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日
A
天氣預(yù)報說,這場綿延數(shù)日的降雨要結(jié)束了。
但今天還是濕漉漉的,有人支著傘,也有人和她一樣,素面朝天在街上走,彼此并不覺得突兀。
這是駛過的第六輛公交車了。站臺上依舊人頭攢動,她目送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樣的公交車晃悠著開走,又狠狠捏了自己一把?!澳氵€在等什么?”她問自己,“你真的想露宿街頭嗎?還是要灰溜溜地回到那個毫無溫度的遙遠(yuǎn)的家?”
又一輛公交車進站,人們一擁而上,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兒收起傘,手忙腳亂地掏月票,粉紅色的長款錢包從挎包里斜刺出來,直直地扎進她的眼睛里。她知道,只消一伸手,這個錢包就屬于她了。
她不自覺邁動腳步,緊緊貼了上去。人們還在擁擠,她幾次被推開,又幾次擠了進去,那個錢包就在她的手邊,她仿佛能感覺到錢包柔軟光滑的皮質(zhì)。
忽然,她的心里閃過一絲不安,好像有道目光在盯著她,她拙劣的技術(shù)在這道目光下暴露無遺,就是一瞬間,她伸手捅了捅那個女孩兒,“你的包?!彼f。
她又退回了公交站牌下,沉重地挫敗感讓她很懊惱。她不得不重新給自己打氣,“沒關(guān)系,只是心理作用,這么多人,怎么會有人注意到你呢?”
但那種被盯著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雨絲漸密,更多的人支起了傘,她還是這樣立著,披散的頭發(fā)已經(jīng)結(jié)了綹兒,人群依舊在涌動,她卻覺得離自己的決心越來越遠(yuǎn)。
她決定放棄。順著街往前走,一個街口,兩個街口,三個街口,漫無目的。
她忽然覺察,在她身后不遠(yuǎn),有道身影一直跟著她。
她在下一個街口選擇了左拐,再左拐,再右拐,這種胡亂的選擇讓她越來越肯定,那個身影,就是跟著自己的。
她在一個街道拐角截住了他,很明顯,五大三粗的他被嚇了一大跳,連手里的傘都差點丟掉,“我沒有惡意的?!彼f。
“那你跟著我干什么呢?”
“我從車站就注意到你了。我就是覺得,像你這么漂亮的姑娘,雨天上街怎么不打傘呢?后來我就看見你……”他笑了笑,“你一定是遇到什么難事了吧?”
“沒有,我很好?!彼淅涞卣f。
“哦,這樣啊?!彼钌畹乜粗靡粫?,他把自己的傘遞給她,轉(zhuǎn)身,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忽然笑了。
雨更大了,她擎著傘,聽著雨水在傘蓬上激烈彈奏,忽然感覺心里無比暢快,“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吧?!?/p>
B
這樣一個鬼天氣出門,對誰來說都是個不小的考驗。如果不是那通應(yīng)聘公司來的電話,他一定會賴在床上睡個昏天暗地。畢竟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么過的。
但他不得不出門了。他從衣柜里摘下掛了幾年的西裝,領(lǐng)帶的結(jié)還是買的時候售貨員幫忙打的,穿慣了旅游鞋的腳對皮鞋有些不適應(yīng),花了半身積蓄買的公文包終于派上了用場,再挑一把特大號的雨傘,不能讓雨水弄濕衣褲,他還思忖,要不要打一點兒啫喱噴一點兒香水……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感覺很陌生,有多久沒有這么正式地對待一件事情了?
他到現(xiàn)在也沒有想清楚,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丟了上一份工作。
一個女孩兒的身影在他腦子里浮現(xiàn)出來,她不漂亮,看起來很文靜,跟別人說話時臉會紅,但她走起路來很好看,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能牽扯他的神經(jīng)。
他想知道關(guān)于她的一切,獵奇般的沖動在他的心里不斷燃起火焰。但他不能靠近她,在這家足有千人的公司里,他們的工作幾乎毫無交集,況且,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這種煎熬和糾結(jié)讓他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愚蠢的想法——我不一定要走近她,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就好了呀!
這種想法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經(jīng)對許多女孩子有過幻想,但這次,他再也按捺不住沖動。
他開始尾隨女孩的腳步,回家,上班,周末逛街,他就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
幾個月后的某一天,女孩兒把一堆視頻傳給了公司領(lǐng)導(dǎo),他毫無意外地失業(yè)了。沒過幾天,妻子留下了一紙簽了名的離婚協(xié)議書,從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是的,現(xiàn)在他需要一份工作,不僅僅是為了生存,也是要給自己一點與過去告別的信心。
車站人群熙攘,他的大傘很好地遮蓋了頭臉,他在人群里發(fā)現(xiàn)一個散著發(fā)的女孩兒,沒有打傘,渾身濕透,她一次次地跟隨人群擁擠到車門,又一次次退了出來。他很快看明白了女孩的意圖,于是就饒有興致地看,像在欣賞一幕劇。女孩兒明顯缺少表演經(jīng)驗,表現(xiàn)得很局促,她的猶豫和退縮被他一覽無余,還真是個有趣的女孩兒呢!
女孩兒在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后,神情落寞地離開了。鬼使神差地,他又邁動腳步跟了上去,一條街,兩條街,三條街,左拐左拐再右拐。
他的心中充斥著掌控著別人隱私的愉悅,他甚至開始想象,當(dāng)把這一切揭露出來時,女孩兒跪地求饒的場面,或許還可以……
被女孩兒截住的一剎兒那,他還是有一絲慌亂的,不過很快平靜下來,我有什么怕的呢?
“你跟著我干什么呢?”女孩兒的問話冰冷不帶有一絲感情。
是啊,我跟著她干什么呢?那個齷齪的想法,真是我的嗎?不對不對,我只是關(guān)心,只是好奇吧。
“我很好。”女孩告訴他,像兜頭潑下了一盆冰水,伴著細(xì)密的雨絲讓他迅速冷靜下來。
他愣怔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寡然無味。
雨越來越大了,遠(yuǎn)天已經(jīng)透出些光亮,這場雨看來持續(xù)不了多久,他把傘遞給女孩兒,自己大步地往回走。
像逃離,像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