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劍鋒 湖南省話劇院有限責(zé)任公司

（本劇已于2018年6月6日首演）根據(jù)閻真同名小說改編

劇中人物

池大為——改革開放后，省衛(wèi)生廳里的第一位醫(yī)學(xué)研究生。

馬垂章——省衛(wèi)生廳廳長。

晏之鶴——省衛(wèi)生廳干部。

董柳——市第五醫(yī)院的護士，后與池大為結(jié)婚。

丁小槐——省衛(wèi)生廳干部。

池永昶——池大為之父。在山村里行醫(yī)治病十余年。

沈姨——馬垂章的妻子。

胡一兵——池大為的初中同學(xué)。

劉躍進——池大為的初中同學(xué)。

劉主任——省衛(wèi)生廳辦公室主任。

申科長——省衛(wèi)生廳行政科科長。

徐師傅——省衛(wèi)生廳司機，人稱“大徐”。

莫瑞芹——省衛(wèi)生廳干部。

尹玉娥——省衛(wèi)生廳中醫(yī)協(xié)會干部，申科長的妻子。

宋娜——丁小槐的妻子。

董母——董柳的母親。

郭振華——省人民醫(yī)院皮膚科主任。

耿院長——省人民醫(yī)院院長。

舒少華——骨科專家，省中醫(yī)研究院原任院長。

茍醫(yī)生——云陽市的一位皮膚科醫(yī)生。

秦四毛——三山坳的一位農(nóng)民。

普通干部、村民、醫(yī)務(wù)人員、池大為的幻影等若干

時 間

20世紀(jì)70年代末至21世紀(jì)初。

地 點

南方某省。

（序幕）

【20世紀(jì)70年代末，南方某省一個叫三山坳的山村。池大為家的土磚房內(nèi)，池永昶倚門而立。他伸長脖子望向村口，他在等待著什么。眼看天已擦黑，他知道今天是等不到了，只好進到屋里，劃根火柴，點燃了煤油燈。坐在煤油燈下，他卷起一支喇叭筒，湊在燈上點燃，吸完了，又開始卷下一支。昏黃的煤油燈光，把池永昶的身影映在墻上。影子隨著煤油燈的火苗，晃來晃去。有時，影子又好像凹進了墻里，池大為背著采藥的背簍，一步一步往家里挪。胡一兵、劉躍進上，池大為連忙躲到了屋后面。

胡一兵池爹，大為沒在家呀？

池永昶上山挖藥去了，應(yīng)該快回來了。

【胡一兵拿出自己的入學(xué)通知書，被劉躍進扯住了。

劉躍進池爹，大為收到通知了嗎？

池永昶你們收到通知都一個星期了，我早聽說了。

胡一兵嘿嘿……我考上復(fù)旦大學(xué)新聞系了。

劉躍進池爹，我考上武漢大學(xué)哲學(xué)系了。

池永昶好啊，好啊……

胡一兵池爹，讀書的時候，大為的成績比我們都好，他肯定能考上！

【池永昶轉(zhuǎn)過身，望著墻上自己的影子。

池永昶（畫外音）家里出身不好，就怕我做父親的害了他呀。

池大為（畫外音）父親！

池永昶十年沒有考試了，這是十年來的第一次高考，耽誤不起呀。

劉躍進池爹，我到縣里去問了，這次恢復(fù)高考，不論家庭出身，是中央定的。而且，您本來就是個大好人。您下放到這里十年，采藥治病，救了多少人的命啊！

胡一兵聽大為說過，您就是為縣中醫(yī)院的同事朱道夫講了公道話，結(jié)果他沒事，您卻受了處分。唉，真是，您當(dāng)年可以不為他說話。

池大為（畫外音）父親，您當(dāng)年可以不為他說話。

池永昶公道話總要有人講！

劉躍進十年前您和他議論下放的事，聽說又

是那個朱道夫去揭發(fā)您，結(jié)果他留在縣中醫(yī)院，您下放到三山坳來了。

池永昶（站起來）你這話是大為崽說的！我當(dāng)時就罵了他，“大為崽！你還沒學(xué)會做人，做人！”我一輩子什么都沒有，就圖個清白。告訴他，我死了，就用白布把我的身子裹起來，別忘了！

劉躍進這回不講家庭出身，不講出身了。

【胡一兵、劉躍進邊說邊退下。

池大為我寧可希望是我沒考好，而不是因為出身不好而不予錄取。

【池大為自言自語，邊說邊退下。池永昶又坐到煤油燈下，卷起了喇叭筒，不時望一望門外。

秦四毛（跑上）池大為。池大為。池爹，這是大為的信。

池永昶（接過信）四毛，送信來了?？赡苁堑?，可能是的！秦四毛，你快去把大為喊回來，快去！

秦四毛好，我去找大為。（下）

池永昶應(yīng)該是的，應(yīng)該是的。（拆信）北京中醫(yī)學(xué)院，入學(xué)通知書。哈哈，哈哈……蒼天有眼，公正在時間的路口等待！

【池永昶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起來。

【池大為翻開手中的《中國歷代文化名人素描》。

池大為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我找到了一本《中國歷代文化名人素描》。書的第一頁，是孔子的畫像。旁邊是父親寫的八個字：克己復(fù)禮，萬世師表。第二幅孟子畫像旁寫著：舍生取義，信善性善；還有屈原、司馬遷、嵇康、陶淵明、李白、杜甫、蘇東坡、文天祥、曹雪芹、譚嗣同，一共十二個人。書的最后一頁夾著一張現(xiàn)代年輕人的肖像，是父親二十年前的自畫像。池永昶，一九五七年八月八日。下面是一橫排鋼筆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我懂，我懂，我的父親，我注定是要為天下，而不是為自己活著，這是我的宿命，我別無選擇。

【戲曲吟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全場光暗。

（1）

【1985年。

群眾甲（念稿件）各處室請注意，經(jīng)廳黨組研究決定，現(xiàn)將1985年省衛(wèi)生廳6號文件發(fā)至各處室，請各處室負責(zé)人抓緊安排時間于本周內(nèi)組織學(xué)習(xí)討論。

【舞臺升光，眾人在上班。池大為斜挎一個印有“為人民服務(wù)”字樣的黃書包上場，找到丁小槐這里來。

池大為同志，你好！我是來報到的。

丁小槐嗯。（頭也不抬繼續(xù)寫材料）

池大為（從書包拿出一張工作派遣單）同志，我是北京分來的，轉(zhuǎn)關(guān)系去中醫(yī)研究院，已經(jīng)同意接收了。

丁小槐研究生。同志，你沒看見我在給馬廳長寫材料？馬廳長的事情重要呢還是你的事情重要，哪個大哪個??？

池大為我是北京中醫(yī)……

丁小槐我知道，北京，研究生，池大為嘛?！抉R垂章、申科長、劉主任三人走來。晏之鶴朝馬垂章欠了欠身又坐下繼續(xù)看棋譜。

丁小槐馬廳長。

池大為馬院長！

丁小槐這是馬廳長。

池大為馬廳長好。

馬垂章你是？

丁小槐他是北京中醫(yī)學(xué)院的研究生池大為，剛來報到。

馬垂章分配來一個研究生，我知道這件事。

池大為是的，馬廳長！我被分配到中醫(yī)研究院，來廳里轉(zhuǎn)工作關(guān)系。

馬垂章不去中醫(yī)研究院了，就留在廳里。你可是這個大院里第一個研究生啊。劉主任，我看就把小池安排在你們辦公室吧？

劉主任（劉主任、申科長點頭）好啊。丁小槐，趕快給小池安排一張辦公桌。

丁小槐好的。小池同志，廳領(lǐng)導(dǎo)對你很關(guān)心，你可要記住啊。

池大為謝謝馬廳長。

馬垂章（看手表）我還有個會。

【馬垂章、劉主任、申科長下。

晏之鶴（指自己）你好，晏之鶴。

池大為您好，池大為。（握手）

丁小槐老晏，認識了。（兩人握手）丁小槐。你就坐那吧。

池大為好的。

丁小槐小池同志，你跟馬廳長……（剛想問什么，申科長走來）申科長。小池，這是行政科申科長。

申科長小池，剛才馬廳長親自打了招呼，分給你一間房。雖然是筒子樓，剛報到就一個人一間，在廳里可是第一次??！廳里幾百號人，房子緊張得很。

池大為申科長，房子都是其次，難得領(lǐng)導(dǎo)對我這么看重啊。

申科長小池，坐。（壓低聲音）馬廳長早就跟你認識了吧？

池大為好幾年了。

申科長哦！你跟馬廳長掛點親？（兩指相勾）

池大為（搖了搖頭）

申科長他跟你爸是老同事？（兩掌相握）

池大為我四年前在中醫(yī)研究院實習(xí)見過他，那時候他是院長，今天才知道他是廳長了。

申科長那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

池大為那怎么不可能？

申科長哎！那馬廳長他是按中央的精神，真正的尊重人才呢！你曉得啵?。ㄏ拢?/p>

【丁小槐把熱水瓶遞給池大為。

池大為謝謝。

丁小槐打開水。

池大為我？

丁小槐你正好可以熟悉熟悉廳里的環(huán)境嘛。

池大為我去打水。（拿著熱水瓶卻不知往哪邊走）

晏之鶴出門右拐走廊盡頭。

【池大為下。

丁小槐老晏，我打開水去了。

晏之鶴不是小池去了嗎？

丁小槐我給馬廳長打開水。（下）

晏之鶴這打開水，都能分出個檔次來了。馬怕別腳，象怕塞心，別馬腳，塞象心，且看這世事如棋哦。（下）

【轉(zhuǎn)場。半個多月后。池大為持幾份報紙上。

徐師傅（上）大為。

池大為大徐，你出院了？

徐師傅我這次住院廳里沒幾個同事去看我，你是第一個，你這大研究生是真心把我這個小司機當(dāng)朋友看。廳里配了臺新車，我得趕緊去提車了。

池大為可是廳里已經(jīng)有十幾臺車了，還配新車?。?/p>

徐師傅新車才有面子。走了。（下）

莫瑞芹（上）池大為。

池大為莫瑞芹。

莫瑞芹又取報紙？你們辦公室這取報紙打開水的事怎么都是你做啊。這個丁小槐啊，他也就是個工作了兩年的辦事員，論學(xué)歷，他才本科，你還是個研究生。論輩分，你應(yīng)該是他師兄了。

池大為我新來的嘛。這些小事沒必要爭。

莫瑞芹到底是研究生，胸懷不一樣。

池大為小莫，這上班也沒事干，你們這幾年都是怎么坐過來的？

莫瑞芹你才坐這么幾天就坐不住了？坐十幾年，幾十年的老科長多的是，坐幾個月脾氣就坐順了。

池大為辦公室真的是改造人的地方??！

莫瑞芹你是培養(yǎng)對象，你不同。

池大為這每天翻翻報紙做點雜事，混混沌沌過日子。我是從山村里出來的人，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么拿工資的人。

莫瑞芹（拉池大為坐下）正好，有時間談戀愛，你都二十八九了，年紀(jì)不小了。跟你說過的那個叫董柳的護士，等下就過來，給你介紹一下。

池大為我這一個山村里出來的辦事員，人家能看上我？

莫瑞芹現(xiàn)在講究文憑，你是恢復(fù)高考后的第一批研究生，吃香得很。

董 柳（上）小莫姐。

莫瑞芹董柳，說來就來了。這就是池大為。

門 衛(wèi)（在幕內(nèi)喊）莫瑞芹，傳達室有人找。

莫瑞芹大為，你幫我招呼一下董柳，你們先坐一會兒。（下）

池大為你好！

董 柳你好！

池大為請坐。我叫池大為。

董 柳我知道。池大為，北京中醫(yī)學(xué)院研究生，在廳辦公室工作。小莫姐跟我說過你。我叫董柳，衛(wèi)校畢業(yè)，在市第五醫(yī)院當(dāng)護士。都工作四年多了。

