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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繡長歡

        2018-11-26 10:58:00赤色雪
        花火A 2018年9期

        赤色雪

        作者有話說:第一次過稿,我興奮得不得了。我寫的每個故事,都是一個關(guān)于戀愛的夢。我一直獨(dú)愛那深情款款的翩翩少年,而且他最好有一雙溫柔的笑眼,愿意多年守候,初心不改。

        在遇見江湛之前,我的人生一塌糊涂。

        在遇見江湛之前,我的人生一塌糊涂。

        我八歲那年發(fā)了旱災(zāi),許多佃戶顆粒無收,家中吃不飽,穿不暖,兄長又生了惡疾,實在支撐不下去了,父親沒有法子,將我賣給了人牙子。

        我因手腳靈便,又安靜懂事,被錦繡館的師傅買了下來做了學(xué)徒,說是學(xué)徒,也是婢女,既要學(xué)習(xí)辨認(rèn)布料,剪裁刺繡之法,又要給正式的繡娘打下手,甚至客人多了還要上前去招呼客人。

        我服侍的繡娘思柔是錦繡館中地位最高的,她精通各種刺繡手法,經(jīng)過她手的衣料總是被一搶而空,可以說是繡館的搖錢樹。但是,她并不喜歡我,她從未向我展露過友好的微笑,經(jīng)常因為一點(diǎn)小事就歇斯底里地向我大發(fā)脾氣,打耳光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事,若是氣得狠了,用尖銳的首飾戳我的手、戳我的腿也是有的。

        思柔對我的輕賤似乎是表明了一種態(tài)度,于是,所有人都瞧不起我,連同期的學(xué)徒都能踩我一頭。除了思柔給我的活計,到了我手里的還有許多其他的雜活,刷鞋洗衣,端茶送水,連分吃點(diǎn)心都分不到幾顆糖,難過得我直想暈倒再也不醒來。

        我不知道為什么思柔會如此憎惡我。

        但我很快在一眾學(xué)徒中脫穎而出,在別的女孩子還分不清哪個是綾,哪個是羅,哪個是綢,哪個是緞的時候,師傅已經(jīng)讓我開始學(xué)習(xí)刺繡。從此,思柔越發(fā)見不得別人夸我,時常找碴對我發(fā)怒。

        刺繡不僅要手指靈巧,腦袋聰明,還要用大量的時間去練習(xí),以免刺繡沾染太多匠氣,但是思柔不肯給我這樣的機(jī)會,我稍微久坐一會兒,她便開始指使我。

        我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思柔的心思。

        在思柔手下討生活十分難熬,我連平淡度日都是奢望。

        有天晚上,思柔被客人請出去定制繡品,走得急,忘記帶一卷絲線。師傅命令我給她送去,我猶豫了片刻,孤身一人出門讓我有點(diǎn)不安,但是一想到能走出錦繡館,我心里就雀躍。自從來了這里,我就沒有出去過了。

        取了絲線,送完東西,我只覺得一身輕松,便一時忘形,在街上逛了起來。

        集市繁華,我東走西逛,在零食攤前停下了。我望著攤子上的糖果出了神,這本是較為廉價的糖果,我倒是想買,可惜沒錢,于是準(zhǔn)備離開。誰知剛邁開腿就好像被什么東西刮了一下,我只覺得一痛就跌倒了。

        我還沒有哭出來,就聽見有人道歉:“對不住,對不??!我一走神就這樣了!小姑娘,你怎么樣?”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是一輛華麗的馬車刮蹭了我。

        “趙叔,怎么了?”車中有人問道。

        “回公子,蹭著了個小姑娘?!?/p>

        那人掀開車簾,低了頭細(xì)細(xì)地瞧著我,我匆匆抬頭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看出他出身不凡,身上的料子光華燦爛,價值不菲,心中不禁惶恐。

        那時候的他,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卻很是穩(wěn)重,他的聲音就好像一道劃破黑暗的微光。

        “抬起頭來?!彼f。

        那是一張很溫柔的臉,和煦儒雅,又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fēng)發(fā)。

        “看衣服像是錦繡館的學(xué)徒?!彼@樣說著,含笑道,“聽聞館中對學(xué)徒要求甚是嚴(yán)格,怎么會有時間在外面閑逛呢?”

        “我……”

        那少年生了一雙可親的笑眼,不語先笑:“定是自己跑出來玩的,那可不行,我送你回去可好?”

