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紅
那段時間,因為父親的執(zhí)拗,我與父親的關(guān)系很緊張。
父親一生生活在困頓中,所以到老一直都在尋找發(fā)財?shù)臋C會。
人說老小老小,父親是越老越幼稚,為了發(fā)財竟然屢屢受騙上當,將自己兜里的那點錢都交給騙子還不算,還得我一次次給他善后。
為此事,我沒少與父親吵,但父親卻總是改不了這個毛病。
一年前, 老家那地方刮起了一陣民間放貸風,父親受高利息的誘惑,將自己辛苦大半生的積蓄6 萬元一股腦放給了別人。
然而,父親只拿了兩個月的利息,那點錢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要不回來了。
6 萬元養(yǎng)老錢打了水漂,父親一下子蒙了,情急之下,父親帶著哭腔打電話向我求援,希望我能幫他要回這筆養(yǎng)老錢。
接到父親的電話,我又急又氣,在責備了父親一通后,我咨詢了律師。然后,按照律師的指點,經(jīng)過一番折騰,通過法律手段,替父親要回了那筆錢。原想父親通過這次教訓,能長點心眼,不再受騙上當。
但是,今年夏天,父親卻又一次上了騙子的當。
2014 年初,為了與家里聯(lián)系方便,我給父親買了一部手機。拿著女兒給他買的手機,父親感覺既驕傲又新鮮,四處顯擺后,樂此不疲地給他的老伙計們發(fā)短信。
6 月,父親接到一條短信,短信中說父親中獎了,獎金是26 萬元,對方稱他們會以匯票的形式將款打到父親的賬上,但要父親先交1%的手續(xù)費。
父親一琢磨,值啊,2000 多元錢換20 多萬元,上哪兒找這樣的好事去?于是就樂顛顛地從銀行取出2600 元錢,打到了對方的賬上。
然而對方接到錢后,卻又發(fā)來短信說,還需要2000 元錢的公證費,讓父親再打過去。
這回,父親猶豫了,但為了那20多萬元錢,父親還是瞞著我們將那些錢又打了過去。
但錢打過去,人家又找理由打電話要錢。
這回,父親意識到自己可能再次遇到了騙子,打電話過去索要錢無果后,又滿臉凄惶地來向我求援。
我和父親的戰(zhàn)爭就在這一瞬間爆發(fā)了。
由于生氣,我口不擇言:“活了這么大把年紀,你怎么就不長記性?你想想,天上能掉餡餅嗎?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怎么到現(xiàn)在還搞不清楚,做人簡直太失敗了吧! ”
見我發(fā)火,父親怔了怔,有點意外地看了看我,然后漲紅了臉, 重重地將煙袋鍋磕在炕沿上, 沖我吼:“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教訓起老子來了!我也知道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找不到我的頭上,但我那也不是為了搞點錢減輕你們的負擔嗎?既然你不愿管,那就算了!我那錢要不回來就要不回來,我認了! ”
父親的執(zhí)拗與無知讓我很是氣惱。當天,我飯也沒吃就回了單位,心想這樣的父親無藥可救,讓他自生自滅吧。
之后我賭氣三個月沒回家。中秋節(jié),母親打來電話讓我回家,說父親想我了,讓我回家去看看。我想,父女沒有隔夜的仇,父親雖然倔且愚,但總是自己的父親,我就順坡下驢吧。
于是,我買了一些過節(jié)的東西,坐上了回家的車。
見到我,父親早已將之前的不快拋到九霄云外了,一臉燦爛地迎上來,幫我拿東西,顯得很高興。
將東西拎回家后,父親打開放在上邊的一個塑料袋:“這是什么,哎呀,是蛋糕!”
