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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校長辦公室看看的男孩

        2018-11-21 19:58:24彭曉蘭
        散文詩世界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林子外婆校長

        彭曉蘭

        下課,一個熟悉的小身影哧溜往校長辦公室方向跑去。我揮手叫他,他沒反應(yīng)。他在校長辦公室門口停了下來,往開著的門里探頭探腦。我有些生氣,讓班上跑得最快的小杰去把他叫回來。

        很快,這個叫林子軒的小家伙站在了我面前,他小心地瞟我一眼,黑黑的臉蛋染上了紅暈。我加重了語氣,子軒,老師講過,沒事不能到老師工作的地方玩!他抿抿唇,張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聳聳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我拍拍他的肩,溫和地說,子軒,改了就好。他咬著唇,重重地點點頭,眼里涌上了一層淺淺的湖水。

        這個情感豐富的林子軒?。?/p>

        一年級新生報名那天,教室里擠滿了嘰嘰喳喳的孩子和家長。為了解每個孩子,我把他們叫到面前,挨著談話。輪到一個黑黑的男孩子站到了我的面前,眼睛清澈,閃著睿智的光芒,直覺告訴我,這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正要開口,呼啦一下,講臺邊圍上了好幾個家長。我連忙讓他們不要擠,這個孩子的家長可以站近些,其余的到一邊等一下。沒想到,這幾個比劃著聲明,他們都是陪這個孩子來報名的。哦,我一下來了興趣。一個皮膚黑黑的年輕女子示意他們安靜下來,挨著為我介紹。原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都來了。媽媽在介紹中強調(diào),爺爺是城里重點高中的退休教師。我看了一下,四位老人身上都透著股文化氣息,再看爸爸媽媽,也都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皶汩T第”,我腦海里馬上浮現(xiàn)出這個詞。我隨手翻開一本書,指著一行字讓這個孩子認。他看一眼自己的親友團,朗聲讀了下去,果然大半都認識。我微笑著問了他一些小問題,每次回答前,他都會先看一眼親友團,鄭重咳嗽一聲,慢慢回答我,完后再看一眼他們。我沒有轉(zhuǎn)頭,但我感覺那六雙眼睛像六束灼灼的光,在我和林子軒身上移來移去。輪到下一個同學(xué)時,我松了口氣。

        林子軒認字多,表達能力強,在同學(xué)中很快脫穎而出。我們親切地稱他為“識字大王”。我們喜歡聽他朗誦,他音色好,聲音又洪亮,這么脆生生地讀出來,猶如天籟。有時要他在班上交流識字方法,他會說,我是“識字大王”啊,平時肯定要多看書,多認字,要不,我就當不了同學(xué)們的榜樣。聽他一本正經(jīng)地這樣說,我總有一點別扭。

        第一次的拼音測驗,林子軒得了100分。測試的第二天,子軒媽媽事先打電話說想到教室里和我交流幾句。在半小時的交流中,我了解到子軒爸和子軒媽都是獨生子女。子軒外公當過兵,毛筆字寫得很不錯,外婆則是某知名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的,從子軒降生起,外婆就堅持寫孫兒成長日記,至今已寫了幾大本了。四個老人有比較明確的分工,爺爺奶奶負責(zé)輔導(dǎo)數(shù)學(xué),外公外婆輔導(dǎo)語文,還暗地里較勁,看誰輔導(dǎo)的效果好。子軒媽講得很動情,我不斷點頭感嘆,這么多人的合力教育,難怪子軒這么優(yōu)秀。正想重點聽聽他們夫妻是如何養(yǎng)育孩子的,子軒媽媽卻話鋒一轉(zhuǎn),說到其他事上了。

