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繼泉
西部有遼闊的山河,飄香的瓜果,醉人的歌舞,也有黑黑的臉膛,寬大有力的手掌和熱情直爽的性子。
這都是太陽的杰作。
從烏魯木齊通往博樂的高速公路兩邊,是大片大片的棉花地、玉米地、葵田和瓜田。是一片肥美的綠洲。幾天來看慣了茫茫戈壁和無邊沙海的我們眼睛一亮。到了博爾塔拉,西部作家熊紅久緊緊地握住我們的手說:到了,你們可到了!當晚,他用那寬闊洪亮的歌喉為我們獻上了由他作詞的謳歌家鄉(xiāng)的歌曲《博爾塔拉之戀》。在隨后的幾天里,他領(lǐng)我們看遍了博州最美的景色,但讓我記憶最深的還是那些西部植物,那些在太陽的烘烤下一點點變紅、變黃、變白、變紫,變得醇香甜美的飽滿果實。
精河是盛產(chǎn)枸杞的地方。此時,枸杞熟得正好。我們走進一片茂盛的枸杞地,親手采摘掛滿枝頭的瑪瑙般的枸杞,一股清香和甘甜便彌漫了整個胸腔。得益于這里獨有的日照、溫差、水土等自然條件,精河枸杞以其精良的品質(zhì)遠播四方,是聞名天下的枸杞之鄉(xiāng)。在一片片山坡上,精河人正將剛剛收獲的枸杞攤在葦席上晾曬,一片片的紅,染紅了我們的眼睛,染紅了精河人的心扉。
哈密瓜人人都吃過,但有幾人能走進望不到邊際的瓜田呢?有幾人能在瓜地里吃到熟透的橙色鮮瓜呢?正是卸瓜時節(jié)。瓜農(nóng)扎著頭巾,裹著面罩,只留下一雙滴溜轉(zhuǎn)動的眼睛,他們將選中的瓜伸手摘下,飛快地扔給站在地頭上接瓜的人,地頭上的瓜已經(jīng)碼成了一座座小山。瓜有七八分熟,正在裝箱,即將運往廣州,五六天后,這些哈密瓜就會出現(xiàn)在廣州街頭的大小超市里。而那些熟得裂開了口子的瓜是無法外運的。我們切開幾只這樣的瓜,享受了一頓豐盛的瓜宴。
棉花地。新疆是我國最大的產(chǎn)棉區(qū),每年種植棉花800萬畝,收棉季節(jié),疆內(nèi)疆外的拾花工就達50萬人。現(xiàn)在,棉花正處在花鈴期,棉花的枝杈上,正擎著一朵朵紅色的黃色的花朵,果枝上,一枚枚青桃垂掛枝頭,那潔白細柔的棉纖維正在里面一天天生長,等待著在太陽的照耀下慢慢開裂,吐出棉絮。此時,我正在寫作系列日記體散文《棉花日記》,見到這樣坦坦蕩蕩的棉田倍感親切。在朗朗的陽光下,棉田一片寂靜,幾行婦女在給棉花打頂,從遠處看去,只見她們的彩色頭巾在綠地里移動,像幾尾魚在碧水里游弋。
葵是油葵,無邊金黃。菊是萬壽菊,紅黃相糅,是做顏料的上好原料。番茄是醬用番茄,坐果多,產(chǎn)量高。還有葡萄、無花果、梨、杏、棗、石榴、核桃……
我們在這一方方田地邊長久駐足,不由自主地舉起鏡頭。低下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清晰地刻在地上,大得驚人,黑得深重,像巖畫,似剪影。西部的太陽就是這樣,什么東西經(jīng)過了它,都會被穿透,被改變,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記。
我們來自山東,從黃海之濱到阿拉山口,一路向西,逐日之旅。回來的時候,我們的臉黑了,胳膊也黑了,但也顯得壯實了,成熟了,這是西部太陽給我們的最好紀念和慷慨饋贈。
在人們的印象中,西部有些偏僻,有些荒涼。這塊被認為蠻荒的土地,卻得到太陽的偏愛。我們走遍了南疆北疆,親眼看到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漢族、維吾爾族、蒙古族、回族、哈薩克族……他們生活得悠閑而富足。