池大為有個外號叫“董一針”，小莫姐也跟我說過你。

董 柳她是怎么說我的？

池大為她說小孩子血管細，打針的時候又哭又鬧，別人扎不好，你一針就能扎好。人家爺爺奶奶就叫你“董一針”了。

董 柳這個外號不好聽，好像我心多狠似的。也就幾個小病人的家長叫叫，我們醫(yī)院內(nèi)部的護士都不這么叫。

池大為護士們不叫，那就說明了一個問題。

董 柳什么問題？

池大為就兩個字。

董 柳哪兩個字？

池大為我不說，你猜猜。

董 柳兩個字……

池大為嫉妒！

莫瑞芹（上）你們兩個人挺聊得來的。真是有緣啊,剛好我朋友送來兩張電影票，銀賓電影院，《廬山戀》，你們一人一張。

丁小槐池大為！

莫瑞芹董柳沒問題。

丁小槐池大為。

池大為我也沒問題。

丁小槐（大聲喊）池大為！

【池大為連忙跑回自己的辦公室。

池大為剛才是誰那么大聲喊我？

丁小槐我。我怕馬廳長看到你上班串門，那樣不好。

池大為你那么大聲地喊，全廳的人都聽到了。

丁小槐上班時間你有什么事要跟領(lǐng)導(dǎo)說。

池大為我上廁所去了，不必請假吧？

丁小槐廁所在莫瑞芹的辦公室？那是男廁所還是女廁所呢？

（2）

劉主任開會。（眾人端坐）接下來，請馬廳長傳達衛(wèi)生部加強藥物管理的會議精神。

馬垂章最近一段時期，有兩個省發(fā)生了幾起假藥致人死亡的大案。誰能保證我們省里不出大差錯？我們有些部門平時有些小動作，不犯大原則，廳里也沒去追究。但是，有些錯是犯不得的！誰都不許越過警戒線，廳里的榮譽是大家共同創(chuàng)造出來的。

【眾人鼓掌，馬垂章抬手示意大家安靜。

馬垂章廳里的榮譽是集體的，不是我馬垂章

一個人的。誰要是給廳里的臉上抹黑，說輕點，你想不想在崗位上呆著？廳里要立即組織起草加強藥品管理文件的小組，我親自擔(dān)任組長，住到隨園賓館封閉幾天，拿出文件，作為整頓全省藥材市場的指導(dǎo)原則。請劉主任安排一下。

劉主任好的。

馬垂章散會。

【馬垂章下，隨后眾人紛紛下。

劉主任大為。

丁小槐劉主任，那我明天先去計財處領(lǐng)支票，去隨園賓館定房間。

劉主任這次池大為去。

丁小槐池大為去？以前都是我辦呀。

劉主任以前我們辦公室的開水不也都是你去打的嗎？馬廳長親自點了池大為，廳里第一個研究生，要發(fā)揮作用嘛。小池你先去計財處領(lǐng)兩萬塊錢的支票。

池大為寫個報告要這么多錢？

丁小槐（滿心不悅）什么都不懂?。ㄏ拢?/p>

劉主任這是老規(guī)矩，一直都是這么做的。（下）

徐師傅（上）大為，這回去隨園賓館，有新車坐了。

池大為就提回來了？

徐師傅本田，原裝進口，坐著就是舒服！

池大為多少錢呀？

徐師傅三十多萬。

池大為這么多錢！

徐師傅化工廳更多了，人家新提的是豐田，五十多萬，我們衛(wèi)生廳不能太掉價。（下）

池大為（嘟囔著）花這么多錢買輛車。

晏之鶴（上）小池，殺一盤？

池大為殺。何以解憂，唯有象棋。

晏之鶴小伙子還沒嘗到人生的滋味呢。沒有憂可別冒充有憂，話不好聽。

池大為人誰沒那么點憂，怎么話不好聽？

晏之鶴小心了，當(dāng)頭炮！

【轉(zhuǎn)場。會議室。

劉主任開會。今天，我們機關(guān)第一支部召開民主生活會，馬廳長百忙之中親自參加，請馬廳長講話。

【大家鼓掌。

馬垂章同志們，別的地方我管不了，我們衛(wèi)

生廳要有一條上下溝通的渠道，形成對話。今天，大家可以暢所欲言。

丁小槐我說兩句。

申科長我說兩句。

丁小槐前段時間，我們搞了一次全省藥材市場整頓。

申科長在馬廳長的親自過問下關(guān)掉了一批不合格的市場。

丁小槐保留了守法經(jīng)營的幾個市場。

申科長成效顯著。

丁小槐社會反響很好！

劉主任成效顯著，社會反響很好！

徐師傅成效顯著，社會反響很好很好！

莫瑞芹成效顯著，社會反響很好很好很好！

晏之鶴好。

池大為（欲言又止，被晏之鶴悄悄按?。?/p>

馬垂章提點批評或建議吧，大家大膽說。

丁小槐你說兩句。

申科長你說兩句。

丁小槐你說兩句。

劉主任你說兩句。

徐師傅你說兩句。

莫瑞芹你說兩句。

池大為我說兩句。（晏之鶴又要按住他，他甩開晏之鶴）有些想法，不知該不該說？

馬垂章我還是那句話，讓人說話，天不會塌下來。（鼓勵地望著池大為）

池大為馬廳長，那我說了。我是從山村里走出來的，有幾件事想不明白。上次去隨園賓館起草文件，去了五個人，開了四間房，每間房每晚的房錢差不多相當(dāng)于很多人一個月工資，幾天用了兩萬塊錢。一份文件一千多字，我算了一下，每個字十九塊五毛！我覺得這些錢要是省下來了，給華源縣一個鄉(xiāng)買血防基本藥品也差不多了。第二，廳里最近買的新轎車要三十多萬，每年養(yǎng)路費、油費、維修加起來要六萬多，還有司機的工資、住房開支也很大。這一臺車的費用，給基層修個衛(wèi)生院也夠了。如果我們衛(wèi)生廳能這樣做，正是體現(xiàn)了衛(wèi)生部門時刻想著人民群眾的健康，在全國也可以說是個先進典型。

【靜場。

馬垂章坐吧。大家就小池剛才提出的問題討論一下。

劉主任小池的動機還是很好的，可是考慮問題是不是可以更全面一點？老晏，你覺得呢？

晏之鶴我沒有什么意見要提。

丁小槐我有意見要提，池大為看事情可能有些偏執(zhí)，廳里才有十來臺小車，隔壁化工廳比我們多好幾臺。大徐，你說呢？

徐師傅對，我們領(lǐng)導(dǎo)比他們節(jié)約得多。

申科長我覺得小池的發(fā)言是有具體針對性的，針對誰呢？我們廳里為什么要買這臺車呢？那是因為馬廳長考慮到廳里房子緊張，現(xiàn)在還一直住在中醫(yī)研究院，寧可自己每天來回跑也不愿來擠著同志們。你曉得啵。

丁小槐這種大公無私的精神，不正是我們學(xué)習(xí)的榜樣嗎？我覺得池大為看問題有片面性，缺少辯證法！

池大為你算過賬沒有？一輛好車一年耗掉的錢，建一套房子都綽綽有余了——

丁小槐強辯！

申科長強辯！

莫瑞芹大為，大家說得有道理，你看問題是有點片面。

池大為我……

徐師傅你就少說兩句。

申科長你就是有針對性。

池大為這怎么是針對——

丁小槐你就是缺少辯證法。

池大為這怎么是缺少——

劉主任好了，不要再說了。

馬垂章（將茶杯蓋發(fā)出一聲脆亮的響聲，大家馬上回自己的位置。晏之鶴拉池大為坐下）小池能夠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這是值得肯定的。我們有些同志，特別是年輕人，缺少全局觀念,看問題難免有片面性。站在一個特定的角度看問題，也許有一定道理。但我們考慮問題要學(xué)會換位思維，站在全局的角度來思維。大家繼續(xù)討論，真理越辯越明嘛。

劉主任大家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安靜）散會吧。

馬垂章我還有個會。（下）

劉主任散會。

【眾人下。

池大為（獨白）怎么這么多人都指責(zé)我？我們都是學(xué)醫(yī)的，應(yīng)該不缺乏最起碼的人道情懷。今天才知道了世界上的道理可以像捏泥巴一樣捏成人們想要的形狀。公正又在哪里？丁小槐跳出來，我還可以承受，狗人嘛，不但會搖尾巴，還會咬人。沒想到小莫、大徐也會指責(zé)我，他們怎么會？

莫瑞芹大為，對不起，我不表一個態(tài)，在別人看來就是態(tài)度。

徐師傅大為，對不起，我要是沉默，我就會成為嫌疑犯啊。

莫瑞芹但不得已講了幾句，心里又覺得很對不起朋友。好歹我也是個大學(xué)生，還是學(xué)醫(yī)的，只能心里同意你的意見，嘴上還是要說不同意。請你理解！圈子里就是這么回事，大家都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聽話聽音的絕技……好像有人來了。

徐師傅我知道你是真心把我當(dāng)朋友，所以才跟你講一部車要耗多少錢，也沒想到你有這層意思在里面。給領(lǐng)導(dǎo)當(dāng)司機，最忌諱的就是多嘴。我在廳里這么多年，有一條做人的原則：就是看得慣！不然你就有吃不完的苦頭。好像有人來了。

池大為（獨白）我都成了別人忌諱的人了！但我不怨他們，大家都在做演員，他們沒有說心里話的權(quán)利，連沉默的權(quán)利也沒有。小莫、大徐都是好人，也是凡人，凡人的原則就是明哲保身。為了跟環(huán)境和平共處，他們真心話不敢說，都理直氣壯地說著自己不愿說的話。他們在細節(jié)上有足夠的聰明，但聰明的背后有難以言說的悲哀。這是一種真相，我要找到適當(dāng)?shù)臋C會把這種真相說出來。我不能沉默，我的天職就是開口說話。我憑良心說出自己的一種想法，即使不夠全面吧，也不能說就是犯了錯誤。我就是那個有片面性的年輕人！馬廳長，您畢竟是組織，您代表著公正，不是您馬垂章個人。我不傻，我也可以學(xué)得很聰明，比丁小槐更聰明！如果連我也學(xué)“聰明”了，那我跟那些“豬人和狗人們”實在沒有兩樣！良知和責(zé)任感是知識分子在人格上的自我命名，這是父親遺傳給我的品格。我的血管里，流的是父親的血。

【轉(zhuǎn)場。一段時間后。

丁小槐劉主任最近身體出了點問題，要去省

人民醫(yī)院住院，還要修養(yǎng)好一段時間，辦公室的工作還是要有一個人牽頭。組織上考慮要給我們年輕人壓一點擔(dān)子。我在辦公室的時間更長一點，辦公室的工作，暫時由我來負責(zé)。組織上考慮你是學(xué)中醫(yī)的，中醫(yī)學(xué)會的秘書調(diào)走了，決定調(diào)你去接這個位置。這樣專業(yè)更對口一些。（下）

池大為中醫(yī)學(xué)會。

【尹玉娥上。

尹玉娥你們聽說了嗎？池大為調(diào)到我們中

醫(yī)學(xué)會了，廳里第一個研究生，調(diào)到了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尹玉娥是誰？我當(dāng)然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下）

【閱覽室。

晏之鶴炮二平五。

池大為炮二平五。

晏之鶴馬二進三。

池大為馬二進三。

晏之鶴小池，你下象棋還要學(xué)。

池大為跟您學(xué)，那我就稱您老師。晏老師！多指教。

晏之鶴最近這幾件事下來，我看你還是跟別人有點不同。

池大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您晏老師做人，不看張三李四的臉色，挺起來也是一條漢子。我倒是很羨慕您。

晏之鶴差矣！你羨慕我，證明我們還是氣味相投，算個忘年交。我什么都不要，領(lǐng)導(dǎo)還真怕我這種什么都不要的人，無欲則剛嘛。

池大為自由自在，多好！

晏之鶴有了小自由，丟了大自由！倒退二十年，我跟你一樣，公認的才子，意氣風(fēng)發(fā)，比你還耿直。

池大為您這大自由和小自由的關(guān)系，說得挺深刻。

晏之鶴小自由要付出大自由的代價。你看我，廳里像我這年紀(jì)的人，有幾個還住兩室一廳？我女兒去年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分到郊區(qū)去了，我想把她調(diào)回來，手里沒東西呀！愧為人父呢，弱國無外交呀！