        她告訴我,子軒小時候有一次從高處摔下來,當時手脫臼了。治好后,他們就沒讓孩子爬過高。說著,她低頭從包里翻紙巾出來擦眼睛,講話的聲音也低沉起來。我有些莫名其妙,回想了一下剛才交流的內(nèi)容,好像沒有提到特別傷感的事。她可能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老師不要見怪,我這人容易傷感。我問是不是子軒的手現(xiàn)在還沒好徹底。她答,已好了,但一大家人怕再出現(xiàn)這樣的事,所以派她來請求,午睡時不要安排子軒睡上鋪。我們午休的床分為上下鋪,上鋪要爬一條一米長的欄桿。好多孩子爭著睡上鋪,覺得有趣。面對子軒媽媽的這個請求,我點頭同意,心情有些復(fù)雜。

        見我同意,她迅速用紙巾擦幾下眼,羞澀地向我笑笑,眼角還有殘存的淚花。她緩和一下情緒后,聲調(diào)上揚,告訴我,孩子昨天考了個100分,一家人都很高興,孩子挨著給老人打電話報喜,老人們又是承諾買禮物又是答應(yīng)買好吃的??此f得激動,我鄭重提醒,不要過分關(guān)注孩子的學(xué)習(xí)成績,他的學(xué)習(xí)興趣和學(xué)習(xí)習(xí)慣更重要。她點頭表示贊同,但我知道這時她還不會懂得這個道理。

        一冊的期末考試,林子軒的數(shù)學(xué)只考了88分,我等待著這個家庭因88分而起的波瀾。媽媽首先在QQ上留言:“一直以來,我都以兒子為驕傲,他那么聰慧,那么可愛。我們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爺爺和外公有時會為他將來上哪類大學(xué)而起爭執(zhí)??荚嚽?,孩子在大家面前說一定要考個雙百分回來,可是……這個春節(jié),孩子主動說自己沒考好,假期中哪兒也不去玩,天天在家里讀書寫字,聽得我一陣辛酸。我是真想罰他天天在家學(xué)習(xí)呀!最后忍住了,像往年一樣走親訪友,還答應(yīng)替他保密成績。可每到一家去,親戚們總會問這個問題,孩子都會尷尬地紅著臉,不知如何回答。我們也覺得很丟臉。一個春節(jié)都過得這么別扭?!?/p>

        看到這些話,我腦海里浮現(xiàn)著一個蜷縮著的小身影,一雙驚恐的大眼睛。一個88分而已,就打敗了一個孩子,一個家庭?

        一天,我在街上偶然遇到子軒的外公外婆,子軒外婆熱情地向我打招呼,在我面前羅列了孩子的許多優(yōu)點,愛看書,喜歡老師,孝敬老人。她最后的兩句話讓我吃驚不小,一句是,這孩子很不錯,就是文化成績差了些?!拔幕煽儭边@個詞真刺耳??!她的另一句是,子軒覺得老師再也不喜歡他了。我問為什么。她答,因為他沒有考好。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在我們交流的過程中,子軒外公一直筆挺地站在一邊,表情嚴肅。

        子軒考88分我一點都不奇怪。這個孩子很有悟性,學(xué)東西很快,但他身上也有很多問題。我讓他當小組長收本子,他會邁著夸張的步子蹦到最后一個同學(xué)那兒,手高高舉起,重重地拍在桌上,一彎腰,一亮嗓:“快交本子!”那個同學(xué)被嚇一跳,子軒會頗為得意地看看他,又看看我。別組的本子都收上來了,他還在像小猴子一樣在組員間蹦來跳去。

        我還嘗試讓他當過帶隊的小干部,就是立正稍息整理隊伍后,帶到寢室去,沿途提醒一下講話或沒排好的同學(xué)。第一次帶隊,我在后面悄悄觀察。他歪歪扭扭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不時回過頭來,大吼一聲:“不準講話!”有同學(xué)嘻嘻嘻地笑,他會停下,叉著腰走到笑的同學(xué)旁邊,瞪著眼,一字一頓地強調(diào):“我—說—過,不—準—笑!”結(jié)果,笑的人更多,笑聲也更大了。剛才還威風(fēng)凜凜的林隊長求救似的看著后面的我,已經(jīng)在擦眼淚了。