新疆的朋友每次來,除了帶來新疆特有的葡萄干、巴旦木、維吾爾族小花帽,往往,還忘不了捎回一塊玉。和田玉,戈壁玉,巴(巴基斯坦)玉。在未去新疆之前,我已經(jīng)有了幾塊地道的好玉,每每說起這件事,內(nèi)地的朋友們都會心生羨慕。
今年七月,終于有機會來到了和田。這次我從烏魯木齊出發(fā)到庫爾勒,再到阿克蘇、喀什、和田,然后穿越沙漠公里返回烏魯木齊,沿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走了一圈兒。其中在和田呆的時間最長。
到了和田,第一件事自然是訪玉。因為和田是和田玉的故鄉(xiāng),被譽為“玉都”。和田玉以其質(zhì)地純、潤、硬、韌而成為玉石之冠。故宮博物館珍藏的古玉器均產(chǎn)于和田。其中《大禹治水玉山》是由重達5300公斤的和田玉精雕而成的;收藏于北京工藝美術(shù)珍寶館的《大千佛國圖》則是由1980年產(chǎn)于和田黑山的重472公斤的大白玉雕刻而成;2008北京奧運會會徽也是用和田玉雕刻而成。
玉龍喀什河發(fā)源于昆侖山,穿過和田一路北流。隨著水流而下的除了泥沙,還有耀人眼目的玉石。這條河上,每天都晃動著一些采玉人。抵達和田的第二天,我們就來到玉龍喀什河邊,期望能夠親手撿到一塊和田玉,找玉匠做成一件心愛的飾品。我們脫掉鞋子,趟進河水,在淺灘上默默尋覓,然而半天也沒有遇上美玉。人與玉是有緣的,所謂“玉緣”。人找玉,玉也在等人。如果有緣,等待千年,相隔萬里,玉也會到達知遇者手中,若是無緣,既使近在咫尺也會與你擦肩而過。我們深信朋友所說的這句話,沒有執(zhí)意在河里流連,撿了兩塊五彩石頭悻悻地走了。朋友見我們有些失望,說,我領(lǐng)你們?nèi)タ从癜伞?/p>
一天時間,朋友領(lǐng)我們跑了七八家玉店,還到玉雕廠參觀了玉器加工制作的全過程,著實讓我們大開了眼界???,羊脂玉雕“飛天”多么飄逸、靈動;“海之女”又是多么光潔、柔潤;“香妃”含情脈脈;“武松打虎”威猛有力;“松鶴延年”玲瓏剔透;“松下問童子”惟妙惟肖……
因?qū)び袷?,多少人千里迢迢來到和田,試圖實現(xiàn)自己美好的夢想。楊先生是一位頗有造詣的民間玉石收藏家,他原先的工作單位在北疆五家渠,為了得到自己心儀的玉器,幾經(jīng)周折調(diào)到南疆的和田市。幾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發(fā)現(xiàn)一塊重達77公斤的羊脂玉,賣主自然要價不菲,開口48萬。他二話沒說,立即回家取錢,將玉抱回家中。我們見到他的時候,他高興地說,現(xiàn)在,這等成色的羊脂玉已經(jīng)論克賣了,一克要300塊錢,這么說,他的那塊羊脂玉可以賣到2000多萬了。
和田的女子大都有幾件自己喜愛的手鐲、手鏈或掛件。閑暇時,她們不由自主地撫摸著這些玉雕飾品,愛不釋手。張女士在和田市機關(guān)工作,她如數(shù)家珍地告訴我們,她有十多個手鐲,七八個掛件,還有幾件玉石工藝品。羊脂玉、青花、青白玉、墨玉都有。她的工資除了生活以外都用來買玉了。她一家三口都有佩玉的習慣,老公常年佩帶一件白玉腰帶扣,還有一個玉石觀音掛件。女兒的掛件是全糖白玉精雕的,女兒是屬兔的,掛件是雞心形狀,內(nèi)雕一只伏臥的玉兔。