池大為就是那東西，有了它就什么都有了！但是要一個人把自己的根撥了重新做人，怎么可能？一種血在他的血管里都流了幾十年了。

晏之鶴你從學(xué)校畢業(yè)不久，血性未涼，書生意氣，反過來說是教條主義嚴(yán)重。我看你不忘自己的根本，我才跟你說得直白點。

池大為我不傻，可我就是做不到，我拼命扭也扭不曲自己。做人總要有原則。

晏之鶴原則是真的？厲害才是真的！原則只是一種裝飾，一種說法。幾千年了，從不會因誰而改變。

池大為照您這么說，丁小槐倒是對的，錯的是我？

晏之鶴這話，看怎么說。小池啊，慢慢磨吧?。ㄏ拢?/p>

（3）

池大為（獨白）我在中醫(yī)學(xué)會一磨就是三四年，一天到晚沒有什么事來找我，也沒有什么人來找我，我結(jié)了婚，就這點變化。董柳把一口箱子從醫(yī)院提過來，我們又買了幾件家具，在各自單位發(fā)了幾十包糖，就結(jié)了婚了。

【筒子樓，池大為的宿舍內(nèi)。

董 柳我這一輩子就歸你了，你不變心就好。

池大為不變心！我這樣子，房子都沒有，沒本錢變心。

董 柳我們醫(yī)院還是四個人一間，你一個人有一間，挺好的。

池大為以后……

董 柳以后我每天上下班來回得跑兩個多小時，我不在乎。

池大為別人結(jié)婚……

董 柳別人結(jié)婚都要搞個車隊接親，還要花車，再擺幾十桌酒席。

池大為我沒這個能力。

董 柳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一條紅色的裙子，要你買。

池大為董柳，我欠了你的，總有一天會還給你。（二人擁抱）

董 柳傻瓜，應(yīng)該要高興才對。大為，你知道我最大的夢想是什么嗎？就是要有一間屬于我們自己的廚房。這樣，我們也學(xué)人家在過道上收拾個廚房出來！你去搞張舊桌子放這里，煤爐放這里，再把油、鹽、醬、醋什么的買齊了，我要讓你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池大為對，舒舒服服過日子。我呢，找了很多中醫(yī)典籍來看，好久沒有認真看過書了。我要在這座城市里做一個現(xiàn)代隱士。

【昏暗的過道里傳來“哐當(dāng)”一聲。

宋 娜?。∮欣鲜?！丁小槐！

丁小槐（打手電筒急忙上）怎么了，怎么了？

宋 娜你說怎么了？這樓道里黑咕隆咚誰看得清呀。

董 柳啊呀！是宋娜姐，沒被燙著吧？

丁小槐沒事沒事。

宋 娜沒事？哼。今天不出事，明天也會出事。董柳你看吧，我們這個宿舍過道，遲早會燙傷人的。

丁小槐（小聲）好了好了，快搬家了，快搬家了。

宋 娜丁小槐我告訴你，我再也不要住在這個蟑螂窩老鼠窩里。

丁小槐好好好。（背著宋娜下）

董 柳（撫摸自己的腹部）大為，今天我逛商場的時候有一件外套，淺藍的面料，里面鑲了淡黃的花，手感也很柔和。

池大為那么好你就買回來。

董 柳要75塊錢呢。

池大為75就75，又不是200。

董 柳還是算了吧，我一輩子都沒穿過這么貴的衣服。

池大為想買就買，不要太虧待自己了。

董 柳虧待自己，我愿意。說不定還有很多別的事要用錢呢。

池大為我能有什么事要用錢呢……（董柳將池大為的手放到自己腹部）你……你是有……

董 柳（點頭）

【池大為給董柳把脈，而后哈哈大笑，在董柳胳膊上咬了幾口，董柳疼得嗷嗷直叫。池大為沖出房門，爬上房頂。

池大為董柳懷孕的這段時間里，我享受著即將當(dāng)父親的喜悅。我常常仰望浩渺的星空，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地跳，感覺一個人心靈的平靜。為生活中瑣瑣碎碎庸庸碌碌的東西焦慮惶惶然，值得嗎？有意義嗎？心靈的平靜是一種至高的價值，圣者之圣，忍者之忍，在不經(jīng)意之中已經(jīng)溝通了無限。

【轉(zhuǎn)場。一段時間之后。丁小槐攙著懷孕的宋娜走，后面幾個同事幫他們搬家：“丁科長，搬家了！”

董 柳（挺著大肚子）怎么回事！大為，那

個空出來的房間，怎么丁小槐搬進去了！你們那個申科長不是說沒安排嗎？我這眼看就要生了，我媽媽要到城里來，就這一間房，我媽媽來了怎么??？到時候我這月子怎么坐啊？（下）

池大為我再去找找申科長。這個問題必須要解決。

申科長（上）不能說人人有了問題就立馬得解決，我這科長的椅子一坐就是十幾年，這不是問題嗎？問都沒人問過。你要房子吧，還有別人也要，但總還是有個規(guī)矩。年輕人啊，你總不是最近從天上下凡的吧？人跟人怎么好比呢？人家丁小槐現(xiàn)在是正科級，你呢？中醫(yī)學(xué)會秘書，科員。要不是我老婆尹玉娥在那里，我都不記得衛(wèi)生廳還有個中醫(yī)學(xué)會。要說排隊，丁小槐比你多五分呀?；厝ズ煤孟胂?，想通了就好。實在想不通再來討論還是歡迎的，到省里去討論也是可以的。你曉得啵。（下）

【池大為無言以對。全場光暗。

【半年多之后。宿舍里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董母在整理布幔，董柳在搖搖籃哼唱搖籃曲，孩子哭鬧漸漸平息。

董 柳媽，一波睡了。

董 母我們家一波真乖，才半歲，就自己乖乖地睡覺了。

董 柳媽，這半年多委屈您了，您每天照顧一波那么辛苦，還要跟我們擠在這么小一間房里睡。

董 母沒事，沒事。

董 柳只怪大為沒本事。

董 母大為挺好的，研究生呢。

董 柳唉！

【晏之鶴家。

池大為唉！

晏之鶴我知道你會有嘆氣的這一天。

池大為我是為這個世態(tài)炎涼的社會嘆氣。

晏之鶴世界炎涼了幾千年，嘆口氣它就為你變了不成？

池大為說起來，也不應(yīng)該嘆氣，別人發(fā)達了是別人的本事，看起來我還沒有修煉到家。

晏之鶴想?yún)⒍U又不能入定。人是什么東西？我年輕的時候比你還清高，結(jié)果是清而不高，白白給別人做了墊腳的石頭。

池大為您這話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一輩子守著他的信念，真不知道是不是值得。

晏之鶴令尊的故事你跟我說過。他是怎么活過來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憑你這份氣性你做得到嗎？

池大為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歷史上有些大人物真是逆流而動，他們真的是人物啊。

晏之鶴那些人的氣性確實值得景仰。我景仰了一輩子，學(xué)了一輩子，怎么樣？到頭來一事無成一錢不值一無所有一敗涂地。這就是我做人一輩子的心得，如果失敗的心得可以稱作心得的話。你呀，要么就入這個局，要么就離開衛(wèi)生廳，去做專業(yè)工作。一輩子也不至于這么不官不民地懸在空中。小池你應(yīng)該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你到底要干什么？騎在墻上兩邊張望，那不是個事。（下）

池大為晏老師這么一說，把我說明白了，又把我說糊涂了。

【池大為宿舍內(nèi)，董母睡覺了。池大為和董柳兩人的身影映到布幔上。

池大為（低聲）一波睡著了。哎，親愛的……

董 柳噓！

池大為（撩開布幔一角看了看董母）你媽睡著了。

董 柳真睡著了？那你快點！

【池大為與董柳二人摟在一起親熱，董柳媽躡手躡腳地起床要走，當(dāng)她雙手支撐身體離開床的一瞬間，床發(fā)出響聲“嘎吱”！池大為與董柳瞬間不敢動彈。

董柳媽上廁所去。我還想去走一走。（下）

池大為今天我的臉都撕下來被踩到地里面去了。

董 柳先別討論那個問題。你快來，一波都半歲了，我們也該親熱親熱了。

池大為……我不行了！

董 柳怎么回事？

池大為可能剛才被你媽嚇著了。

董 柳沒關(guān)系，這是偶然的，我們下次再試試。

池大為這事千萬不要跟你媽媽說啊。

【孩子哭。

董 柳看你，把我一波都吵醒了。這么擠的地方，我一波也跟著受罪。你不要以為他沒感覺，他也憋得慌吶。別哭，我一波不哭。

池大為（邊穿好衣物邊從布幔后出來）我也不能到哪里去搶一間房子來，你們五醫(yī)院能分給你兩間，我愿意天天跑！

董 柳現(xiàn)在還拿這個話來噎我？我只是個護士，又不是男人，更不是研究生。

池大為男人！研究生！看你這個男人是怎么做的！看你這個研究生死不死?。ǔ樽约憾猓?/p>

董 柳別，大為，別這樣。大為，其實你條

件哪點不好，好也要去表現(xiàn)表現(xiàn)。男人們心要大一些，哪怕鉆那么一鉆。機會等肯定是等不來的。（孩子哭）

池大為機會等肯定是等不來的……機會等肯定是等不來的。

【轉(zhuǎn)場。一段時間之后。丁小槐與宋娜推著嬰兒車，幾個人又在幫丁小槐搬家：“丁處長，又搬家了……恭喜恭喜”！丁小槐：“副處長，副處長，呵呵……”

池大為你終于脫離這個蟑螂窩老鼠窩了。

丁小槐馬馬虎虎。（對著嬰兒車?yán)铮﹥鹤?，走嘍，爸爸帶你去住兩室一廳啰。（與宋娜笑著下）

【董母端菜碗上。

董 母大為，吃飯了。來，這是燉的烏龜肉，你多吃點。

池大為媽，怎么舍得買烏龜肉?。亢苜F的。

董 母很補的。（說完又回到過道里去繼續(xù)做飯）

池大為（朝布幔里）董柳，這烏龜肉怎么回事？你把我們夫妻的事都跟你媽說了？還不如我自己剝光了站到大街上去，反正，豬啊狗啊都是不穿衣服的。

董 柳我也是為你好！

池大為我一個學(xué)中醫(yī)的，真有病我不知道吃什么？

董 柳（沖出布幔搶過碗）你不吃，我吃。（孩子哭）

董 母（抱過孩子，拿過董柳手上的碗）別嚇到孩子了。（把碗又給池大為）烏龜肉還是要吃的。外婆帶一波出去玩咯……（下）

董 柳別人的兒子什么生活環(huán)境，你的兒子呢？將來我要培養(yǎng)我一波的正常人格，不要像有些人一樣，自己不是誰，還以為自己是誰。

池大為董柳，你變了。

董 柳我生了兒子喂了奶還不準(zhǔn)我變？憲法上規(guī)定了嗎？變是我的自由。

池大為你還講不講道理？

董 柳講道理你到廳里去跟你的同志們講去。講道理你還住在這個蟑螂窩老鼠窩里？

池大為那我明天拿把菜刀架在申科長頭上，看他不給個套間？

董 柳池大為，你是男子漢你拿出承擔(dān)責(zé)任的勇氣來。跟我耍賴有什么用？我一年到頭幾件衣服翻來覆去的穿，我說過一句沒有？懷孕那陣子，我每天上下班挺著肚子擠公交車來回兩個多小時。我說過一句沒有？丁小槐把宋娜從縣農(nóng)機站都調(diào)進了省人民醫(yī)院。我怨過你沒有？我唯一不能忍的就是看著我一波受委屈。你做父親的總該給兒子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成長環(huán)境，難道你三十才出頭就心如止水了？

