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麗梅
今年九月,我調(diào)離了工作多年的學(xué)校,離開了教學(xué)第一線。有朋友艷羨地說我終于脫離了“苦?!?,其實我內(nèi)心的那些諸多不舍只有我自己明了。曾經(jīng)就因為這些那些舍不下,一待就是若許年,整個青春年華也隨之埋下。我告誡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再也不能因為留戀而被動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懷想,盡快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新工作。昨天,老同事發(fā)至學(xué)校工作群里的一張圖片瞬間便勾起我心中的百般滋味——圖片上是一棵夾雜著幾片黃葉仍很茂密的梧桐樹,那曾是我眼中學(xué)校最美的風(fēng)光。
在學(xué)校工作待了這么多年,如果問我對這兒最難舍下什么,我會說除了那群孩子,一定就是這一院落的梧桐樹了。每年九月,看到梧桐葉兒漸日枯黃,秋天的腳步也就近了。我的情緒,也會從葉兒慢慢枯黃的時刻開始發(fā)生奇妙的變化,仿佛有一束陽光照進心間,一下溫暖敞亮了!原來所糾結(jié)的、所憂傷的、所寂寥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一掃而盡。內(nèi)心就是如此歡喜,因為秋天,更因為秋天里這一院落的梧桐樹。
當曠野里的秋味越來越濃時,大自然自是有些面目全非,這滿院落的梧桐樹也開始慢慢泛黃。一有空閑,我就會站在樓上或佇立在樹下,尋覓那些漸漸枯黃的梧桐樹葉兒,再看它們被秋風(fēng)帶離枝頭,安然地歸于塵土,曾經(jīng)在夏日里躁動不安的一顆心也越來越寧靜。一場綿綿冷雨之后,寒風(fēng)就無比灑脫地將它們?nèi)繋ё?,一院落的梧桐樹只留下失去生命氣息的枯枝不成風(fēng)景。而我,絲毫沒有看到“春風(fēng)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那副凄慘冷清景象,也沒有“梧桐葉上三更雨,驚破夢魂無覓處”的惆悵與孤寂。我知道,來年春天,它們又會重新煥發(fā)生機,又會翠綠欲滴。那時,當你再看梧桐樹隨著春的低吟催生的第一個芽苞時,你會感覺身體里有無限的力量在奔涌,就像馬上要掙脫你身體的束縛,噴薄欲出,任何桎梏都是徒勞。每日陪著它慢慢生長,陪著它感受生命成長的喜悅,直到它繁茂成鳥兒嬉鬧的天堂,看葉兒閃動著生機,聽鳥兒脆生生地歡唱。站在樓上,你能看到滿校園都是大棵大棵的梧桐樹,整個校園都被掩映在綠樹叢中,那種浸到骨子里的美好是多么奇妙不可言!
唯一怕的,卻是梧桐樹繁茂時枝葉間躲藏的那些小毛球。每年四五月,葉兒開始簇擁不斷濃綠,躲在葉間的小毛球像個頑皮的孩子突然活躍起來,在風(fēng)的助力下,下起了令人膽怯的“毛毛雨”——鉆進衣服噬咬著肌膚真是奇癢難耐,只好捂住口鼻遠遠地竊視它們……當滿校園都飛揚著“毛毛雨”時,總有幾個不怕事的男孩兒,非得去招惹那么些駭人的毛毛,一只手撓著小臉,另一只手卻牽起了衣角,想接住從樹上飄落下來的毛毛,在老師的不斷威懾下才悻悻離開。不過依然有過于頑皮的孩子偷偷從地上拾起一把,塞進包里,不知小心眼里打著什么淘氣的主意。
望著那幾個揣著梧桐毛毛隨時可能惹出事端的搗蛋孩子,心底竟涌起對他們的幾分艷羨——對于大人如此畏懼的東西他們卻能無懼無畏地當作是大自然慷慨贈予的玩具,我們以為必須避而遠之的,卻能在他們小小的心里生長那么多“詭計”和歡喜,這何嘗不是純真的幸福呢?我們這些自以為可以分辨該與不該對與不對的大人們,到哪兒再去尋找孩子們的這般快樂呢?
我不能言語為何如此深愛梧桐樹,或許是因它雖然用容顏的變遷寫盡了人生的春秋與悲歡,但不管葉生還是葉落,總是那么安靜,靜得讓心底潛藏的煩躁都羞于掀開面紗,甚至都被它溢出的溫暖蒸融成綿綿細雨,隨著輕揚的微風(fēng)曼妙舞動。是這樣,你完全不能自抑那被融化的情緒,那么舒適地碰撞著心中最柔軟角落——即使笑,也只淺翕唇角;即使哭,也只濡濕眼眸。
無論這個世界曾經(jīng)給了你多少傷痛,讓你的命運多舛得差點失去希望,你曾經(jīng)多么憎恨它,只需一樹梧桐,便會讓你忽然愛上這個世界。只是今后,那滿院落的梧桐樹更多時候只能出現(xiàn)在夢里,夢里葉生,夢里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