        再說掃地,班上分成五個組,每人都有詳細的任務(wù),林子軒在組內(nèi)的任務(wù)是打掃和拖干凈第一組的地面。我手把手教過幾次后,就放手讓他們自己打掃了。那天,我剛把學(xué)生送出去回來,林子軒就已經(jīng)在教室門口等我了。他滿臉汗水,成了小花貓。他的眼睛閃閃發(fā)亮,激動地告訴我,他已經(jīng)掃完了。我有些詫異,這也太快了吧。他看到我驚奇的表情,更加開心了,讓我去檢查。我進去一看,一組的地面濕漉漉的,看來拖地這道工序是完成了。正要細看,別的同學(xué)開始告他的狀,有的說他掃的時候只是拿著掃把揮舞幾下,現(xiàn)在桌子下都還有紙屑;有的說他把臟東西掃到角落藏起來;還有的批評他拖地時沒用勁,像涂膠水一樣把地面弄濕就行了。“哇”一聲,林子軒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辯解,我掃干凈了,我掃干凈了的。

        學(xué)習(xí)應(yīng)該是他的強項吧。每次語文測試前,他都會跑到我跟前,鄭重地對我說,老師,我這次要爭取考100分。我笑著摸摸他的頭,安慰他,平時你學(xué)習(xí)就很認真,不管你考多少分,老師都喜歡你??伤麜裣聸Q心似的長吸一口氣,真的,我會努力的。做試卷時,他一會兒偷偷觀察別人,一會兒又看看老師。如果自我感覺不錯,他就會坐得端端正正,堅定地盯著我,意思是,老師,我已經(jīng)做完了,你看到了嗎?這種狀態(tài)下,他得100分的時候并不多。

        由于路P的取法,實際上是用染色序列對m(2n+1)+2n條邊進行著色,因此恒成立。此時求得最小的整數(shù)k滿足?。

        在一年級下期的親子運動會中,我和子軒的爸爸有了接觸。我留意了一下,子軒爸話不多,也不大和別的家長交流,有他的比賽項目時,他拼盡全力,沒事時,他就到一邊樹下拿出手機看。好幾次,子軒想去拉他來看比賽,他都是甩著手說沒意思,不想看,眼睛又迅速回到手機上。我走過去,想和他說幾句。他收起手機,沒主動說起子軒,有一句沒一句聊著這次運動會。我問起孩子在家狀況,他也只回了一句,還行,主要是子軒媽媽在管。我有事走開,一回頭,看到他又把手機拿出來了。

        我一直在等待和他家長深入交談的機會,這個88分來得很及時,當然也是意料之中。

        我留言讓林子軒父母來一趟。媽媽一人來的,說爸爸臨時有急事,來不了。我開門見山點出了孩子現(xiàn)在存在的問題:一是自理能力差,依賴性強。二是內(nèi)心脆弱,害怕失敗。三是不會與伙伴相處,解決矛盾的能力不夠。我邊說,子軒媽媽邊點頭。接著,我指出了這些問題的根源:一是家長的溺愛,尤其是爺爺輩的四位老人。二是家長太注重成績,考好了大喜,不好大悲。三是在有些方面對孩子過于嚴格,對他的錯誤不能寬容,導(dǎo)致孩子非常害怕犯錯。四是父母在教育中的主力作用不夠,尤其是父親,老人的過多參與影響了教育的效果。我的口氣很嚴肅,她能接受多少我不能保證,但作為老師,我必須把這些問題告訴她。子軒媽媽又開始抹眼淚,她只說孩子爸爸喜歡玩游戲,愛打牌,陪孩子的時候太少。“哎,子軒爺爺他們已經(jīng)寵壞一個,不能再害另一個了?!彼艚o我一個沉重的背影。