她最喜歡的一件玉器是羊脂玉糖皮掛件,那是結(jié)婚20周年的時候老公送她的,她將那個掛件視若珍寶,只在有紀念意義的日子里才把它拿出來套在脖子上。人養(yǎng)玉,玉也養(yǎng)人?!拔易笫只兼I鞘囊腫數(shù)年,醫(yī)生建議我去做手術(shù),而一位懂玉石的朋友勸我采用玉石療法,于是我開始佩帶玉鐲,怪了,幾年過去,囊腫奇跡般地消失了?!闭f著她向我們輕巧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手腕,還補充說:“真的?!彼f,她生在和田,長在和田,小時候每天上學就路過一家玉石加工廠,但長期以來對玉卻沒有產(chǎn)生多大興趣,對玉的癡愛是近年才慢慢滋生增長的。尤其是和田市一年一度的玉石文化節(jié),她每年都參與其中,更是認識了和田玉的價值和魅力?!爸皇牵矣行┩砹??!彼χ鴮ξ覀冋f:“玉是不可再生的。因而價格翻著跟頭上漲。如果我早些時候有心淘玉,手里就會有更多更好的玉了?!?/p>
在和田,無論是街頭、廣場、飯桌還是公交車上,都能聽到大家在談玉,看到人們在賞玉。隨便一個聚會都有可能成為一場玉石研討會、鑒定會。玉,已然融入了和田人的日常生活,締造了和田人的獨特文化,也日漸形成和田人玉石一般的傳統(tǒng)理念和生活理想。
玉石雖然價格昂貴,但卻少了世俗氣和銅臭味,自有其高雅的氣質(zhì)和品味。有些玉因持有者的原因還生發(fā)了許多神秘詭異的傳奇故事。離開和田之前,我買了三塊玉:一個碧玉手鐲,打算送給妻子;一個生肖掛件,是給女兒的;還有一塊酷似玉樹的青玉,是留給自己的。不知道我?guī)Щ氐倪@幾塊玉石能不能在佩戴把玩和流傳的過程中留下讓人回味浸潤心靈的故事,我們把這樣的期待交給茫茫無邊的時間。
這一刻,喀納斯的水肯定不是為我而綠,它本來就是這么綠。它做不到不綠。它是阿爾泰山的瞳仁,山坡上的松、杉、白樺,時刻在撞擊著它的眼簾,它就這樣吸納著這無邊的綠。朋友說,喀納斯的水四季不同:春天它是藍的;夏天它是綠的;而秋天它是白的。藍的應該是天,白的應該是云,綠的是樹。是阿爾泰山夏天茂盛的樹,充滿激情的樹。
這一刻,喀納斯的花肯定不是為我而開。然而它,不,它們,都齊刷刷地開了。朋友說,你們來的正好!白的、黃的、紅的、粉的、紫的、花的,碟狀的、傘狀的、穗狀的,各式各樣,獨具魅力。這一朵叫什么名字?那一朵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因為我們沒見過。當?shù)氐呐笥岩仓荒苈灾欢?,他們說,喀納斯的花有百分之九十五它們說不出名字,因為太多!管它叫什么名字呢,因為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喀納斯花。
這一刻,喀納斯的鷹肯定不是為我而飛翔。這一只鷹不是為我而飛翔,那一只鷹也不是為我而飛翔,盤旋在山巒的這一群鷹都不是為我而飛翔,飛翔是它的使命,飛翔是它的存在方式。它不是為了捕獲獵物而飛翔,它也不是為了展示技巧而飛翔,它飛翔的時候它不知道自己是在飛翔,所以才這般閑適優(yōu)雅,這般不動聲色??{斯是原生態(tài)的,是雄性的。盡管喀納斯的水很柔美,花很斑斕,也遮不住它的風骨,因為它有男兒骨骼一般的阿爾泰山,有雪峰,還有鷹。
