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的翅膀

一棵古榆，舍去半只胳膊

才使金山書院的眼睫，掛上星辰

陽臺上，樹影編織的圓桌和靠椅

每天，忙于接待慵懶的日珥、月暈

實在沒空理會

我這個心急火燎的詩人

可是，為抵達這間房

我十三歲就啟程了

窗外，生性俏皮的額爾齊斯河

此時，像叮在樹干上

蜻蜓的翅膀，一動不動

無暇彌留

逐水向西，阿爾泰山脈

僥幸沒被界碑絆倒，卻由此

開始禿頂、褪色。當(dāng)哈巴河

終于攢足晝金夜銀，攜夢還鄉(xiāng)

無奈，額爾齊斯

已病入膏肓，正訣別故土

似斷還連的背影

欲靜又動的腳步，再次逼我噙滿

葉落成冢的黃昏……包括

擁堵視野的沙丘、檉柳

也都驚現(xiàn)著誰的眼袋、皺紋

適才，還瞧見您

繅云抽霞，淺吟低唱

邊給冷艷的喀納斯藍精靈

縫制嫁衣

邊把喧鬧的禾木山花奶飽哄睡

而我，放浪形骸的車輪

僅僅，駛出，一個多時辰

幸好，沒有擦肩而過

山坳里，催情的陽光

總是遲到。轉(zhuǎn)眼就天寒地凍

只好趕緊撫平所有的代溝

讓冰臼雪窟，一起妊娠分娩

可以斷言，禾木與喀納斯

這兩條河流，即便

同宗同源，終因百轉(zhuǎn)千回

有時，近在咫尺

也陰差陽錯

奎汗匯口，分明是青銅白瓷

千載難逢的傾心交合

卻嘩變成一場遠洋的激吻

正值相見恨晚

抱頭痛哭的瞬際

群星四濺，稍不留神

已碰響碧空滿月的暮鐘

哲羅鮭與繆斯

大約都知道，竭力攀上去

站在制高點，憑欄遠望

除了水拽著水，風(fēng)扯著風(fēng)

云壓著云，什么也沒有

然而，仍有眾生窮追不舍

拾階而上

據(jù)說，一頭老牛，在岸邊飲水

曾被魚尾拍進湖里

一次地震，幾條比游艇

還寬還長的紅影

曾浮出水面，躍向天空

或許……就沒有或許

所有的目擊事件，無法規(guī)避

是不是商業(yè)炒作

可我，在孩提夢中就瞥見

那披星駕云、時隱時現(xiàn)的神祇了

并耗去多半生，現(xiàn)仍在

苦苦尋找。不過，她的學(xué)名

不叫哲羅鮭，叫繆斯

找泥土療傷

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半拉子山溝

有幾架客機，果真

如亮程所愿，陸續(xù)掉了下來

被拖到“農(nóng)機站”

并將艙里艙外，全部置換成

土豆、蘿卜、白菜的配件

其目的，竟然不是叫它

重振雄風(fēng)，而是永遠擱淺

“窗戶上的灰塵別擦

菜地里的雜草別拔

大自然的東西，一點都不臟

更不會多余……”

曾經(jīng)，是誰裹著萬米厚的棉襖

依舊令我的雙耳，觸摸到

蒼穹，超音速的心跳。只是

從未想過，我留給泥土的傷口

最終，還須交付泥土愈合

所以，在菜籽溝

寧愿花一整天,去關(guān)注

一群螞蟻的閑聊

兩只蝸牛的交媾，也是幸福的

因為百里開外，時光快得

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秋至春來

稱謂，一日三變。對于

行將冬眠的季節(jié)，真不知道

是恪守的春風(fēng)，想把秋

自縛了太久的時光，拽回

抑或，全然不顧

驕陽圍剿，寒霜行刺

緊趕慢趕的，唯恐與秋

不能并蒂凋落

一切，如此突兀，而又隨心

既然，天空不再透明

所有的窗欞，便形同虛設(shè)

在幾朵綿濕的燕鳴聲里

墻的影子，也該注定

聳滿青苔

西伯利亞的寒流，老了

在克拉瑪依，這么多年

我從未見過，哪一茬秋季

能夠把咸水苦沙

喂養(yǎng)大的榆樹，也會熬成

身披金甲的一代帝王

儼然，西伯利亞的寒流

不是變暖了，而是變老了

據(jù)說，十一月初

還有人看到，它翻越果子溝時

踉踉蹌蹌，又跌了一跤

至今仍雪纏跛腿，重傷難愈

因而，得以讓四時的末端

驚艷奢華，到了極點

每日，足以爆屏的各地風(fēng)景

一再慫恿我，開始思念

春天的往事。記憶中并沒刮風(fēng)

不料，想著想著

滿城的葉片，就掉光了

夜聽風(fēng)與葉絮語

你說，我的那些詩句，一讀

便潸然淚下……殊不知

那是前世，咱們來不及

掏完的情話

所以，上蒼讓你來伴我入夢

包括你的謙恭聰穎

我的驕橫蠻昧

均原形畢露，不由自主

月光下，直到亮汪汪的秋色

全都向我抽閘，才想起

千年前的一個黃昏

大兵壓境，宮娥哀號

我及時敞開滴血的鎧甲

藏匿過一名行將自縊的仕女

陌上的白毛風(fēng)，吹老了

你滿樹碧發(fā)，就如同

今晚的河床，不屑再托起

太沉的往事

廝守片刻，也只是為了報答

劍鋒上放生的紅顏薄命

本不該奢求，一生的戀情

然而，冥冥之中的那場暴雪

注定也會如期來臨

而你，浸骨彌香的體溫

還沒能完全煨熱我的心靈

便閃電般離去，該讓我

如何抵御又一輪漫長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