池大為董柳要我去學(xué)那些側(cè)著身子走路的人？想不到她也用這么俗的眼睛看世界……我講她不贏。她講的不能說不對?？墒乾F(xiàn)在要我來脫胎換骨，我做得到嗎？

【全場光暗。

（4）

【悶雷，雨聲。華源縣血吸蟲病防治站內(nèi)。

鄉(xiāng)干部丁處長，請你們幾位領(lǐng)導(dǎo)多向上面反映反映，多撥點補貼經(jīng)費下來。

丁小槐我們到你們縣里來做血吸蟲發(fā)病率的調(diào)查，就是要反映實際情況。放心，我們回去一定向上面反映。

鄉(xiāng)干部那太感謝了。（與病人們下）

丁小槐每個組的數(shù)據(jù)都上來了，把釘螺密度，發(fā)病率匯個總。馬廳長的指示，這幾年漲大水，數(shù)據(jù)應(yīng)該略有上升。

池大為略有上升？沿湖的三個鄉(xiāng)，應(yīng)該去看看，情況恐怕比這還要更嚴(yán)重。

丁小槐同志們，馬廳長在動員會上怎么講的？馬廳長說，這次抽樣調(diào)查，要科學(xué)、嚴(yán)謹(jǐn)。馬廳長說廳里這些年為血防工作下了大力氣，省里部里都一再肯定。馬廳長還說一定要珍惜廳里的榮譽。我們要堅決貫徹馬廳長的指示精神。所以這次發(fā)病率應(yīng)該是百分之三點六二，回去寫報告。（與小孔、小魏下）

池大為應(yīng)該是百分之三點六二？因為某一個人的指示，某種所謂的榮譽，他們說發(fā)病率是多少就是多少，甚至可以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面兩位數(shù)。哈！那些無助的病人，使我想起了當(dāng)年父親和我掙扎在那個偏遠的山村，也處于這樣一種無助的狀態(tài)。公正會在時間的路口等待這些無助的人嗎？我不能騙自己，我有吼一聲的責(zé)任，吼一聲吧，吼一聲！我寫了封信，復(fù)印了三份，準(zhǔn)備把真實情況給衛(wèi)生部的部長、國家血防辦、衛(wèi)生部地方病防治研究所各寄一封。

【晏之鶴家。

晏之鶴（上）小池，我沒有看錯你，為民請命，有骨氣，有擔(dān)當(dāng)！

池大為要不，我怎么就跟您走得近。

晏之鶴這件事吧，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也不是你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你實名寫信的。

池大為我現(xiàn)在不是單身漢了，當(dāng)然不會。我以長港鄉(xiāng)一個醫(yī)科大學(xué)學(xué)生的身份寫的，而且是在打印店打印的，沒有筆跡可查。

晏之鶴好，那我們先來討論一下這封信的命運。

池大為什么命運？

晏之鶴部里收到一封家在血吸蟲疫區(qū)的大學(xué)生的來信，情況很嚴(yán)重。部里的人會往長港鄉(xiāng)跑？只能轉(zhuǎn)到省里、廳里。一個大學(xué)生有必要匿名嗎？這顯然是有忌諱的人寫的。誰有忌諱？身邊的知情人。分析到這里，你的形象基本就出來。

董 柳（上）

池大為董柳。（將信藏在身后）

董 柳別藏了，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晏老師，我就知道他在您這里。他跟您是無話不談。您勸勸他，他還要到上面去告狀，摔了腦殼吧你。

池大為我一沒寫名字，二沒暗示自己的身份，連指紋都用抹布抹掉了，誰會知道？

董 柳我就知道！衛(wèi)生廳除了池大為誰還會做這樣的蠢事？你以為領(lǐng)導(dǎo)他不會看人，他不會看人他能當(dāng)領(lǐng)導(dǎo)？

池大為人總要講點良心，那些病人有多苦，我是跟你說過的。這件事，我必須要認真！

董 柳認真？傻瓜才認真。講良心，首先要對自己家里人講?。ü颍┏卮鬄槲乙惠呑痈闶芸辔覜Q不講半句，為了我一波，你今天不答應(yīng)我，我就這樣不起來。

池大為你先起來。

董 柳你把這些信撕了，我才起來。

池大為你先起來。

董 柳你把這些信撕了，我才起來。

池大為想不到明明白白一件事，竟沒有辦法！

晏之鶴有辦法！辦法就是你坐到那個位子上去，到那天，話就由你來說了！小池，憑你的血性和良心，想做一件好事也許能做成。但你這一輩子總不至于只做這一件事吧，你想要做更多的事，你想要幫助更多的人，首先要讓自己講得起話。小池，算了吧。

池大為想要做點事，怎么就這么難啊?。ㄋ盒牛?、董二人下）

【突然傳來池一波的一聲慘叫“啊——！”董母喊：“大為，一波被開水燙傷了！一波被開水燙傷了！”池一波不斷的呼救：“爸爸我疼，爸爸救命”！

【省衛(wèi)生廳司機班。

池大為（對司機甲）司機大哥，我是廳里的人，中醫(yī)學(xué)會的，我兒子燙傷了，請你開車送一送醫(yī)院吧！

司機甲中醫(yī)學(xué)會？不認識。

池大為司機師傅，麻煩你送一送。

司機甲我還要去接孫副廳長。

池大為（對司機乙）求求你了！救命啊。

司機乙我沒空。

池大為是個人啊，是我兒子??！

徐師傅（跑上）大為，怎么了？

池大為我兒子燙傷了，沒車送醫(yī)院啊。

徐師傅快去請示馬廳長。

【馬廳長上。

池大為馬廳長……馬廳長，我兒子被開水燙了，求求您派車送一送醫(yī)院吧！

馬垂章（對徐師傅）你去跑一趟，快去快回。（下）

池大為謝謝馬廳長，謝謝馬廳長……

【省人民醫(yī)院內(nèi)。

池大為醫(yī)生！快，請您看看，我兒子被開水燙傷了。

醫(yī)生甲快，住院。

池大為哦，住院，要住院。

醫(yī)生乙先交錢，兩千塊。

池大為兩千塊？我是衛(wèi)生廳的，一時沒帶那么多錢，等會兒補交，一定補交。先救人吧！

護士甲先交錢是規(guī)定，我也不能違反。

護士乙你去找主任簽個字。

池大為主任？……主任！我是中醫(yī)學(xué)會的池大為，我兒子燙傷了，要住院，我一時沒帶那么多錢，能不能先辦住院？

醫(yī)生丙中醫(yī)學(xué)會，沒聽說過。

醫(yī)生丁找耿院長。

池大為耿院長！耿院長！

耿院長（上）什么事？

池大為耿院長，求求你，我兒子燙傷了！耿院長?。p膝彎曲，幾乎要跪下了）

耿院長我在跟領(lǐng)導(dǎo)匯報工作，你先等一等。（下）

池一波（畫外音）爸爸我疼，爸爸救命！

池大為一波，爸爸在呀！

丁小槐（上，耿院長跟在后面）池大為？

池大為丁小槐……你就是領(lǐng)導(dǎo)？我一波燙傷了，要辦住院，我沒帶那么多錢！求你了，救救我兒子！

丁小槐耿院長，這是廳里中醫(yī)學(xué)會的池大為同志。我擔(dān)保，趕快先給辦住院。（下）

池大為謝謝，謝謝?。▽Ρ娽t(yī)生護士彎著腰反復(fù)打躬）

耿院長主任，辦住院?。ㄏ拢?/p>

池一波（畫外音）爸爸我疼，爸爸救命！

池大為真沒用，真沒用啊！……樓道里黑咕隆咚誰看得清？今天不出事，明天也要出事，幾年了，一間廚房都沒有……我愧為人父，愧為人父啊！

池永昶（畫外音）大為崽，你還沒學(xué)會做人。

池大為事到臨頭作揖打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池一波（畫外音）爸爸，我疼。爸爸，救命！

池大為雙膝彎了又彎有什么用？沒用！?。?/p>

【靜場。

池大為（唱）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池大為將手比劃成一把槍，朝著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稗Z！”的一聲巨響。全場光暗。

（5）

【1992年。池大為、晏之鶴二人下象棋。

晏之鶴車一進二。

池大為士五退六。

晏之鶴車六平五。

池大為士四進五。

晏之鶴炮八進三。

池大為士五退四。

晏之鶴馬九進七。

【停頓。

池大為我來衛(wèi)生廳也六七年了，除了有老婆和孩子，什么事也沒干成。這一輩子怎么辦呢？人只有一輩子啊。（晏之鶴遞給池大為一根煙）您好像看透了我今天特別想抽煙。

晏之鶴看人還是看得懂的。

池大為您幫我看一個人。

晏之鶴是看你自己吧？

池大為晏老師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覺得那幾間廳長辦公室，怎么樣也應(yīng)該有一間是您的。

晏之鶴等明白過來，已經(jīng)過氣了。

池大為那您看看我過氣了沒有？

晏之鶴你三十大幾了吧，也可以說沒過氣。

池大為這句話的意思也可以說是過氣了，沒希望了。

晏之鶴小池你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池大為我一官半職都沒有，怎么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晏之鶴正因為你把自己看得太重，才一官半職都沒有。把自己看得太金貴就金貴不起來。不把自己看成什么，才可能成為一點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就是生活的辯證法。屈原是你佩服的吧，還有李白，他們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怎么樣？他們是幾百年一遇的天才，才沒被浪花淘去，被浪花淘去的就不知有多少了。

池大為一想起這些名字吧，叫我屈我就屈不下去，有些話說不出口，說了就對不起他們。

晏之鶴順著勢去說，又不要你憑空捏一朵花出來。小池你缺的不是悟性，是意志——打倒自己的意志。你總不能像我一樣辦事員到老吧。

池大為我想著自己也應(yīng)該動一動了。憋了這幾年，人都憋病了。心里直發(fā)虛，人好像是懸著的。經(jīng)過兒子的這次磨難，我的想法變了。權(quán)和錢，這兩個俗物，硬邦邦地擋在路上，你繞得過去？人活著就要解決問題，解決問題要靠這兩個俗物?。?/p>

晏之鶴嗯。今天跟你談出點味道來了。

池大為可世上的事你看得越是清楚，就越是無可奈何。

晏之鶴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能只掛在嘴巴上。不然，還不如不明白。人只有一輩子。

池大為這一輩子要怎么辦呢？

晏之鶴今天這盤棋就下到這吧。（下）

【池大為宿舍內(nèi)。

池大為晏老師很支持我，你就看我的表現(xiàn)。

董 柳那我們到馬廳長家去，你敢不敢去？

池大為去干什么，又沒有事，沒有事怎么好去？

董 柳這就是你的表現(xiàn)？我說狗他改不了——（話說一半咽下去）

池大為沒有事要進那個門，要有點心理承受能力才行。

董 柳怎么沒有事？別人都派車送我一波去醫(yī)院了。送得不及時，一波還好不了這么快。

池大為這就跑到人家家里去？馬廳長和沈姨看不清這是一個借口？

董 柳你有借口還不敢去，人家連借口都沒有還要鉆進去。你還重新做人，我第一個就不相信。我陪你一輩子倒沒什么，我就是不甘心我一波也這么陪著。

池大為為了兒子，我去。完全徹底去?。ǘ拢硎碌娜四軌驘o中生有，我池大為有中生有還怕什么？怕什么？（董柳上，將兩罐雀巢奶粉塞到池大為懷里，池大為不接）東西進門的時候你提著，我是不提的。