        我嚇壞了,只道他要告我的狀,如果思柔知道我私自出來玩,不知要如何發(fā)火呢,連忙道:“公子!請不要讓思柔姑娘知道這件事!”

        他笑了,向我伸出了手:“看來,你很怕思柔啊,但是沒事的,原本就是我對你不起,怎會害你挨罵?你上車便是了?!?/p>

        那位少年把我交給了一位他認(rèn)識的繡娘,那位繡娘叫美芙。

        而那位少年,他姓江,叫江湛,是護(hù)國大將軍江成煥之子。

        那天他先下了車進(jìn)繡館找美芙,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而我在馬車上掀開車簾的一角悄悄地看他。

        美芙優(yōu)雅地低著頭向江湛道謝,他察覺了我的注視,瞥了我一眼,淺淺一笑。

        這一笑,讓我倉皇無章。

        我想,這大概就是,回眸一眼,就心動。

        我下馬車的時候,江湛頗有風(fēng)度地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含糊著道了謝,就想沖進(jìn)繡館,他卻輕柔地握著我的手沒有放開。

        “你叫什么名字?”江湛笑著問。

        他的眸中笑意淺淺,讓我如沐春風(fēng),一時間腦子里一片空白:“長歡。宋長歡。”

        “好名字。”江湛松開手,向我作了一揖,“長歡姑娘,我們后會有期?!?/p>

        從那日起,我便對江湛有些在意。

        后來,江公子讓美芙姐轉(zhuǎn)送給我一小袋糖果和一串銅子兒,說是估計我喜歡這樣的小玩意兒,送給我賠罪。

        美芙也是一位技藝高超的繡娘,但是與思柔的風(fēng)格截然不同,思柔的繡品都是鮮艷奪目的,她的作品常常是百鳥朝鳳、百花爭艷之類的繁盛美景,并且活用金絲銀線,華麗又新穎,頗受鐘鳴鼎食之家的喜愛。而美芙則與她相反,功底扎實,繡品也絕不花哨,走的是文秀風(fēng)雅的路子,繡品也不愁賣。

        她那天幫我掩飾了私自玩耍不歸的事情,第二天就把我從思柔的身邊要走了。她看中我刺繡的手藝,想要好好培養(yǎng)我,她的眼睛有些不好,急需一個人來幫忙分擔(dān)。

        我也樂意跟著美芙,因為江家的主母很喜歡她的繡品,常常召了美芙入府。

        我第二次見到江湛就是隨美芙入江府做事的時候,那時候我已經(jīng)可以獨(dú)立完成一些小繡品了。美芙將我繡的扇面送給了江夫人,在美芙的指點(diǎn)下,我繡的是魚戲蓮葉間的花樣。

        江夫人看了看,笑道:“不愧是美芙教出來的人,這刺繡極為精細(xì),只是長歡姑娘還是年輕了些,配色雖是淡雅,但是瞧著活潑,不適合我這種年紀(jì)的人呢?!?/p>

        我有點(diǎn)難過,這是美芙第一次給我介紹客人,就要這樣失敗了?

        誰知江夫人話鋒一轉(zhuǎn),笑道:“但是很適合給我兒子做些東西,長歡姑娘意下如何?”

        我當(dāng)然是求之不得。

        美芙被江夫人留下討教針線功夫,她便打發(fā)我先回去。我在出府的路上,遇見了江湛。

        江湛一身青衣,清風(fēng)明月,風(fēng)華無雙,我想著上前說話,但是又覺得不妥,在我猶豫之間,他已經(jīng)看到了我,隨即微露喜色,溫聲道:“長歡姑娘?!?/p>

        “公子……公子還記得我?”我有些受寵若驚。

        江湛哈哈一笑,蹲了下來,輕柔地摸著我的頭頂:“當(dāng)然記得?!?/p>

        他與我如此親近,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長歡還未謝過公子贈禮之恩?!?/p>

        “姑娘不必在意,我在車上便見姑娘看著糖果出了神,錦繡館聞名京城,待學(xué)徒也是寬厚,松子糖、玫瑰糖、羊奶糖什么的多得是,姑娘竟喜歡這便宜的糖果,可見過得不如意?!?/p>

        我抿了抿唇,當(dāng)即有些鼻酸,輕聲道:“現(xiàn)在好些啦。”

        “美芙溫順和婉,想必會好好照應(yīng)你。”

        我眼睛一亮,心中歡喜:“是公子讓美芙姐姐……”

        “噓。”江湛壓低了聲音,輕聲笑道,“長歡姑娘聰敏可人,討人喜歡,幫襯一二也是人之常情?!?/p>

        “在公子看來也許不過舉手之勞,但在我看來,是沒齒難忘的大恩?!蔽艺J(rèn)真地說。

        江湛似乎怔了一下,半開玩笑地問道:“那么,如此大恩,長歡姑娘要怎么還我?”