這一刻,喀納斯的羊群肯定不是為我而游移。它們的家在哪里?牧羊人的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們已經(jīng)走了多遠的路,也不知道它們前面的路還有多長。這一刻,它們從我身邊飄過,裹挾著一股塵土的氣味和刺鼻的腥膻。放牧它們的是父女倆,他們騎著馬,跟在羊群后邊,走在前面的是頭羊,頭羊和父女倆分別占據(jù)了三角形羊群的三個角,他們牢牢地護衛(wèi)著羊群,走向遠方。
這一刻,白氈房旁邊的炊煙肯定不是為我而升起。但是,這一刻,一縷細長的炊煙卻溫暖著我,感動著我。這兒是牧民的夏牧場,碧綠的草地把他們從遙遠的家中牽引過來。這是第幾個夏天?他們已經(jīng)不記得了。朋友說,如果你有一天時間,可以騎馬深入阿爾泰山腹部,到達黑湖;如果有三天時間,則可以到達白湖。那兒,最美的景色在等著你,最淳樸的牧民在等著你,最鮮嫩的羊肉和最綿香的美酒在等著你,在阿爾泰山的皺褶里,有多少這樣的氈房,沒有人能說得清。
這一刻,在喀納斯,在看過最美的喀納斯之后,面對自然山河之美,我們無言。靜靜感受它固有的安然、恬淡和靜美。
一條路傍著一條河,曲曲彎彎伸向遠方。這兒是葡萄溝谷底。
遠離景點的葡萄溝,真實的吐魯番靜靜的,偶爾有一輛汽車從身旁駛過,拐進附近的一個酒莊。
路的兩旁是一片片濃綠的葡萄園。葡萄還沒有成熟。我們走進這一棚棚葡萄架下,抬頭仰望一串串青綠的葡萄。葡萄正在安靜地生長,每一粒葡萄都在一刻不停地成長,吸收水分,儲存糖分,增大著色。
哪一個普通的中國百姓沒吃過吐魯番的葡萄干呢?反正我打小的時候就吃過。后來,一個朋友到烏魯木齊工作,每年回家的時候,總會從包里摸出紅的綠的紫的葡萄干,說:“吃吧,吐魯番的?!庇幸荒?,他還通過火車上的朋友往家里發(fā)了十來箱剛摘下的吐魯番鮮葡萄。雖然深夜到幾十里外的車站接貨叫我頗費了一番周折,但是那份濃濃的情誼和葡萄的甘美還是叫我終生難忘。
吐魯番是著名的火洲。今天最高氣溫37℃,當?shù)厝苏f:“今天涼快哩。”可我們這些來自內(nèi)地的人一點也不覺得涼快,有的掉了隊,獨自坐在石頭上歇息,有的走向河邊掬起河水嘩嘩地洗幾把臉。河水冰涼。它來自天山,它的源頭就在高高聳立的皚皚雪峰。吐魯番的平均年降水量只有16毫米,吐魯番最知道水的重要和珍貴。吐魯番的葡萄一刻也離不開水。
穿越葡萄溝前,我們參觀了坎兒井。大家到了井口,紛紛捧起清涼的井水送到口中,咂摸水的涼和甜??矁壕故窘o我們的只是一個尾巴——一段井水和一口豎井,再往里,是我們?nèi)庋蹮o法窮盡的黑暗。這漫長的“黑暗”需要走多遠才能到達源頭,我們不知道,這漫長的“黑暗”曾經(jīng)有多少人在里面穿梭忙碌,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知道的是,在吐魯番,這樣的坎兒井不少,長短相間,每一道坎兒井,都付出了無以計數(shù)的汗水,每一道坎兒井,都滋潤著一片昌盛的葡萄園。
葡萄園的旁邊,貼著公路,是古樸的維吾爾民居。民居皆為磚房,建在胡楊樹下。二層一般是晾房。葡萄溝的葡萄就是在這一間間晾房里陰干,而后被運送到全國各地、世界各地。庭院深深。洞開的庭院里總有一架葡萄,葡萄架下安放著一張鋪了花單子的床,頭裹彩巾的維吾爾婦女坐臥在床上休息聊天。幾扇虛掩的門扇上,是一幅幅色彩艷麗飽含民族風情的民俗畫,這些畫既真實地描摹了當?shù)厝说纳钋闋?,又表述了他們對理想的追求和盼望。接待我們的王兄說,十多年前他來吐魯番,就是幫人家畫這種畫,一扇一扇地畫,一天一天地畫,一畫就是幾年。他說,前方至今還有一戶人家保留著他的畫,那是他來的第一年畫的。他畫得很投入,主人特別滿意。每年,主人都用新漆描畫一遍,使他家這幅在門扇上的畫簇新如一?!白?,咱去看看?!蓖跣质墙K人,早年是一個酷愛美術(shù)的熱血青年,美術(shù)??茖W校畢業(yè)后,隨同鄉(xiāng)來吐魯番繪畫實用美術(shù)糊口,后投資玉石產(chǎn)業(yè),日益興隆,目前擁有雄厚資產(chǎn)。