他迅速地從里面取出一個泛著油光、黃燦燦的蛋糕咬了一口,然后夸張地說:“閨女,是給老爹買的吧?要不怎么說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呢,你就是細心。我這輩子,最愛吃蛋糕了?!?/p>
父親的話,讓我有點意外,也有點慚愧。其實,那幾個蛋糕,是我買來在車上吃的。因為太膩,我只吃了一個。
而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曾經(jīng)說過,他是不愛吃蛋糕的。
而那一刻,看著父親狼吞虎咽的樣子,我似乎明白了點什么,心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我眼睛發(fā)酸,忍著將要掉出來的眼淚,借故走進另一間屋子。往事迷蒙中,我看見了年輕的父親從歲月深處向我走來,他懷里揣著三個小蛋糕。
那時候我還小。由于生產(chǎn)隊連年欠收,家中的生活一年中有半年虧空,為了讓家中老小能吃上飯,不至于挨餓,父親冒著被批的風險開始走村串戶做點小買賣。
他從縣城收購來一些城里人不愿穿的舊衣服,然后拿到偏遠的山里換點糧食,掙點差價。
所以記憶中的許多日子父親一直在路上,很少在家。
那時候沒有車,從家里到縣城父親要走一天的路程。
在縣城逗留三兩天,父親就馬不停蹄地又背著東西往幾百里遠的山里趕,在這個過程中,父親是如何風餐露宿的,我已無法想象。
只記得他每次回家,都是黑瘦黑瘦的,一臉的疲憊。
而那個時候不諳世事的我們,卻并不心疼父親的疲憊,父親回家放下行囊,我們便一哄而上先去翻父親帶回來的東西,因為在那些東西里,總會有父親給我們帶回的好吃的。
那應(yīng)該是一個中午,父親背著沉重的行囊路過一個小鎮(zhèn), 狠心以兩件舊衣的代價,換回了三個蛋糕。
父親是在夜里回到家的,見到我們,他神神秘秘地將那三個蛋糕從懷里掏出來,說他給我們帶了好東西。
第一次看見蛋糕,我和姐姐馬上就被那種香味吸引住了,接過父親手中的蛋糕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
母親接過蛋糕,掰下一半遞給父親,父親又將那一半蛋糕推給了母親,說:“這蛋糕我吃過一個,太甜了,我不喜歡那個味道,你和孩子吃吧,我現(xiàn)在只想吃你做的玉米面窩頭?!?/p>
見父親這么說,幼小的我有點奇怪,心想,這么好的東西,父親居然不愛吃,真是不可思議啊。
那一年,我6 歲,父親46 歲。父親就這樣在城鄉(xiāng)之間穿梭。
靠著父親的勤勞,我們家小有積蓄,過得比村里任何人家都殷實。
但遺憾的是,在之后的日子, 父親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受了傷,腿落下了殘疾,從此結(jié)束了他跑單幫的日子。
這次受傷是父親壯年時代的結(jié)束。生產(chǎn)隊為了照顧他,讓他去看護果園。那個時候,每次給父親送飯,我都會看到他神情憂郁地坐在看果園的小屋前,嘴里叼著旱煙袋,一臉的失落。
父親的受傷讓我們家一下子失去了壯勞力。
為了維持生計,我開始趁著放寒暑假的時候,去外邊找零活干。
那年夏天的暑假,我去五公里之外的地方給人采摘金銀花,忍受著太陽的暴曬干了一個月,卻因為那年金銀花的行情不好,銷路不暢,結(jié)賬的時候,人家用十斤金銀花抵了我的工錢。
回來的路上,我用父親給的生活費,在小鎮(zhèn)上的蛋糕店里買了一斤蛋糕。
回到家里,我把那一斤蛋糕連同那十斤金銀花交給父親,在父親接過去的瞬間,我看到父親眼里有驚喜的光。
那一年,我15 歲,父親55 歲。這之后,靠著父母含辛茹苦的供養(yǎng),我一路走到了現(xiàn)在。
然而在我長大成人年近而立后,我所給予父親的,只是我認為需要的東西,甚至還有他根本不需要的指責,我卻從來沒有想過,父親真正需要什么。
父親那些在我眼里看似“窮折騰”的舉動,其實恰恰印證了一顆不甘老去,想要為兒女分擔的心。
在返回城里的車上,我決定要幫父親討回被人騙去的錢。
因為,對往事的記憶讓我明白,其實,父親對我的愛,一直在歲月的時光中柔韌地穿行。
而作為兒女的我們,是該在長大的同時,學著回報父親那顆拳拳的心。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在原地等你,你的父母也一樣,在你有機會孝敬父母的時候,趕快孝敬吧,不要等他們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