        我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江湛笑了:“你年紀(jì)還小,不必為這種事煩心,況且……”

        “江某也沒有要姑娘報恩的意思啊。”

        我十四歲的時候,世道并不太平,但是,這并沒有影響到錦繡館的生意,一年一度的繡品大比如火如荼地準(zhǔn)備著。

        美芙放棄了大比,反倒是我,興致勃勃,一心想要奪魁。

        這一日,我正繡著參加大比的繡品,改編自名畫《秋浦蓉賓圖》,荷葉枯黃,芙蓉展艷,一派的秋光旖旎。談笑間,新來的小學(xué)徒過來道:“長歡姐姐,江公子來了,說是來取前些日子訂的扇墜兒?!?/p>

        “大比在前,我手上的繡品都推了的,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允了,不過是個小玩意兒,有什么急的?”我說著放下了針線,嗔怒道。

        美芙姐笑出了聲:“他不過是找借口見你一面罷了,做了這么久的工,也該出去透透氣了,你便出去見見他吧?!?/p>

        我報之一笑,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便去了前面。

        我揉著手指,皺起眉抱怨他:“怎么這么急著要扇墜?”

        江湛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宛如修竹一般清俊雅潔,被我埋怨了也不惱:“扇墜有什么要緊,不過是想尋個由頭看看你罷了,最近可少了些什么嗎?”

        我心里很高興:“缺些什么我會去添置,你不用為我擔(dān)心。”

        江湛的嘴角耷拉下來,看上去竟有點(diǎn)委屈似的:“長歡出息了,不像小時候一把糖果便能糊弄了。”江湛笑道,“我這自己找上門來的自然是沒人待見了?!?/p>

        我臉上發(fā)燒:“誰不待見你了,該打!”

        江湛便從善如流地伸出手來:“那還請長歡姑娘打得輕些,明兒還要去軍營挽弓射箭,打腫了,可要拉不開弓,使不了勁了?!?/p>

        我正要打上去,手一下子就被握住了,江湛低笑道:“這么大的力氣,真想讓我貽笑大方呀?!?/p>

        “江公子哪有人敢笑?!蔽乙哺Α?/p>

        我正笑著,江湛的手指輕柔地摩挲著我的手,他出身軍人之家,手上有不少繭子,卻溫柔無比地觸碰著我手上那些因做針線活起的小繭。

        “這沒什么?!蔽倚α诵?,“怎么,心疼了?”

        江湛抬起頭,狀似一本正經(jīng):“那是自然,雖然長歡不心疼我,但是我可是極心疼你的?!?/p>

        “又說混賬話!”我把手抽了回來,“若沒有要緊事,江公子今天就請回吧,我還得練習(xí),沒空和你胡鬧?!?/p>

        江湛看著我,有點(diǎn)像撒嬌不成的小獸,可憐巴巴的,站在原地不肯走。我只得嘆氣,妥協(xié)道:“過些日子你來取扇墜兒的時候,我再補(bǔ)給你一個香囊可好?”

        “……那一言為定?!苯恳恍Γ只謴?fù)成平時那般的翩翩佳公子,“江某改日再來拜訪?!?/p>

        一個月后,大比如期舉行,我的《秋浦蓉賓圖》和思柔的《鳳穿牡丹圖》脫穎而出。

        思柔的繡品一如既往地華美精致,只是終究少了名畫的氣度,倒讓我占了便宜,僥幸奪魁。

        一時之間,訂單如雪片似的飛入錦繡館,皆是名畫刺繡,極考驗刺繡功底和構(gòu)圖審美的花樣,有些我拿不準(zhǔn),只得去請教美芙姐。

        不料,江湛在她的屋中與她談話,我只得等候。無聊之間,我側(cè)耳偷聽他們的談話。

        “……公子還是斷了這個念頭吧,長歡在大比中奪魁,現(xiàn)下繡品可值千金,師傅怎么會輕易放人?”美芙婆口苦心地勸著他,“實話說吧,錦繡館雖然名聲在外,繡娘卻是一年不如一年,年紀(jì)大些的眼睛都熬壞了,年輕的不過是長歡那幾個有出息。師傅自是知道,留著長歡,才能長久地賺錢?!?/p>

        江湛沉默了片刻,道:“果真沒有回旋的余地嗎?”

