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芳
那三孔石頭窯依山勢而建,門前是一條大道,大道的邊沿上長滿了一種結(jié)著豆莢的帶刺植物,我們叫它“狐貍木”,樹叢下是峪里河,以河為界,是兩個縣。這三孔石頭窯孤零零地矗立在河邊,沒有主人,也不屬于任何一個村落,人們干脆叫它“三孔窯”。
我爺爺雖然能把山頂上那兩座古廟的來歷講得頭頭是道,卻說不清楚這三孔石頭窯的主人是誰。每次去姥姥家我們都經(jīng)過這里。幼年時,我記得它沒有門窗,一下雨,放羊人就急忙往三孔窯里趕,一來可以避雨,二來,窯里的地上到處是草,不用擔(dān)心羊會餓肚子。有一年,我們看見一大捆野草被拔掉,扔進(jìn)了峪里河的河灘上。窄窄的小院里,幾塊大石頭裸露出來,窯洞的門面用藍(lán)磚砌了墻,又做了簡易窗戶,大塊透明塑料紙訂在上邊,一束煙從房頂冒出來。在院子的另外一側(cè)是一片正開著花的灌木,中間擺放著很多大小相同的木箱,一個男人貓著腰在旁邊察看,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養(yǎng)蜂人。
每年,山花吐露芳香,點染春色的時候,養(yǎng)蜂人便帶著許多蜂箱來,蜜蜂們早就聞到了香氣,迫不及待地去花間輕舞,這樣的情形會持續(xù)幾個月。這段時間,三孔窯就是養(yǎng)蜂人的家。我們從門口路過,經(jīng)??匆娝脗€大碗蹲在門口吃飯。我父母很快跟他混熟了,路過門前,會給他放幾個蘋果、桃,有時候也帶著我們進(jìn)到石頭窯里,討碗水喝。端起碗,水咕咚咚進(jìn)了嗓子眼,養(yǎng)蜂人像是守著一個終于被我們發(fā)現(xiàn)的秘密一樣,我笑著說:“甜!”他一臉和藹,好像我分享了他的秘密一樣,應(yīng)道:“加了蜂蜜!”我們遠(yuǎn)遠(yuǎn)看著蜜蜂箱里飛進(jìn)飛出忙碌的蜜蜂,充滿了好奇。我每次在山林里看到一只蜜蜂,就會驚奇地叫母親,問她,它是不是屬于養(yǎng)蜂人。
到秋天,養(yǎng)蜂人帶著他的箱子下山了,他送給我們一罐蜂蜜,很甜。三孔窯顯得寂靜起來,兩扇老門板緊鎖著。還沒到冬天,門板就不見了。到第二年春天,窗戶也不見了。養(yǎng)蜂人再來的時候,只在屋里看到好幾坨大便,他的床板怎么也找不到了。
此后,他離開的時候不但帶走蜂箱,還把門、窗也拆了帶走。那時,運煤的車輛已經(jīng)變多,司機出手也大方,我姥爺在秋天背著幾袋子核桃,去三孔窯門前擺起攤。我走進(jìn)屋里看,空空的,只剩下墻上的美女畫。人們帶不走什么了,就得留下點什么。畫像上美女的胸前被人畫了兩個大大的圓,臉上還描了胡子??瞻椎牡胤綄懼篨XX,你不是人!屋子后邊扔著幾個煙頭和兩個石頭,能看出兩個男人曾坐在這里抽煙。后來看到那句“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時候,我就不由自主想到這些場景。心想,這些因為客觀或主觀原因流下的痕跡,也完全是必然的嗎?