董 柳我太了解你了，深入骨頭，還重新做人。

【申科長、尹玉娥提著禮品走進馬廳長的家：“馬廳長好”。

池大為（一看，又折回來）廳長家里有客人，我們今天回去算了。

董 柳知道你不敢去，正好找了個借口！你呀，說你心理素質(zhì)不行是輕的，我看你根本就是人格不健全！你躲得過今天能躲得過一輩子？

池大為這雀巢奶粉我們自己吃了，我還沒吃過呢。

董 柳現(xiàn)在還早，送到丁處長那里去。

池大為丁處長？

董 柳丁小槐！

池大為我……去……去拜丁小槐的碼頭？！這……

董 柳就不該去感謝他救了一波？

池大為該謝，該謝！

董 柳我每次一想起我一波躺在醫(yī)院病床上喊疼、喊救命的樣子我就……（哭）

池大為我去，一起去，堅決去，完全去，徹底去?。ㄓ檬直葎澇蓸岉斨约旱奶栄ǎ├献右詢鹤拥拿x斃了你，你還沒死！

董 柳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池大為（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走！

【丁小槐家。

丁小槐稀客稀客！在外面領(lǐng)導(dǎo)別人，在家里被別人領(lǐng)導(dǎo)。（用一個按摩器給宋娜捶肩膀）

宋 娜（手里拿著幾幅兒童畫）來就來，還送什么東西。

董 柳宋娜姐，這畫真好看。

宋 娜（得意的）真的？這是我家強強畫的，他爸爸教的，你看這張也是強強畫的。他們父子兩個，就喜歡獅子啊老虎?。√焯飚媮懋嬋?。

董 柳我一波也喜歡畫畫，自己琢磨著畫個牛呀馬呀，也像那么回事。

宋 娜喔，是嗎？

董 柳不過強強畫得好多了，強強比一波還小兩個月。真聰明。是吧，大為？

池大為嗯，那是那是。丁……你們家房子真漂亮。

宋 娜衛(wèi)生廳還是最差的呢，隔壁化工廳的處級干部住一百多平方，四室兩廳，衛(wèi)生廳還要努力。

董 柳什么時候丁處長搬到新房子去了，我們就爭取分到你們這一套。是吧，大為？

池大為那是那是。

董 柳那天的事情真是多虧了您，要不是丁處長，我一波也好不了這么快。等星期天幼兒園放假，我要領(lǐng)他來給丁叔叔磕個頭。是吧？大為？

池大為那天多虧了你幫忙啊。

丁小槐小事小事。

董 柳現(xiàn)在連我一波也沾了丁處長名聲的光了，走到哪里，誰不知道，什么事辦不成？是吧？大為？

池大為那是！

丁小槐醫(yī)政處嘛！我到下面醫(yī)院跑得比較多，經(jīng)常去檢查工作，下面的人都還認識我。不是吹，這點面子他們還是要給的，再大的面子也是要給的。

池大為那是那是。

【董柳猛的拉走池大為。轉(zhuǎn)場。街頭。

董 柳“那是那是”，你那是個屁！你這個人，既然是走人家，臉上就放生動點，嘴巴也便利點，走人家也走出一點效果來。喊聲丁處長會死人呀！

池大為董柳，你什么時候變成個母老虎了。

董 柳逼出來的！人家強強畫的都是獅子老虎，我一波就會畫牛畫馬。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遺傳就這么厲害，我一波不知道還能不能扳過來，不然我這一輩子就黑到頭了。

池大為你這做老婆的，天天逼著丈夫脫胎換骨做小人。

董 柳你心里還是不服氣，還是懸在中間。反正就一句話無論如何不管怎樣總不能窩窩囊囊別別扭扭糊糊涂涂湊湊合合活了這一輩子。

丁小槐（匆匆跑上）董柳，董柳，趕快趕快！馬廳長的孫女渺渺在人民醫(yī)院打針，換了三個護士針都扎不好，叫你去打針！沈姨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快點！（拉著董柳要走）

董 柳大為你也去。（拉了拉池大為的衣袖，池大為意會）

丁小槐大為就不用去了，董柳快走吧。

池大為那我就不去了，董柳你打針的時候鎮(zhèn)靜點啊，手別發(fā)抖啊。

董 柳他去了我安心些，不然我的手也會抖。

丁小槐好吧，好吧，那就一起去吧?。ㄈ伺芟拢?/p>

【省人民醫(yī)院內(nèi)一間病房。

耿院長（額頭上冒著汗，對眾醫(yī)生護士）快快快，手腳都麻利一點，都想不想吃這碗飯了！

沈 姨耿院長，你這省人民醫(yī)院怎么回事！馬垂章他在省里開會，很快就會趕過來。

耿院長是是是。

沈 姨是什么是，孩子已經(jīng)脫水了！

丁小槐（帶著董柳、池大為上）來了來了，董柳來了！

沈 姨你就是董柳？你要救我渺渺的命呀！

董 柳我先看看孩子。

沈 姨她爸爸媽媽都在美國，萬一有個差錯我怎么交代！

董 柳耿院長，手上沒地方打了，打額頭吧。

耿院長快幫忙！

沈 姨董柳，情況怎么樣？

董 柳小孩的血管本來就細，又脫了水，更細了。

沈 姨董柳，你可千萬要救我們渺渺的命啊。

董 柳放心，我一定盡力。

沈 姨渺渺，你疼嗎？

【池大為看著眾人一團忙碌，若有所思，腦海中傳來池一波的呼救聲：“爸爸我疼，爸爸救命”……

耿院長回血了，回血了！（眾人長舒了口氣）快送去病房。

沈 姨（對董柳翹起拇指）你是這個，這個！來來來，坐坐。董柳，不，小柳子。今天晚上要再辛苦你一下，我怕晚上萬一又走了針呢？

董 柳沈姨放心，我就守在這里。

丁小槐耿院長你馬上安排隔壁騰出一間房。（耿院長下）董柳麻煩你了，能者多勞，這是沒辦法的事。

池大為我陪她。

丁小槐沈姨，這是董柳的愛人，中醫(yī)學(xué)會，池大為。

沈 姨你也是衛(wèi)生廳的人，怎么沒見過你呢？

【徐師傅領(lǐng)著馬垂章疾步上。

丁小槐馬廳長！

馬垂章（點了點頭，對沈姨）針打進去了嗎？

沈 姨打進去了。老馬，今天多虧了小柳子。

馬垂章小柳子?

董 柳馬廳長好，我是池大為的愛人，董柳。

池大為馬廳長。

馬垂章小池也在啊。

丁小槐馬廳長，我一聽說渺渺的事，馬上就找到了董柳。

馬垂章好。不知道池大為的夫人還有這么一手?。。ㄏ拢?/p>

沈 姨（對丁小槐）小丁，你也辛苦一晚上了，早點回去休息。小柳子跟我來。

【沈姨帶著董柳下，丁小槐伸長脖子張望。

池大為（獨白）丁小槐一直沒走，他是在等

馬廳長出來，想在馬廳長面前表功。他此刻大概在那里后悔不該把董一針叫來，結(jié)果自己被晾在那里了。他的樣子很可憐，不，我才是個真正的可憐蟲。剛才我滿腦子都是一波燙傷時候的呼救聲，同樣是個孩子，憑什么大人物的孩子就一群人前呼后擁。晏老師說得對，人要是把自己看得太金貴就金貴不起來，要把自己看小，看小。我要有所改變，必須改變。

【街頭。

池大為董柳，你快點。

董 柳我們真的空著手進去？不好吧。

池大為我們來謝人家，是真心誠意。提著東西反而顯得動機不純。你記得一會跟馬廳長說話的時候千萬別玩花架子。大領(lǐng)導(dǎo)對人際關(guān)系的感受能力是很強的，點到為止。

董 柳其實我真是挺感謝馬廳長和沈姨的，我想起我那時候挺著大肚子擠公交車來回兩個多小時……多虧了沈姨……

【馬垂章家。

沈 姨咦，小柳子，挺高興的事你哭什么呀？

董 柳沈姨，調(diào)省人民醫(yī)院，我都想了那么多年了，每天兩邊跑，兩頭不見天。您一下子就幫我解決了，我心里好熱好熱的，好熱好熱的。

沈 姨耿院長給你安排得怎么樣？

董 柳老干病室，再好也沒有了。（暗示池大為說話）

池大為沈姨您知道董柳她這幾天怎么念著您的好嗎？她半夜起來還沈姨沈姨的念。想了好多年的事，做夢一樣實現(xiàn)了，剛剛在路上還問我是不是真的。她都哭過好幾回了。

沈 姨這個小柳子，怎么那么愛哭呢。

董 柳沈姨，那天您在醫(yī)院一叫我小柳子，我就覺得跟您一定是前世有緣。

沈 姨有緣？

董 柳小時候，我媽媽就叫我小柳子。已經(jīng)好多年沒人叫了，連我媽現(xiàn)在也不叫了。我心里好親熱的。

【池大為向書房瞟了幾眼，沈姨看懂了他的意圖。

沈 姨老馬在書房審閱文件。天天就是二甲三甲，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工作，總有一天身體會被拖垮的。

池大為馬廳長是工作第一，事業(yè)心不是一般的強。你看我們省里衛(wèi)生系統(tǒng)這幾年的變化，可以說是天翻地覆。全省衛(wèi)生系統(tǒng)十幾萬人，夠他操心的。

沈 姨那總要留點時間給家里人，不是嗎。

董 柳全省幾千萬人的健康，都是馬廳長操心的對象，哪里只有十幾萬人？幾千萬人，相當(dāng)于一個國家呢！

池大為（用腳輕輕踢了踢董柳）

沈 姨是的是的，老馬的責(zé)任很重，很重。

【馬垂章從書房出來。

馬垂章小池來了。

池大為馬廳長。

董 柳馬廳長。我們特意來感謝您的，我跟池大為一結(jié)婚就城南城北的跑，想著要跑一輩子了。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謝您和沈姨才好。

沈 姨好多人的家屬在外地都調(diào)不進，按規(guī)定在同一個城市是一律不予照顧的。

馬垂章這次是把董柳作為人才調(diào)過去的。（咳嗽）小池，第一次來吧？

池大為第一次來。

馬垂章工作還好吧？

池大為都清閑……（董柳瞪眼，馬上改口）一年到頭就那幾件事，沒事就看看業(yè)務(wù)書，寫幾篇文章到北京發(fā)表了。

馬垂章這很好呀。廳里搞行政還沒放棄業(yè)務(wù)的，就那么幾個人吧。

沈 姨（拿水和藥給馬垂章）我們家老馬，再怎么忙，一年也要寫幾篇文章。

池大為沈姨，馬廳長的書和文章我都學(xué)習(xí)過。（轉(zhuǎn)向馬垂章）我的文章有些就是跟著您的方向走的。

馬垂章業(yè)務(wù)還是不能丟，哪天把你的文章給我看看。

池大為請您指導(dǎo)，多指導(dǎo)！

董 柳沈姨，我們家大為一直以馬廳長為學(xué)習(xí)的榜樣，從來沒有放棄過業(yè)務(wù)。只是中醫(yī)學(xué)會那里搞研究的環(huán)境不好，就是那個尹玉娥嘴巴太大，一天到晚都是小道消息。

沈 姨小池，都有一些什么小道消息？

池大為還不是議論廳里的事，她那人消息也多，我也弄不清真假。

馬垂章有那么多小道消息嗎？我怎么沒聽說過？

池大為就說只創(chuàng)二甲三甲，不改善機關(guān)的宿舍。評了部里的先進又是做政績。大好形勢在他們看來總是這里那里有毛病，有些話我都不好學(xué)，真的好氣憤的。

沈 姨有些人說話就是不實事求是，總是按自己的情緒去說。尹玉娥，還有她丈夫申科長，就是有情緒。

馬垂章有情緒的人還不少啊。

（6）

舒少華我就有情緒！我舒少華——中醫(yī)研究院的院長，不過，是原任院長。因為前幾年我跟馬垂章意見不合，他就把我的院長給撤了。連中央都說要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我們廳里盡放空炮，打飛機咯。根本不重視人才，只看哪個跟得緊。這就是問題，嚴(yán)重的問題！前段時間水利廳那些受到壓制的人齊心協(xié)力，硬是把他們的廳長放倒了，他們重新得到了重用，開創(chuàng)出一番新局面。我們衛(wèi)生廳是不是也要來這么一下子？改革開放的年代，還搞一言堂，順者昌逆者亡，衛(wèi)生廳不是誰的家天下。（舉起一封信）這封給省委狀告馬垂章的聯(lián)名信是我舒少華牽頭寫的。第一條是專制獨裁一言堂，第二條是好大喜功，第三條是以權(quán)謀私任人唯親……一共七條啊。就說第一條，誰有不同意見都要被整下去，我就是被整下來的。小池，你也算一個。沒造謠吧?