        “公子若是真喜歡長歡,便再等上一兩年吧,這時候真的不成的。”

        “……早知如此,當(dāng)初她八九歲的時候,我就該帶她出來!”江湛似乎有些生氣了,口吻都生硬了起來。

        江湛想帶我走!我聽到這里,心臟怦怦亂跳。因為出神,江湛一開門,把我嚇了一跳。

        “長歡!你在這里多久了?”他也是吃了一驚,隨即耳邊染上了一抹紅色。

        “我是來找美芙姐的?!蔽覠o辜地說,“我什么都沒聽到?!?/p>

        “當(dāng)真沒有?”江湛那雙笑眼微微一彎。

        “沒有?!蔽胰讨φf。

        江湛輕輕嘆息:“長歡,我的心意,你真的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江湛大笑,點(diǎn)了一點(diǎn)我的額頭:“越大越?jīng)]規(guī)矩了!”說罷,他轉(zhuǎn)身就走,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又回身,笑道,“我那香囊做好了嗎?”

        “好了便會給你,我什么時候短了你什么!”

        北邊戰(zhàn)事吃緊,江湛在兵部任職,終日忙碌,很少來看我了。錦繡館中多是女子,師傅惶惶不可終日,最后決定離開京城去南邊。

        我們動身去南邊是在一個晚上,走得頗為低調(diào),我與美芙姐坐在一輛馬車中,本就疲憊,瞇著眼假寐,忽然馬車就停了。我微惱之下斥責(zé)道:“怎么就停了?”

        有學(xué)徒回道:“姑娘,江公子來了。”

        我當(dāng)即清醒了過來,撩開車簾望去,江湛的身影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他對著我作了一揖,笑了一笑:“聽聞姑娘今晚離京,江某特來相送。”

        我歡喜至極,當(dāng)即下了馬車,江湛目光微閃,嘴角溢出笑意,然后向我伸出了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我。

        江湛把我?guī)У讲贿h(yuǎn)處后,低聲說道:“這一別不知何日再見?!?/p>

        “公子可是舍不得我?”我笑嘻嘻地調(diào)侃他。

        “……”江湛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緊了緊握著我的手。

        我的心當(dāng)即就酥軟成了一片,只是低著頭笑。

        江湛笑了起來,從袖子中取出一個小盒子,遞到了我的手中:“我是將軍之子,遲早要上陣御敵,不能陪你去南方。”

        我打開盒子,里面是滿滿一盒的糖果,提煉得極純,幾乎見不到雜質(zhì),晶瑩透亮,品質(zhì)極佳。

        “但是,我想,等你吃完了這一盒子糖果,我便能凱旋了。長歡,答應(yīng)我,等我?!?/p>

        我笑著蓋上了小盒:“我也有東西要給公子呢?!闭f著,我摸出那一早答應(yīng)給他繡的香囊,繡的是合歡花的花樣。

        “裝的是蘇合香,你若是不喜歡,隨意換了就是?!?/p>

        江湛接了過來,珍而重之地揣入衣襟之中:“為何現(xiàn)在才給我?”

        “我原是想著,今晚你若不來送我,以后你就是死了,也不干我的事?!蔽颐蛄嗣虼?,輕聲道,“但你若是來了,我……我……”

        “江湛,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

        我在南方待了五年,戰(zhàn)爭早就結(jié)束了,但是江湛一直沒有來找我,那一盒糖果還剩下最后一粒,早就不能吃了。

        錦繡館人才凋零,思柔早早地嫁人走了,美芙姐的眼疾日益嚴(yán)重,全館依靠著我與幾個同輩的繡娘,不斷地減少訂單數(shù)量,勉力維持著京城第一繡館的風(fēng)光。

        原本以為日子就這樣過去了,但是在一年春天,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情。

        我做工累了,便在前面招呼客人,這時風(fēng)塵仆仆地來了幾位軍官。為首一人身材高大,一身肅殺之氣,在門口下了馬,操著京城口音大喊著“勞駕”。

        自古民怕官,我自然不敢怠慢,迎上前去行禮:“這位軍爺有何貴干?”

        見了我,那軍官的表情倒是緩和了些,道:“勞駕,我問一聲,這里可是京城來的錦繡館?我聽說它五年前搬來了南方?”

        “正是呢,軍爺有何指教?”