走了近三分之二的路程,同行中有幾人因熱累疲乏,體力不支。王兄尾隨的車子跟上來,拉我們抄便道駛離了葡萄溝。我們沒有看成王兄畫在門扇上的那幅畫。
都拉洪草原安坐在海拔兩千多米的“空中”。因為高,它避開了許多低俗和臟污的侵襲,因而才這般明麗潔凈,不染瑕塵。
都拉洪草原不大,不過四五平方公里。用十分鐘的時間,可以橫著穿越一次(用散步的節(jié)奏);用二十分鐘,可以縱著穿越一次;用半個多小時,差不多可以圍著都拉洪兜一圈兒。它彎在天山支脈婆羅科努山的山腰里,因為四周有高山的圍擁,有雪峰的庇護,它像崖畔的一株野花,自由生長,輕舒綻放。
到都拉洪,要走五六公里的盤山道。一開始,石階路是傍著溪水的。清涼的溪水來自天山雪峰上融化的積雪。他一準與懸在空中的都拉洪擦肩而過。不過,走著走著,我們就丟失了這條小溪,或者說,小溪在無意之中甩掉了我們,沿著它自己的路兀自流瀉著,只留給我們陣陣水聲。沿途長著茂盛的云杉,挺拔,粗壯,綠得發(fā)黑、幾欲流油。云杉一直蔓延到都拉洪草原,繞都拉洪一周,又像火苗一般竄升到一面面山坡上。山坡上的云杉不是像顏料洇滿一方宣紙,而是如西瓜表皮一般的條紋狀,一道粗一道細,一道直一道彎,一道長一道短。我們沒有實地考察,不知道它們不規(guī)則的分布緣于何故,大概是水或土導致的。
草原上竄行著一只只褐色的旱獺,它們不時停下來,直起身子,提著兩只前足,好奇地看著你。當你緩步向它們走去的時候,它們卻落下兩只前足,無聲地走遠了。你快步追,它疾步逃,一會兒就鉆進草棵旁的洞口里。鷹是它們的天敵。此刻,一只鷹正輕捷地在低空中盤旋,說不準哪一會兒,就會俯沖下來,叨起一只旱獺,快速地飛離地面,落到巖石上,去享用美味。矮的是草,高的是蕁麻。潔白的羊躲開帶刺的蕁麻,啵啵地啃食著青草,一刻不停。在草原上,我們看到的羊總是在忙碌地啃食青草,很少見到它們歇息。也許,羊的一生都在享用這么一場輕松愉悅的盛宴,直到抬頭驚愕地遇見閃著寒光的屠刀。而悠閑地目視安靜的羊群應該是牧民最幸福的時刻,尤其是在天山深處的都拉洪草原。我們走進牧民的氈房,品嘗著地道的奶茶,咀嚼著干香的馕,透過天窗仰望著碧藍的天空中飄忽的白云,總想找到在草原牧羊的幸福感覺,然而,我們真的找不到。
我兩次到過都拉洪,兩次見過在都拉洪牧羊的這個紅臉膛漢子。但是,我無法與這個漢子真誠地交流,順利地溝通,就像我兩次到過都拉洪,每次來都不是它最美的季節(jié),因為我沒見過它四季的風采,不知道都拉洪真正的美。第一場春風吹過都拉洪,都拉洪的土變得酥軟的時候,我沒有來到都拉洪;第一場春雨灑在都拉洪,都拉洪鮮花爛漫的時節(jié),我沒有來到都拉洪;都拉洪被濃濃的霧圍裹的時候,我沒有來到都拉洪;都拉洪被厚厚的雪覆蓋的時候,我沒有來到都拉洪;都拉洪繁星滿天的時候,我沒有來到都拉洪;都拉洪明月照耀的時候,我沒有來到都拉洪……
我知道,憑著片刻對它樸素的印象,白描式的勾畫它的形象,難以描述內(nèi)心對它的憧憬,面對都拉洪閉目緘口一言不發(fā)我又真的無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