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太
趕集做生意的,最掙錢的是牛經紀。六十多歲的老頭,一支牛棒在手,讓牛趴下起來一個照面,這牛多重,不差十斤;這牛幾歲,不差三月;牛販子再精明,也不得不服。
牛經紀還有一絕:對牛販子不明著討價還價,而是互相抻手到對方的袖子里,捏肉,要什么價格做什么動作,雙方知道,別人只有瞪眼的份。捏攏了,成交;捏不攏的,再到別的市場賣,不影響生意。
當然,牛經紀提成也不低,所以這一行要么祖?zhèn)?,要么拜師,想當個牛經紀,可要費老鼻子勁。
因此,當馬大花拿著個牛棒,來到大牲畜市場,說自己是牛經紀時,不僅牛經紀、牛販子不信,那些買牛的也不相信。哪有女人做這行的?
馬大花不卑不亢:“那鄉(xiāng)醫(yī)院的婦科醫(yī)生還是男的呢,你兒媳婦就不生孩子啦?”
牛經紀都是路子活絡的人,逢第二個集時都打聽明白了:感情這馬大花是小泥溝村的,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出了這么一號人物,也不知她從哪學的,居然也會抻手進袖子捏肉論價,用牛棒拔拉牛,也有模有樣。那些牛經紀就心里嘀咕:這女人來者不善哪!
果然,馬大花在牛市場開山立萬,牛販子一個勁地往她臉前湊合,抻手進她的袖子亂捏亂摸。馬大花也不生氣,只是笑,笑得神神道道的。那些牛經紀就暗罵,罵馬大花不要臉,罵牛販子沒出息,一個丑女人,也讓你們動心。
能讓老頭都說成丑女人,馬大花確實長得寒磣,三十來歲的人,長了張五十歲的臉,偏偏臉上肉橫著長。兩眼一瞪,自家的男人就軟了腿。男人不知道女人這些日子的營生,女人經常往家里買魚買肉,正滋潤著,忽聽女人當了牛經紀,村里人說難聽的話,男人大怒:“就你這兩下子,能當牛經紀?說出去賣不就得了?”
一場戰(zhàn)斗。男人那小身板,被馬大花捏住后脖子,扔在了門前的泥溝里,沒鼻涕擤了。
馬大花的牛經紀就雷打不動地干了下去,生意竟出奇的好,把幾個老經紀比得沒了活路。幾人一嘀咕,不讓她在大牲畜市場攬活。馬大花揚長而去。
再到逢集,馬大花來到集市西邊的空地,取出一塊歪歪斜斜寫著“牛經紀”的塑料紙片,用透明膠帶纏在木棒上,搬幾塊石頭固定,畫一個圈,就成了她的領地。趕集的人看著直樂:沒有牛,當什么經紀。
集市管理員來了,告訴幾個牛經紀:大牲畜市場遷到西邊空地了。等牛經紀和牛販子趕著牛群來到現(xiàn)場,馬大花已經坐鎮(zhèn)中央,還有幾個幫閑的,一個勁地嚷嚷:“牛經紀夠了,沒地盤了。”氣得幾個老經紀拎起小馬凳,叫罵半天,回家喝悶酒去了。
馬大花主事大牲畜市場。她一人獨大,少了中間差價,這牛價格就合理多了;胃口也小,談成一頭牛,給一百不嫌多,給五十不嫌少。買的賣的都滿意,一個牛市,讓她整得挺活絡的。
山里人實在,把馬大花當成了一個人物,與鄉(xiāng)醫(yī)院的婦科男醫(yī)生,家里外頭養(yǎng)兩個老婆的包工頭,承包冷庫的大老板,并稱“四大能人。那三人感到受了辱沒,倒是馬大花很自豪,成天掛在口頭上。
春節(jié)過后,上邊查出村干部合伙貪污,集體擼了。得找個人主事啊,幾個下臺老干部選來選去,能把村里捏合好的,只有馬大花。上邊干部直接拍板,那就她了。
馬大花趕完集回家,才知自己稀里糊涂成了村里當家人。睡前,兩口子嘀咕:當村干部,想捏合好這個小村,三服占一服就行。村民服官,上邊得有人。兩口子把八竿子打不著的也算了一遍,最有出息的也不過一個老師。村民服打,誰家門里大有勢力就服誰。自己這個門里都是良民,馬大花打自己男人有經驗,打別人,人家還不捏死你。還是想轍讓村里人富起來,也能服人。馬大花說:“咱買牛賣牛有路子,也搞個專業(yè)村?!?/p>
男人就笑:“我聽說有個要飯專業(yè)村,大人小孩全都外出討飯出了名。你搞專業(yè)村,還能讓全村人都當牛販子?”
馬大花也不在意:“當牛經紀一般人還真干不了。咱來點實惠的,養(yǎng)牛!我認識的牛販子多,咱就小孩吃柿子——撿熟的捏?!?/p>
女人果然不能忽視。馬大花把村里的邊角地劃出來,找人建起牛棚。誰家養(yǎng)牛,她負責賣,不用擔心。她說這話,村里人還真信。于是慢慢都養(yǎng)牛,馬大花是有多少幫賣多少。三四年,捏合出來一個養(yǎng)牛專業(yè)村。大會小會表揚,還上了電視。
年底,馬大花又領回獎金,男人滿眼小金星:“你說你大字不識幾個,長這個丑樣也不會有干爹,胡打亂闖,居然成了明星村干部。我原來認為當干部很難的,看來,挺簡單啊。”
馬大花就笑:“這里邊還真有道道,捏得攏人心就行。你看,我當牛經紀,給人利益,在暗處;當村干部,給村里人實惠,在明處。不管明處暗處,你給誰好處,誰就服你?!闭f著,兩個手指做出一個捏錢的手勢:“就這么簡單。”
選自《渤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