        “說來慚愧,我幼時家境困難,把小妹賣給了錦繡館做學(xué)徒,如今想尋回小妹……聽聞錦繡館的學(xué)徒登記嚴(yán)謹(jǐn),我小妹可還在嗎?”

        我得知他不是來生事的,這才松了口氣,笑道:“請問令妹芳名?自從搬遷至此,不少繡娘離去了,還請軍爺不要抱太大的期望?!?/p>

        軍官忐忑不安,說道:“舍妹名叫宋長歡,貴館可有這個人?”

        我怔了一下,死死地盯著那軍官的五官,恍惚覺得有些熟悉,輕聲道:“軍爺恕罪,我……我就叫宋長歡?!?/p>

        此后我是宋將領(lǐng)的親妹,從此有長兄供養(yǎng),不必自己動手討生活了。我求兄長留下一筆銀子保美芙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便離開了錦繡館,隨兄長返回京城。

        兄長在戰(zhàn)場上驍勇過人,立下大功,如今官職不低。

        我對兄長并沒什么很深的感情,但是,他對我有求必應(yīng),大抵是愧疚當(dāng)年賣了我吧。

        回到京城的時候,我已經(jīng)二十歲了,也算是老姑娘了,兄長為我的婚事忙得焦頭爛額,并且再三保證他會照顧我一輩子。

        我裝作無意地問起江湛的事情,不想兄長真的知道,他隨口道江湛也是平亂功臣,今上還為他親賜了一門婚事。

        我表面上平淡地敷衍了過去,心中卻是勃然大怒,我用了整個青春去思念江湛,而最后,他杳無音信,背信棄義,如今他抱得美人歸,留我一人,我哀極,怒極,恨極!

        再見到江湛是一個偶然,兄長在家中設(shè)宴,讓我躲在屏風(fēng)后面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若是合適,他想辦法從中撮合。

        我雖知道這于禮不合,但想到兄長為我操碎了心,便覺得不忍,于是就去了。

        那屏風(fēng)是我親手所繡,刺繡細(xì)密,倒不怕顯出身形,我本來想隨便看兩眼罷了,卻一眼定住了。

        席間有一人白衣如雪,清風(fēng)霽月,笑眼含情。

        江湛。

        我心中生惱,我這輩子從沒罵過人,現(xiàn)在卻恨不得沖上前揪住江湛的衣襟,把我所知的所有不堪的言辭全罵出來。

        忽然,江湛目光一動,直接落在了屏風(fēng)之上,久久不散,嚇得我后退了兩步,倉皇離去。

        “……尚書大人也是命苦,原配是當(dāng)今圣上親賜的夫人,書香門第之女,品貌俱佳,可惜體弱多病,沒多久便去了。大人為了她,守了三年的孝呢!可見是個深情的……姑娘?姑娘你可在聽?”

        我本在發(fā)怔,聽冰人呼喚才回神,隨口敷衍道:“嗯,在聽?!?/p>

        我的婚事還是定了下來,是兵部尚書的續(xù)弦,雖然是續(xù)弦,但是之前的尚書夫人并沒有留下子嗣,公婆也在兩年前相繼去世,府中人口簡單,是極好的一門親事。我不知道冰人是如何說下這門親事的,我懶得費(fèi)神去了解夫家,只是留意婚禮流程,只盼著不給兄長丟人。

        成親那天,我還是有點(diǎn)緊張,后悔沒有細(xì)聽冰人對我未來夫君的描述,雖然知道她嘴里沒幾句實話,但至少也能讓我輕松些啊。

        我下意識地從荷包里拿出幾顆糖果放進(jìn)嘴里,舌尖綻開了酸甜的味道,心中微安,隨即又怨自己不爭氣,一緊張就要吃糖。

        花轎停下的時候,我的緊張達(dá)到了頂點(diǎn),這時花轎的簾子被微微挑起,我從蓋頭的縫隙中看到來人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指節(jié)分明,白皙而修長,我恍惚了一下,感受到一點(diǎn)莫名的熟悉。

        在我愣神的工夫,我的夫君頗有耐心地伸著手,我搭上他的手,他為我挑開了紅簾。我被他這樣不輕不重地握著手,竟然感覺到了一絲小心翼翼,心中的疑惑越發(fā)濃重。

        有小孩子撞到我的腿上,我這才想起來,從荷包里給他們抓糖。他頓了頓,忽地輕輕一笑,我立時慌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笨手笨腳惹笑了他。

