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蒙古 包玉平
我就是一個巢穴。
一些枯枝敗葉,從頭頂
一直在,加筑
——這一秋天。
一些蟲蟻、蟋蟀、螻蛄,為躲避秋涼,從漸漸發(fā)硬的耳孔
進(jìn)入,用黑暗里的荒涼,占領(lǐng)頭顱。
一行螞蟻,與黑暗里尖銳的蟋蟀合謀,正在聚集,一口一口咬碎肉身,骨頭,搬運——
這粉身碎骨的感覺,讓我也初次品味了生命的異樣味道。
——我,欲想即刻破殼而出,重試生命軌跡……
此刻,一些蟲蟻,在意識的軀干,已搭建許多巢穴,并將秋夜的寒涼
拖入,塞滿體內(nèi)——甲蟲,將一生打包,前來;到處都是蟲子,在爬動,尖叫,
隱藏,低鳴:
全身,漸漸在失血,發(fā)暗,發(fā)涼——
僅此,在這毀滅感的縫隙里,我看見了我模糊的前世,
和微妙的余生。
科爾沁草原上的馬嘶,撕破了帝國疆域百年沉寂。
飛鳥難于逾越的雪山,被不安的馬蹄踏平。欲望的箭矢,轉(zhuǎn)眼間,射中了歐亞版圖的靶心。
如今,草原上,西拉木倫河,依然,悠悠流淌著一個英雄民族的豪氣與夢想。
草原人,從昔日的馬背上,翻身落馬:讓一匹馬,順著馬頭琴兩根多夢的琴弦,踏著呼麥的滄桑,帶著篝火上的火苗,走出,它亙古的夢——
讓另一匹馬,
回到,孝莊園的馬廄里,回到富饒、安逸的科爾沁草原。
不要驚擾那馬鞍上,綻放的薩日朗,更不要驚動,馬鐙上寂靜的斑駁;要不——讓所有的寂靜,回到鐵銹里:絆住不安的馬蹄,讓它靜靜地,靜靜地在烏力吉木仁河畔,彈奏一只草原鷹的藍(lán)色夢;讓草原的寂靜,鎖住弓箭、長矛、貪欲、殺機(jī)……
這時,一只烏鴉,在冰河上空,斜飛而來,
一塊銹鐵,在我心中
滾動,此刻,為何天空隨之抖動,傾斜,翻轉(zhuǎn),
卻,突然間保持靜止,發(fā)藍(lán),發(fā)暗?
在遠(yuǎn)處,更多的烏鴉,從蒼穹的
漏洞中,磨亮身體的墨藍(lán)之光,抽出羽翼,斜身,翩然四處散落,在冰面上,如火焰,跳躍,伸出火舌,爭搶食物,此刻,為何
冰面上,驀然,更加寒冷,悲凄?
陡然,有一只烏鴉,在寒風(fēng)中,猛然回頭,歪脖,一聲凄厲的嘶啞鳴叫,天下
為何頓時
黑的更黑,白的更白,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更加空寂,遼遠(yuǎn),蒼茫?
——烏鴉飛去,烏云,即刻假裝合攏翅膀,俯沖,滾動,試圖穿越我身體,此刻,天空,為何
陡然撤退,挪動,鐘表疼痛,瞬間,停止擺動,荒廢?
在水與冰之間,我
早已擦覺出
一把刀子的光芒,在暗夜里,依舊沒能隱去,暗自發(fā)光的,刀鋒。
在刀子和水之間,我也沒能聽見,哪一只羊的尖叫,羊群,卻已悄然,隱沒在
白云深處。
河流堪比妖孽,用水的魔布,遮掩浪尖上,明亮,滾動而來的尸骨,致使飛魚的游動,止于
夢幻的——剎那間。
在流水中,在薄冰的潔凈里,在生命繁盛的
間隙,我卻
更沒能察覺到火焰的,洶涌。
當(dāng)河流,從冰冷的刀刃上,醒來,
堤岸上,聚集著送別的人群,像樹木,大雁,依然在向著鄉(xiāng)愁的
逃亡途中。
春來,河流大病如初,
眨眼間,花朵
轉(zhuǎn)身,已
離開春草,蝴蝶飛去,蜜蜂潮濕,我們無奈:只能再一次去一枚果核里,尋找
羊群的——蹤跡。
我敢肯定:這八月的夜晚,孤單得要哭出聲來,如果沒有那只黑暗中的
蟋蟀,蟋蟀悠長的鳴叫。
我敢肯定:一只蟋蟀,整夜磨亮的刀具,不是想殺人,就是想自殺。
——陰謀家的生存方式,你走近它,它就隱藏自己的體內(nèi),銷聲匿跡,
你離開它,它立刻伸出小手,磨刀——
你看它,渾身長滿毒箭,將世界斬盡殺絕為快,尖利的牙齒,咬碎了多少暗藏
墻角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