        第二天,班級QQ群里出現(xiàn)了一份家規(guī)。家長們點贊的點贊,詢問的詢問。這是林子軒為父母制定的規(guī)則。我好奇點開一看,給媽媽的規(guī)定有三條,其中一條是“不準發(fā)脾氣”。再看給爸爸定的,足有六條,其中有“不準吸煙,不準打牌,不準上網(wǎng),不準玩手機”等。越讀,我越想笑。于是,我給子軒媽媽打了個電話。子軒媽媽很激動,告訴我,昨晚一家人開了會,已明確說明今后的教育主要由父母來抓,還對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進行了一次教育。大會議開完,小家庭也開了會,制定了一些規(guī)則。等她說完,我輕輕問了一句,你們能完全做到嗎?她一時語塞,很快就很有信心地說,我和他爸說好了,至少在孩子面前要這樣。我在心里嘆了口氣,那你們準備天天演戲給孩子看了。就拿戒煙說,就不是一件馬上能做到的事,如果讓孩子發(fā)現(xiàn)爸爸說戒了,但還在吸,會怎么樣?他會覺得你們都是騙子。如果用這樣的規(guī)定,孩子會天天盯著你們的缺點,他會挑剔、批評你們,你們還怎么教育他。我當時說得好像有點多。最后,子軒媽媽嘆著氣,說太可怕了,幸好先試行一天,還沒正式定下。末了,我撂下這樣一句話,你們不管成績,不焦慮,一切皆好,我保證這娃兒會考出好成績,但如果你們要這樣折騰,我可以告訴你,他會讓你們更加失望的。電話那邊沉默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明顯感覺到林子軒輕松了很多,受批評后掉眼淚的時候越來越少。我知道他們一家人已經(jīng)在正確的路上前行了。

        又一個晴朗的日子,子軒媽媽來找我。她顯得有些憂慮。通過她的話,我知道他們遇見了一件煩心事,大意是孩子最近被隔壁班的馬博欺負了。每次去上廁所,那個男生就會在外面攔住子軒,推幾下打幾下罵幾聲,有時還會約幾個高大的同學(xué)一起戲弄他。

        看著眼淚快要流出的子軒媽媽,我知道她所受的煎熬,在她的想象中,兒子到學(xué)校的每一分鐘都在受難。下課不敢上廁所,上課想著如果下課遇到“敵人”該怎么辦。那么多人恐嚇推打,孩子就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被一群地痞流氓天天欺負。其實她忘了,對方也只是一個7歲的一年級孩子。

        第二天,我把子軒和叫馬博的男生叫到了辦公室。問幾個問題后,我知道子軒回家沒有撒謊。

        我問子軒,為什么不告訴老師呢?

        子軒抬起頭,眼里有著淚花,還有一絲害怕。他用手指著馬博說,他告訴我,校長都聽他爸爸的。

        哦。我覺得很奇怪。

        說到這個話題,馬博的頭馬上仰了起來,搶著說,是的,我爸爸和校長是朋友,他的辦公室只有我爸才能進去。

        我忍住笑,再看子軒,他也正看著我。

        我順著馬博的話題接下去,那說明你爸爸和校長是好朋友,可是,你這樣亂欺負同學(xué),被校長知道了,他會怎么想,你不是在為校長丟臉嗎?

        馬博本想用校長來炫耀一下自己,聽我這樣一說,頭低了下來。

        我輕輕地告訴他們,馬博說得不對,校長愛所有的孩子,家長、老師和同學(xué)只要有事情都可以進他的辦公室找他。

        子軒驚喜地抬起頭,真的,我媽媽也是這樣說的,我去了好幾次,想看看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想起了那個在校長辦公室外張望的身影。

        我愛憐地摸摸林子軒的頭,拉著他往教室走去,一路上,我的手把他拽得緊緊的。

        我邊走邊想,一定要找機會帶林子軒到校長辦公室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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