        此后的儀式我竟然一直在走神,不知為何,心煩意亂,胡思亂想,所幸他一直引著我做這做那,倒還算順利。

        晚上我在洞房里的時候才驚覺今天自己丟人得很,在我羞赧之間,門被打開了。

        他的步伐有點(diǎn)急,直奔向我,一陣淡淡的蘇合香縈繞在我的鼻端,他沒有立即掀開我的蓋頭,只是低低地喚了一聲:“長歡?!?/p>

        我的雙手猛地攥緊了,指甲嵌入皮膚,微微的刺痛,這個聲音,低沉,清澈,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

        我感覺到他向我伸出手來,小心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掀開了我的蓋頭,我瞇著眼睛看向他。

        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江湛!

        我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此情此景,我是該喜,還是該怒?

        “果然是你?!苯繀s笑了,眉眼都舒展開來,如春風(fēng)般和煦,“那日在宋家,見到屏風(fēng)上所繡的東西便覺得像是出自你手,對宋將領(lǐng)旁敲側(cè)擊了幾日,才確定他那待字閨中的寶貝妹妹就是你?!?/p>

        “住口!”我暗自咬了一回牙,終于暴怒了,“江湛,你是什么意思!拋下我,又娶了我!在你眼里,我便是這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話一出口,我的眼淚就涌了上來,我咬了唇,不肯哭出聲。江湛卻慌了,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似乎怕我氣急了掙開:“我給南邊去了信的,這五年之間從未間斷!”

        “可我一封都沒收到!”我哭著喊道,“江湛!你給我的糖只剩下一顆了,我不敢吃,如果我吃了,你不來,那我怕是要瘋了!你風(fēng)光娶妻的時候可有想過我?我對你日夜思念……”

        江湛猛地把我抱在了懷里,聲音居然帶了兩分哽咽:“我何嘗不是!”

        “日夜相思,恨不能朝夕相對?!?/p>

        我到底還是不爭氣,別別扭扭地做了他的妻。

        他也確實對我極好,千般溫柔,萬般遷就。想對他擺上一張冷臉,見到他微笑的模樣,我也只能化作低眸淺笑。

        有一日,婢女說兄長有東西送來,呈上來一看才知是美芙從南邊寄來的東西,厚厚的一大包。我拆開,油布里面全是信封,美芙的字條上說是師傅這些年扣留的書信,我于是拆開來看。

        這些書信,字跡清逸灑脫,而又字字端而重之,只一眼,我就能看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江湛。

        每封信的開頭都是纏綿繾綣的一句“與卿書”,五年如一日,不曾間斷,種種細(xì)碎瑣事,生活中可喜可悲可嘆的事情,如何殺敵立功,如何被封為尚書,如何被賜婚,如何為妻守孝不可來尋,款款道來,極盡溫柔。

        江湛所言句句為真,他確實不曾負(fù)我,只是師傅深恐我為他離開錦繡館,因此把他的這份情與我隔絕開來了而已。

        江湛回家的時候,我還沒有把他五年的書信看完,他尚且不知這些信已經(jīng)到了我的手中,見我在案前閱讀,不禁好奇:“夫人在看什么?”

        我略一思索,騙他道:“新出的話本罷了?!?/p>

        “哦?說的什么故事?”江湛做出興味盎然的樣子。

        我笑道:“沒什么故事,更像是情詩集子,字字相思多情,不過有些冗長了,我看了大半天都沒有讀完?!?/p>

        “喚作何名?”

        江湛上前觀看,他身上有幽然暗生的蘇合香的氣味,讓我的心情越發(fā)平靜。他本來就是一副溫柔含笑的樣子,低著頭看了一會兒,嘴角的笑意越發(fā)明顯。他輕輕摸了一下紙上稍顯陳舊的墨跡,有點(diǎn)委屈似的看了看我,仿佛在怪我之前說他不曾寫信。

        我輕輕地笑:“喚作《與卿書》,作者歷經(jīng)五年而作,我讀來,只覺得感人肺腑,回味無窮?!?/p>

        “五年之作,確實用心?!苯繃@道,“無人回應(yīng),也是可惜了,若有《與君書》相對,豈不美哉?”

        我欺身向前,圈住了江湛的脖子,笑道:“何必如此麻煩!依我之見,《與君書》只一句便足以,我念與夫君聽?!?/p>

        于是,我伏在他的懷中微微而笑,小聲道:“夫君,我心悅你?!?/p>

        他也笑,“為夫亦是。”

        編輯/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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