池大為啊……

舒少華再看這里，已經(jīng)有五十多人簽名。你看，這幾個都是大專家，這是申科長、尹玉娥兩口子。你愿不愿意也簽一個？人多力量大嘛。

池大為我……

舒少華小池，你是人才，如果你有勇氣站在公正這一邊，到時候我們是會考慮這一點的！這個事請你保密。

池大為好。

【舒少華下。

池大為我現(xiàn)在夾在中間算個什么？政變成功了，我不是主力，也討不著好。沒成功，我就有罪了，參與了。

晏之鶴（上）憑這七條就想倒掉一個廳長？這些人只知道給人看病，不懂政治！

池大為可那七條，條條都有那么點意思。

晏之鶴專制獨裁，廳長是衛(wèi)生廳第一責(zé)任人。好大喜功，那是敢想敢干有魄力。

池大為還有以權(quán)謀私呢？

晏之鶴人民醫(yī)院為什么只有馬廳長的兒子出國？馬廳長的兒子出國算以權(quán)謀私，那牛廳長、羊省長的兒子就不出國了？男女作風(fēng)問題沒有，就算有，現(xiàn)如今也是時髦，不算個事。唯一的問題就是經(jīng)濟問題，這七條里沒有經(jīng)濟問題，炸不翻誰，說起來馬廳長還不簡單呢，他要發(fā)大財也發(fā)了，一口氣的事，他忍得住！不容易?。?/p>

池大為這么說起來馬廳長沒事？

晏之鶴話是人說的，就看誰來說這個話。

池大為我今天真不該見那個舒教授，跳到黃河里也洗不清，等于上了賊船了。

晏之鶴小池，這件事對有些人來說是件好事，這個信息是筆財富，但你我這樣的人好像又不能那么做。（下）

池大為好事？財富？我去向馬廳長……那太那個了吧！舒少華對我說的那些話雖然有目的，畢竟也是事實吧。我還答應(yīng)了他一定保密呢。

【暗處出現(xiàn)六個人影，池大為揉了揉眼睛，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六個人竟全都是自己！

池大為A你不去告密，別人就不會泄密嗎？

池大為B今天不匯報，明天后天就來不及了。到時候別人泄了密，你就是亂黨賊子了。

池大為C你沒有騎墻的余地，沾了邊也不行。

池大為今天太晚了，都十點多鐘了。

池大為D今天再晚也不算晚，也許明天一早就太晚了。

池大為唉呀，這種昧良心的行為我真的做不出來。

池大為E你講良心，別人到時候會講良心？

池大為F權(quán)力斗爭的事，沒有比講良心更壞事的了。

池大為這算不算出賣呢？

池永昶（畫外音）大為崽，你還沒學(xué)會做人！

池大為做人？做人……我要做一個不擠筒子樓的人！做一個能給老婆孩子帶來安全感的人！做一個說話管用的人！做一個活得有尊嚴(yán)的人！

池永昶（畫外音）我這輩子什么都沒有,就圖個清白。我死了,就用白布把我的身子裹起來,別忘了。

池大為孔子，克己復(fù)禮……孟子……屈原……（被那六個池大為捂住了嘴，發(fā)不出聲音）

【戲曲吟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p>

【馬垂章家。

沈 姨老馬，信上有七條罪狀告你啊。

馬垂章七條罪狀……

沈 姨簽名的人還不少呢。

耿院長有五十多人呀，我們醫(yī)院燒傷科的郭振華也跟著瞎起哄。舒少華到處鼓動人，只要是他認為對您有情緒的人，他都去找，聽說還找了池大為。

馬垂章要說對我有情緒，池大為應(yīng)該算一個。

沈 姨老馬，池大為倒是沒簽名啊。

馬垂章耿院長，你去給我把小池找來。（耿院長下）

沈 姨（指著聯(lián)名信）你看，我就知道準(zhǔn)少不了申科長和尹玉娥兩口子。

【有人敲門。

沈 姨誰啊？

尹玉娥是我，尹玉娥。還有我家老申。

馬垂章這么晚了有什么事？

申科長馬廳長，這里有一封……（掏出一封信）

尹玉娥污蔑您的舉報信。

申科長這是舒少華領(lǐng)頭弄的。

尹玉娥我們氣得睡不著，所以這么晚來打擾您。

申科長舒少華寫信的事，本來早幾天就想向您匯報，我是想等他們表演充分了，再向組織上作一個全面匯報。

馬垂章現(xiàn)在說也不晚，不說呢，也沒關(guān)系。

申科長匯報我是早就鐵了心要匯報的。

尹玉娥老申早幾天就要來匯報，是我要他干脆把情況了解全面了，再打電話給舒少華，要他把老申的名字抹掉。

申科長可是他說今天下午就寄到省里去了，他提前行動了。我真的是潛伏在里面摸情況的。

馬垂章我知道，我心里還是明白的。不過那封信起草時是哪幾個人湊的那幾條呢？

申科長我，我……

尹玉娥我家老申參加那個會，是為了潛伏得更深些，為了引蛇出洞。

申科長正是，正是，把毒蛇從毒洞中引出來。我真的是在里面摸情況的。你曉得啵？

沈 姨老馬，時候不早了，你是不是也該休息了。

沈 姨（關(guān)門）這兩個王八蛋。

【池大為上。

馬垂章聽說舒少華找過你，小池？

池大為是的。

馬垂章他是不是給你看了這封聯(lián)名信？

池大為是的。

馬垂章他還讓你在信上簽名？

池大為馬廳長，我沒有簽名！

馬廳長（揚了揚手上的信）按理說，當(dāng)初把你調(diào)到中醫(yī)學(xué)會，你也應(yīng)該有情緒呀？你為什么就不簽一個？

池大為我覺得舒教授這個告狀信，有些動機不純。再說，我的父親當(dāng)年就是被別人告了狀，我們一家人都跟著吃盡了苦頭。

馬垂章哦！其實這個事早就有人向我匯報了。你為什么不向我匯報？

池大為匯報……馬廳長，那樣做好像有點出賣別人的意思，我覺得做人要有底線，我不想做一個沒有底線的人。

馬垂章呵呵，你這年輕人骨子里還挺傳統(tǒng)的。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大為，這信上的七條你是怎么看的？比如這第一條：“一言堂”？

池大為什么一言堂啊，全省衛(wèi)生系統(tǒng)需不需要一個核心，需不需要一元化領(lǐng)導(dǎo)？

馬垂章那“好大喜功”呢？

池大為改革開放的年代，就不能用常規(guī)思維常規(guī)速度。

馬垂章那第三條？

池大為第三條就更可笑了，像馬廳長您這么廉潔的領(lǐng)導(dǎo)，他們居然還說您以權(quán)謀私？

馬垂章可他們就這么做了。大為，這么些年我要是不操這些閑心，專心做學(xué)問，十本書都寫出來了。

池大為您可千萬不能這么想。

馬垂章幫我做件事。

池大為您盡管說。

馬垂章這封信你今晚找個地方復(fù)印十來份。

池大為馬廳長？

馬垂章別的你就不用管了，我有安排。

【第二天。

馬垂章（打座機電話）請幫我接組織部章部長。

沈 姨大為，你跟小柳子在那個老地方住了好幾年了吧？

池大為快七年了。

沈 姨過幾天我跟老馬說說，看看廳里還能不能擠出一套房子。

馬垂章（打電話）章部長吧，我馬垂章……是這么回事，我們廳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封聯(lián)名告我的信，到處散發(fā)，你們還沒收到？好的，我等著。

沈 姨你的那些文章老馬都看過了，他覺得非常不錯。

馬垂章（打電話）您還沒收到……暫時還不叫它非組織活動吧，也許就代表了群眾意見呢？我要求省里派人下來調(diào)查，七條罪狀呢……經(jīng)濟方面倒沒敢捏造，捏也捏不出來……謝謝章部長！再見。

沈 姨老馬，你們廳機關(guān)還能搞業(yè)務(wù)的也就那么幾個人，我覺得大為真是個人才，你們應(yīng)該有特別的政策吧？（下）

馬垂章大為，這些年委屈你了。

池大為馬廳長，這時候了，您還想著這些小事……

馬垂章現(xiàn)在，中央提出領(lǐng)導(dǎo)干部要“四化”，革命化、知識化、年輕化、專業(yè)化。我記得你是我們廳里的第一個研究生啊。是不是想讀個博士？是不是考慮過自己的學(xué)歷已經(jīng)跟不上時代發(fā)展？形勢發(fā)展很快，要求也提高了。

池大為那工作……

馬垂章兩邊掛著兩不誤。你今年就去中醫(yī)學(xué)院讀，準(zhǔn)備一下外語，別的我會安排好的。

池大為馬廳長……

馬垂章人要有鴻鵠之志，首先得把自己的硬件準(zhǔn)備好。我們這些人，遲早要退出歷史舞臺的。

【轉(zhuǎn)場。

沈 姨老馬，大為真是有些才呢。

馬垂章他剛來廳里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他是一顆苗子，通過舒少華這次的事，我更加了解他的為人了。讀書人，骨子里都是一樣的。

（7）

【三年后。

董 柳大為，這三年時間里就像做夢一樣，我順利調(diào)進了省人民醫(yī)院。我們一家人也徹底告別了那個“蟑螂窩老鼠窩”住進了兩室一廳的房子。要知道我當(dāng)年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間廚房。這一切來得太快了。你現(xiàn)在當(dāng)上醫(yī)政處處長了，房子有了，職稱有了，博士讀了，工資提了，別人對你也客氣了。

池大為我說話也管用了。

董 柳短短幾年，天上人間啊。

池大為我只是覺得被別人全都看透了有點不是滋味，可馬廳長要是連我都看不透，他能坐在那個位子上？大人物早就把人性看透了。

董 柳馬廳長為什么會對你特別照顧呢？

池大為晏老師說我很有可能是一匹黑馬。馬廳長應(yīng)該是相中我了，才跟我說那些“鴻鵠之志”之類的話。晏老師還說：好戲才開鑼呢！

董 柳大為，你很現(xiàn)實了，不再只會看星空了。（下）

池大為（獨白）可我覺得自己越來越現(xiàn)實了，我離星空越來越遠了。我經(jīng)常會夢到父親的影子。只是世界太現(xiàn)實了，人不可能在現(xiàn)實主義的世界里做一個理想主義者。

茍醫(yī)生（挎著個黑色公文包，拎著兩壺茶油）池處長，這是我們那里特產(chǎn)的茶油，一點小意思。（將茶油放在池大為腳邊，跑下）

【晏之鶴家。

晏之鶴好久沒來下象棋了，池處長。

池大為晏老師您要這樣叫我，我就無地自容了，給您送點茶油來。

晏之鶴我們兩個誰跟誰。還用得著這么破費？

池大為不破費。這是找我辦事的一個人送的。

晏之鶴找你這個醫(yī)政處處長辦事，就送兩壺茶油？

池大為當(dāng)然不止呢，那個茍醫(yī)生……

茍醫(yī)生我是茍醫(yī)生，丁小槐副處長讓我來找您，說您現(xiàn)在是醫(yī)政處的“一把手”。我在我們云陽市人民醫(yī)院的皮膚科干了十年了，也可以說在云陽小有名氣，倒比不上醫(yī)院門口賣檳榔賣水果的收入。主要是被老婆念煩了，想下海試一試。

