經跟同事說了會從家里拿些玩具,他們就沒有準備,而第二天一大早又要出發(fā)了。我問我媽能不能幫我弄一點,她說,每一件東西嫣兒都知道。
結果第二天早上,我媽拿給我一大袋玩具,說是嫣兒去上學前交給她的,說:“這個給我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