晏之鶴找你批字，想申請營業(yè)執(zhí)照？

茍醫(yī)生對，皮膚病性病防治研究所的營業(yè)執(zhí)照。（向觀眾）這位領(lǐng)導(dǎo)問了，你們那里已經(jīng)有好幾家提出申請了，一個小小的云陽市有必要弄好幾家皮膚病性病研究所嗎？我的回答是當(dāng)然沒必要——但是，您看看我的資質(zhì)，首先手續(xù)絕對正規(guī)，市衛(wèi)生局的章都蓋好了。其次，我們還有人才優(yōu)勢，一共七個人，五個本科，兩個?？啤?/p>

池大為（打斷他）說重點。

茍醫(yī)生按照慣例，這是給您老人家的一點小意思。（掏出一個紙包）

池大為停?。ㄞD(zhuǎn)向晏之鶴）當(dāng)時那個人扔下茶油和一個紙包轉(zhuǎn)身就跑了，我打開紙包一看，兩萬塊錢啊！

晏之鶴兩萬塊，坐牢夠條件了。

池大為可不是嗎！晏老師，我看著這沉甸甸的兩萬塊錢，我心里想起我家一波燙傷住院的時候，因為兩千塊錢的住院費我到處作揖打躬?，F(xiàn)在有人作揖打躬地將兩萬塊錢送到我手上。

晏之鶴那你收了？

池大為收就犯法，我剛上來沒幾天，要我下臺？

晏之鶴那你上交了？

池大為那這樣做我不就成了人民公敵？我估計這件事不僅是丁小槐，還有很多人知道。如果我收了，隨了慣例，那他們以前的事就沒問題了。我要是不隨他們的慣例，不就真成人民公敵了。

晏之鶴大為，你跟我繞來繞去，那你到底是交了還是收了？

池大為最后我把錢退給茍醫(yī)生，說是入他的股，沒要他打收條，到時候也不收股息，而且我還當(dāng)面給了一百塊錢的股本——兩壺茶油錢。

茍醫(yī)生這怎么好意思……（下）

晏之鶴這樣一來你既把錢退了，又隨了他們的慣例，兩頭不得罪。不錯啊。

池大為（笑）

晏之鶴你今天來找我，不是就為了和我說這兩壺茶油的故事吧？

池大為馬廳長跟我談話了。說我經(jīng)驗積累不多，工作歷練不夠。想要我多挑點擔(dān)子，鍛煉我，把視野打開一點。

晏之鶴你這幾年風(fēng)頭太健，連提三級，你想想別人會怎么想？

池大為不知怎么就讓孫副廳長聽到了風(fēng)聲，他應(yīng)該是猜出了馬廳長要提拔我的意圖。

晏之鶴馬垂章今年五十七，孫之華五十一，他會讓你插上去？

池大為馬廳長可千萬還要再干一屆才行啊。我的年頭還不夠呢。

晏之鶴你啟動太晚了，回旋余地不大。必須要有超常規(guī)發(fā)展的思路。要想馬廳長所想，急馬廳長所急。

池大為晏老師，我想起個事，我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在衛(wèi)生部科技司當(dāng)處長。前段時間我把我的一個研究課題拿來報國家科研課題，我的同學(xué)說選題不錯。

晏之鶴你是想把這個課題送給馬垂章？

池大為我們省里中醫(yī)界這幾年申報國家課題不是都剃了光頭嗎。馬廳長正為這事著急。為這事他沒少受中醫(yī)研究院那些老專家的氣。

晏之鶴這樣解決了馬垂章的問題，你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不錯的思路。

池大為晏老師，其實我還有另一層意思，這些年馬廳長待我不錯。

晏之鶴知恩圖報。可是大為，報恩也要講究技巧，就算是再好的東西也不能直通通的送上去。越是大人物，自尊心越是敏感。一句話沒說好，哪怕是只有一點點暗示在里面，那就大錯特錯到月亮上去了。（下）

池大為晏老師不坐一間廳長辦公室，真是可惜。

【馬垂章家。

馬垂章大為，你那個同學(xué)說話力度夠不夠大？

池大為她說她能影響幾個老先生，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吹牛皮。

馬垂章她要你報什么選題？

池大為就是沒想好，報什么都覺得自己不夠分量。

【馬垂章的神色沒有什么變化。

董 柳（正在跟沈姨看電視，轉(zhuǎn)過頭來向池大為）你自己怎么選得出，你要馬廳長幫你選。

馬垂章我省中醫(yī)界這幾年申報國家課題都剃了光頭。我也正著急。要是能拿到一個課題，我們廳里科研就上檔次了，也讓中醫(yī)學(xué)院的那些老頭子看一看?？墒悄膩淼臅r間呢。

董 柳馬廳長要是親自出馬希望就來了。

池大為是啊，馬廳長報一個選題，肯定有希望。我報不報都無所謂，反正報不上。只要是我們衛(wèi)生廳系統(tǒng)搞到手就好。

董 柳沈姨，要是我們家大為能在馬廳長這里拜師那就好了。

池大為要是馬廳長肯帶我，那就再好沒有了。

【馬垂章不答話。

沈 姨老馬，你就帶帶大為吧。

馬垂章大家擰成一股繩，報起來希望大些，做起來也快些。

池大為我是受寵若驚了。那這樣，馬廳長我先起草論證報告，再請您修改。

馬垂章抓緊時間。

池大為課題拿到手，有幾萬塊錢經(jīng)費呢。

馬垂章幾萬塊錢哪里沒有？難得的是國家課題這塊招牌。真拿到了課題，你明年就可以破格報正高，也給我們報博士點添一塊砝碼。有了博士點，你也就是導(dǎo)師了。

池大為馬廳長您看問題就是看得深遠。

馬垂章大為，這對你今后是很重要的，改革的年代，干部要講知識化，業(yè)務(wù)上不過硬，坐在那個位子上也沒底氣，給他坐也坐不穩(wěn)。

池大為所以您安排我先走了博士這一步。沈姨，馬廳長都替我想到前面去了。

沈 姨老馬把你的事當(dāng)成自己的事呢。

董 柳沈姨，大為在家里天天念馬廳長的好，到這里反而不說了，他就是這個脾氣。

池大為（獨白）董柳跟我這一唱一和，以馬廳長和沈姨的精明他早就看明白我們演的是哪一出戲?？纱蠹抑朗菓?，只要你是為他好，你怎么演他總不會有意見吧。這些話你直通通講，講得下去？人說到底是看結(jié)果的。這個事情的結(jié)果就是國家課題的招牌到手了，該得到的都得到了，大家皆大歡喜。可我總覺得心里還缺了些什么，有些歡喜不起來。

（8）

【1998年。雷雨交加。

馬垂章這次的洪水很可能超過歷史最高水位。按省里的要求，我從今天起24小時都在辦公室總值班。省里要求衛(wèi)生廳直屬的幾個醫(yī)院還有防疫站，組織16支醫(yī)療隊，4人一組，明天下午6點到達前線。就是各單位人員物資準(zhǔn)備時間有點緊。

池大為馬廳長，我已經(jīng)先通知衛(wèi)生防疫站和各大醫(yī)院，電話留人值班，隨時聽候通知。

馬垂章好，很好！大事面前，就要有臨機應(yīng)變能力。趕快電話正式通知，無條件服從命令。

丁小槐我馬上打電話。

馬垂章華源縣幸福垸已經(jīng)決了口，如果今年流行瘟疫，一定是從這里開始。如果那樣，我們就沒法交代了。

池大為我請求帶隊去幸福垸！

馬垂章你帶隊？

池大為幸福垸抗洪搶險指揮長劉躍進是我的同學(xué)。

馬垂章好，就這么定了。同志們，大災(zāi)之年防大疫，做好準(zhǔn)備吧！

【華源縣幸福垸。

劉躍進（打手機）趙書記，這里缺口還沒堵上……沉了兩條運砂船，堵不住，沖到垸子里去了……部隊來增援，好！

池大為劉躍進，我沿堤察看了一下。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飲水和糞便處理。

劉躍進決口沒堵上，到處告急，還顧得上這些。（打手機）喂，部隊馬上來增員，你一定要給我死死地守?。?/p>

池大為決堤以后，生水絕對不能喝！人好不

容易逃出來，沒被水淹死，感染生病也是要死人的。必須沿整個大堤，搶修一百個臨時廁所。

劉躍進人的頭上都沒一片布呢，先修廁所？

池大為劉躍進指揮長?。贸鲆环輬蟾妫┻@是我作為衛(wèi)生防疫專家，代表衛(wèi)生行政部門給指揮部寫的報告。我的建議已經(jīng)提出，你同意與否都請簽個字。

劉躍進老同學(xué)，這怎么簽？

池大為正因為我們是老同學(xué)，我才這么強硬的跟你提出來。要是出了事，我們兩個都有責(zé)任。洪水帶來的瘟疫，比洪水本身更可怕。而且這里是血吸蟲疫區(qū)，它的危害不用我提醒你吧，劉副縣長。

劉躍進小劉。（小劉跑上）通知：各搶險分隊注意，所有人一律不許喝生水！

池大為增援的食品和礦泉水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劉躍進通知：立即派人來指揮部，到省衛(wèi)生廳卡車上領(lǐng)取礦泉水。

池大為廁所，廁所！

劉躍進通知！每個村，馬上安排人沿堤修簡易廁所。修一百個！快去！

【小劉下，胡一兵上。

胡一兵大為？我說是誰在指揮我們劉副縣長。是池大處長!

池大為胡一兵！你這個大記者也親自上堤了。

胡一兵我們劉副縣長一直守在大堤上，能不來嗎？

劉躍進我還被池大處長罵了呢。

胡一兵你怎么來了？

池大為我臨時帶了醫(yī)療小分隊打頭陣。災(zāi)區(qū)太需要我們的防疫指導(dǎo)了。

胡一兵劉躍進，趙書記是明天上午到吧？

池大為趙書記？省委趙書記？

劉躍進嗯。

池大為到這里？

劉躍進明天洪峰過境，趙書記親自督陣！

池大為（稍停頓）劉躍進，手機借我一下。明天上午幾點？

劉躍進明天上午十點。

池大為（撥通電話）馬廳長，我是池大為……半夜打電話給您，是有個緊急情況……明天，省委趙書記會到幸福垸視察災(zāi)情……上午十點?，F(xiàn)在兩點，還有八個小時……這邊的情況要請您當(dāng)面向趙書記匯報才好，我不夠分量……好的，我一定會做好準(zhǔn)備工作的，您放心……馬廳長再見。

池大為明天上午我們馬廳長會來。

胡一兵放心吧，老同學(xué)，我多拍你們衛(wèi)生廳

情況，單獨給你們廳長做段采訪。

池大為（笑著）老同學(xué)！

胡一兵洪水太大了，搶險的場面太感人了。這兩天我在大堤上采訪，我好多年都沒有這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了。

劉躍進能為社會承擔(dān)責(zé)任，為老百姓做點實事，這不就是我們讀書人想要的境界嗎？

池大為這次來參加抗洪搶險我想了很多，人只有一輩子啊！人一輩子，能體驗到一種真正承擔(dān)了什么的感覺，能體驗到一種有意義的感覺。老同學(xué)，這其中的快樂，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劉躍進你呀，還是有點學(xué)生腔，熱血青年呢！

池大為胡一兵剛剛不也說“熱血沸騰”嗎！

胡一兵我感覺我們十幾年的書沒白念。

【小孔、小魏上。

小 孔池處長，我們廳的十六支醫(yī)療小隊全部到達災(zāi)區(qū)。

池大為讓他們在大堤各個指揮分部設(shè)立醫(yī)療點。劉躍進，麻煩你通知一下抗洪指揮部同志，如有病人需要救治可就近向各個醫(yī)療點報告?？卓崎L、魏科長記住了，防疫不能留一處死角?。ㄐ】住⑿∥合拢?/p>

胡一兵大為，憑我的直覺，你前途無量啊。

池大為真有那么一天我說話算數(shù)了，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了。

【全場光暗。

（9）

【2000年。晏之鶴家。

晏之鶴一轉(zhuǎn)眼，你這個副廳長就當(dāng)了兩年了，還是當(dāng)?shù)帽容^安穩(wěn)的。

池大為按您的說法，馬廳長是管事的，我們都是辦事的，馬廳長對我還滿意。

晏之鶴這幾年馬垂章斗走了跟他作對的兩個副廳長，尤其是擠走了孫之華，有你的功勞。

池大為是馬廳長一手扶持培養(yǎng)的我，我的功勞又在哪里?

晏之鶴應(yīng)該與前兩年的抗洪有關(guān)，趙書記不是表揚了馬垂章嗎！

池大為您這一說倒是有點關(guān)系。晏老師，您看了《中國人事報》上有關(guān)加快干部年輕化進程的談話嗎？

晏之鶴看了。馬垂章今年五十九了，關(guān)鍵時刻。

池大為晏老師，在這樣的一個關(guān)鍵時刻，有什么絕招沒有？

晏之鶴你現(xiàn)在什么都不用做最好。

池大為以靜制動。

晏之鶴還有，目前階段，一切都跟著馬垂章的工作思路走。

池大為懂了。

晏之鶴大為，在你的身上，我相當(dāng)于又從年輕時開始，重新走了一趟。只可惜人生不可以重來。（下）

池大為晏老師不坐一間廳長辦公室可惜了。

【馬垂章辦公室。

馬垂章現(xiàn)在要深化改革，你看廳里的事有什么要改進的？

池大為我看廳里的事，只要是馬廳長您的決策，都是經(jīng)過了周密思考的，想有所變動也難。只要是馬廳長您做的指示，我們都要貫徹到底的。

馬垂章你替我想想，不要有什么條條框框。

池大為想一想，我竟想不出來?？赡芪业乃悸愤€沒有打開。

馬垂章有人議論說我們省衛(wèi)生系統(tǒng)有些數(shù)據(jù)不那么準(zhǔn)確，比如說湖區(qū)的血吸蟲病發(fā)病率。

池大為抽樣調(diào)查我都參加了，絕對準(zhǔn)確倒是不可能做到。這些議論后面是不是又有什么動機？

馬垂章大為呀，省里已經(jīng)找我談了話，按中央的精神，六十歲以上的廳級干部一刀切，我應(yīng)該讓賢了。

池大為怎么會有這樣的事？不可能！馬廳長您經(jīng)驗豐富、精力充沛，換了別人來掌這個舵，他掌得穩(wěn)？

馬垂章這正是我擔(dān)心的事。

池大為換個新領(lǐng)導(dǎo)大家也難得適應(yīng)。特別是我個人，一走上崗位就是在您扶持下工作的。馬廳長您可不能甩下我們就不管了！我們向省里匯報一下，衛(wèi)生廳情況特殊，別人接不上手。

馬垂章不用了，我只希望后來的人能穩(wěn)定大局才好。

池大為后來的人還要能夠聽得進經(jīng)驗豐富的人的意見，不然就把我們的工作部署打亂了。

馬垂章從來新人都是以否定舊人另搞一套來標(biāo)榜自己，我看得多了。大為，坐。（將廳長的位子讓給池大為坐）省里要我推薦一個人，為了保證工作的連續(xù)性，我想推薦你。

池大為我……我行嗎？

馬垂章你怎么不行？要學(xué)歷，要學(xué)問，要職稱，硬件都有了，年齡也正是時候，四十出頭吧。掌握廳里全局的經(jīng)驗也有兩年了。當(dāng)然再過兩年成熟些，可惜沒有時間了。

池大為馬廳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說，就憑您對我的信任，以后不管怎么樣，我都會堅決貫徹您的工作思路。

馬垂章當(dāng)然我只能推薦，最后定，還是省里的事。要跨出這一步的人多啊。要跨出這一步不是件簡單的事！你把廳里的全盤工作好好考慮一下，組織部章部長可能會找你談話。你要做好談話的準(zhǔn)備工作。

池大為我回去想想。

馬垂章大為啊，其實你剛來廳里的時候我就考慮過廳里的干部梯隊問題，年輕人嘛血氣旺了點，就把你放到中醫(yī)學(xué)會去磨磨性子，沒想到這么些年你磕磕碰碰還真鍛煉出來了。我在領(lǐng)導(dǎo)崗位上幾十年，如果說有什么心得，那第一條就是人都會犯錯誤，但一定要守得住底線。大為，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歷史使命。你是趕上一個好時代了。現(xiàn)在是新世紀(jì)，新世紀(jì)，新氣象。（下）

【一段時間之后。

眾 人（齊聲）池大為同志，經(jīng)過省委考察，決定你擔(dān)任衛(wèi)生廳黨組書記，主持工作。

池大為謝謝省委的信任。

眾 人（齊聲）池大為同志，改革的任務(wù)很重，希望你進一步解放思想，銳意改革進取。

池大為我一定不辜負省委對我的期望。（坐上廳長的位子）我感到了一種崇高，一種神圣，這種曾經(jīng)熟悉但已經(jīng)很陌生的感情籠罩了我。一時間，我下了決心，要在自己心中重建崇高，重建神圣。今天我有機會了，終于有機會了，我能不好好地認真地做幾件事嗎？

【廳長辦公室。

丁小槐（上）池廳長，這里有一封華源縣的群眾來信，反映血吸蟲病的問題。上灣村一百多人，就有四十多個患病的，其中有九個都已經(jīng)大肚子了。這肯定有人在背后指使，趁您剛上任給廳里的形象抹黑。這事要是捅出去，我們衛(wèi)生廳全國血防先進單位的牌子就保不住了。

莫瑞芹（上）池廳長，評職稱的事，出麻煩了。省人民醫(yī)院的郭振華組織以前被馬廳長壓著沒評上職稱的那些人說要討個說法，要鬧到省里去。這個名單上大概二十來人。您看這事是不是要向省里匯報一下？

丁小槐池廳長，這個事情捅出去，那廳里的招牌，馬廳長的感受……

莫瑞芹這些人可都是當(dāng)年在狀告馬廳長的聯(lián)名信上簽了名的人。

池大為這個事是有點麻煩，我考慮考慮吧。

晏之鶴（上）哎呀，池廳長。您現(xiàn)在是衛(wèi)生廳的一把手，工作上的事情應(yīng)該找?guī)孜桓睆d長商量，找我商量，我不是不幫您，馬只能跳日字，象只能飛田字，兵卒只能向前拱。您現(xiàn)在坐在帥位上，是考慮病人的感受還是考慮一位老領(lǐng)導(dǎo)的感受？是得罪一群知識分子還是得罪一個退了休的領(lǐng)導(dǎo)？這兩件事，孰輕孰重，主意只能由您自己拿。

池大為孰輕孰重……孰輕孰重……莫瑞芹，你這個人事處處長，和我一起去人事廳多要幾個名額，把被馬廳長壓著的這一批人的職稱問題都解決了，事情就不會鬧大了。

莫瑞芹可是你這么做，馬廳長會有看法的。這傳出去，好像我們迫不及待要否定前任。

池大為對于這些知識分子來說職稱就是命根子，這個問題不解決，分房子、漲工資都有問題，連病人都不找他。你去把郭振華醫(yī)生請來。

莫瑞芹好的。（下）

池大為丁處長，這封信明天必須給我登在廳里《群眾衛(wèi)生報》頭版頭條。

丁小槐池廳長，可是您這么做，廳里的形象，還有馬廳長的感受。

池大為廳里的形象？馬廳長的感受？我們有沒有考慮過大肚子血吸蟲病人的形象、感受？

丁小槐那是……

池大為那是什么？那是無助的病人，那是等待著公正的老百姓！丁處長，我要親自帶隊去華源縣，為病人治病，重新調(diào)查發(fā)病率。一定要實事求是，決不能再出現(xiàn)發(fā)病率應(yīng)該是多少的情況。

丁小槐我向池廳長請戰(zhàn)。（下）

晏之鶴小池，我忽然想起了你跟我說過的令尊的事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你的棋越來越有意思，以后工作上的事，你就不要再找我商量了，我也不會再給你出主意了。想下象棋，找我。（下）

郭振華（上）池廳長？您找我？

池大為您請坐。您快退休了？

郭振華耿院長已經(jīng)找我談過話了，按規(guī)矩談過話就算數(shù)了吧？

池大為耿院長說，你們皮膚科的梯隊沒形成，他想留您一年，又怕你不肯。

郭振華耿院長他說了這個話？

池大為他說了我說了都是一樣的。我知道您是六十年代的醫(yī)學(xué)本科生，像您這樣的人才，正是干事的時候，退了也是醫(yī)院的損失。

郭振華池廳長，您這么看得起我？

池大為您就給我一點面子，再干一年，把后面的人帶一帶。

郭振華既然池廳長您這么看得起我，留我，我就再干一年。

池大為那我們可說定了，可不能反悔！您的職稱問題沒有解決吧？

郭振華池廳長，說起職稱這事，我有一肚子的苦水啊。我工作了三十多年，患者給我寫的感謝信能整整裝滿一個醫(yī)藥箱?？删鸵驗槲覀€人對馬垂章有點意見，在八年前舒少華帶頭寫的告狀信上簽了字，我的主任醫(yī)師就一直都評不上。對我這樣的老醫(yī)學(xué)本科生來說，這公平嗎？這個世界上有公正嗎？

池大為特殊情況造成的啊。我知道，像您這樣的老專家還有不少呢，請您幫我給他們遞個話，今年廳里對你們特事特辦，準(zhǔn)備向上面多要幾個名額，原則是有一個夠條件就上一個。

郭振華您的意思是……

池大為您趕緊把申報材料弄出來，晚幾天就趕不上趟了。

郭振華職稱還能報？

池大為報！我說能報！誰說不能報？材料方面如果還有其他的問題，一概特事特辦！

郭振華那我真不知道怎么報答您?。ň瞎?/p>

池大為（連忙扶起）談什么報答，又不是我池大為給您評職稱。您支持我們工作就是報答。

郭振華堅決支持，堅決支持！我連考了三次外語都通過了，主任醫(yī)師我報了六年?。榱诉@件事我頭發(fā)全白了，池廳長！誰知道會有云開日出的這一天，世界上還是有公正的！

【池大為回憶。

秦四毛（幕內(nèi)）大為！大為！池大為。

池永昶（幕內(nèi)）大為上山采藥去了。

秦四毛（幕內(nèi)）池爹，這是大為的信。

池永昶（幕內(nèi)）大為，大為！北京中醫(yī)學(xué)院?？赡苁堑模赡苁堑模。ㄌ嶂蜔艉艉爸苌希掷锱e著信）大為！大為！應(yīng)該是的，應(yīng)該是的。（拆信封，抽出入學(xué)通知書）入學(xué)通知書。哈哈，哈哈……蒼天有眼，公正在時間的路口等待！蒼天有眼，公正在時間的路口等待！

池大為（對著父親用過的那盞油燈獨白）父親，現(xiàn)在是我，你的兒子，在這里。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唯一能夠理解你的人。你相信人性的善良，相信時間的公正，把信念和原則置于生命之上。而我，你的兒子，從離開三山坳那一天開始，在這四十年的歲月里，曾經(jīng)在大勢所趨別無選擇的現(xiàn)實之中，隨波逐流走上了另一條道路。我心中的隱痛，無法與別人交流，只能向你傾訴。當(dāng)我身居高位之后，崇高與神圣這兩種熟悉的感情，再度籠罩了我?，F(xiàn)在面對你，我更加強烈地感到了它的存在。父親，現(xiàn)在是我，你的兒子，就站在你的面前！

【全場光暗。

（尾聲）

全 體孔子“克己復(fù)禮，萬世師表”，孟子“舍生取義，信善性善”，屈原“忠而見逐，情何以堪”，司馬遷“成一家言，重于泰山”，嵇康“內(nèi)不愧心，外不負俗”，陶淵明“富貴煙云，采菊亦樂”，李白“笑傲王侯，空懷壯氣”，杜甫“耿耿星河，天下千秋”，蘇東坡“君子之風(fēng)，流澤萬古”，文天祥“雖死何懼,丹心汗青”，曹雪芹“圣哉忍者，踏雪無痕”，譚嗣同“肩承社稷,肝膽昆侖”。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