在山里煤礦增產(chǎn)的那些年,路上的大卡車絡(luò)繹不絕。等養(yǎng)蜂人在一個花開的季節(jié)帶著蜂箱再來的時候,門窗嶄新,石頭墻上刷了白灰,又刷出兩個大紅的字“飯店”, 里邊走出了新主人。養(yǎng)蜂人找了山上各村的人來評理,可他們都不是三孔窯的主人,他們也不清楚這地方到底應(yīng)該歸誰,養(yǎng)蜂人只好走了,他再也沒出現(xiàn)在這座山上。
三孔窯就真變成了飯店。周圍沒有井,飯店用的水需要去我們村里拉。沒有通電,天一黑,就用煤油燈照著。開飯店的是小兩口,一天到晚放著收音機,聽說只能收到一個臺。
我們村里的人從來也不在飯店吃飯,即便進(jìn)城,也是頭一天蒸一鍋饅頭,或者打一摞石頭餅帶上當(dāng)干糧。面對飯店小兩口的熱情,我們能躲就躲。
后來,不知道他們?yōu)樯毒桶嶙吡耍伦∵M(jìn)來的是一個老漢。當(dāng)時政府花錢修了路,三孔窯門前的路口,路兩端分別栽進(jìn)兩個帶著樹杈的木樁,中間架一個長木桿。旁邊只留容一人通行的過道。每次卡車一來,司機都要下車給老漢遞煙又遞錢。老漢借著司機的火把煙點著了,這才不慌不忙地打開木桿放行。按他們的規(guī)定,不能收山里居民的錢,老漢明知道這個規(guī)矩,給我們打開木桿的時候還是滿臉不情愿。直到我姥爺陪他喝了一次酒,又送給他一大袋蘋果,態(tài)度才變了樣。
看關(guān)卡老漢的牛氣勁兒讓很多人羨慕,因此就有了效仿的人。在這條馬路通過的其他村子,緊臨路邊的人家,就這樣架起木桿要起了錢。有的老人沒有那樣現(xiàn)成的木材,干脆拿了木頭椅子端坐在馬路中央。開車的人經(jīng)過一個村子,就像經(jīng)過一片雷區(qū)一樣充滿風(fēng)險。有一次,我搭表姐家的卡車進(jìn)城,在一個村子里,我們剛過了木頭關(guān)卡,就看到前邊路中間坐著一個老奶奶,老奶奶好不容易被哄走,前邊又站了一個小媳婦,小媳婦有點羞澀,表姐下去說了兩句,她不好意思地讓開了。表姐很得意,因為她押車,這一個小村落就能省出至少二百塊錢,本以為出了村就相安無事了,結(jié)果前邊愣是橫擺著一把鋤頭。這一把鋤頭放在不想惹事的外地人身上,就得停下來問問,搭上點錢自然是必須的。我看到勇敢的表姐把鋤頭拿開,等車過去了,她再放回原處,鋤頭的主人早從地里跑過來。司機看著車上的反射鏡直樂。他說,如果押車的是男人,又不想給錢,從這樣的村子里過,早挨好幾回打了。老奶奶可以躺倒,說你推了她;小媳婦可以罵你流氓;遇到鋤頭的主人,沒準(zhǔn)會直接打起來。最重要的是這樣的攔截非常危險,一不小心就可能出人命,弄不好自己多年的努力就得搭進(jìn)去,還可能引來牢獄之災(zāi)。進(jìn)入下一個村子,又是同樣的情況,但是表姐的巧舌明顯不好使,老人極其倔強,經(jīng)過半個小時的談判,表姐以五塊錢的價格支付了這次買路錢??吹嚼先祟澏吨菔莸氖职彦X放進(jìn)懷中的小布包,慢慢挪開步子的情景,我不知道是該同情,還是鄙視。
各個司機與車主對這樣的關(guān)卡積怨太深,一點也不顧忌三孔窯看關(guān)卡老漢與其他人的區(qū)別。在一個深夜,老漢被幾個卡車上下來的人揍得鼻青臉腫。當(dāng)時天黑得厲害,他連對方的車牌號都沒來得及看清。但這件事一出,周圍的村莊立馬恢復(fù)了往常的寧靜,司機們看不到攔截著要錢的人還有點不習(xí)慣,生怕忽然闖出個人來。
三孔窯再次換新住戶是幾年后的事情。那時這座山上的許多個村子都在大興礦產(chǎn),無論到哪片山體,都能看到礦洞以及挖出來的鐵礦和傾倒在一旁的殘渣。大山像是一棵樹上被蟲子盜了許多洞。倒是賺錢變得容易了家家戶戶翻新房子,買機動三輪車,人們甚至為了買件衣服專門進(jìn)趟城。這消息不知怎么就傳到了外省人的耳朵里。他們毫不客氣地對著礦石下手,來的第一戶人家就住在三孔窯里,他們?nèi)龑Ψ蚱?。在這樣擁擠的屋子里,硬是生活得有滋有味。其中兩個媳婦還挺起了大肚子。我們村放羊的光棍一直沒參與到熱烈的挖礦氣氛中去,卻對外來的小媳婦非常感興趣?!伴L得白呀!”他忽然就這么夸,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夸自己的羊呢。光棍天天在河邊放羊,對小媳婦們的情況也掌握得一清二楚,人們便知道,小媳婦生孩子以后,并不像我們這里的媳婦那樣要坐一百天的月子。她們完全不用人侍候,還沒出滿月就把孩子捆在后背上,下河洗衣服,也上山里揀柴禾。村里的女人們聽得直張嘴,好像她們來自外太空。
人們那時故意去三孔窯的方向放個牛,或者放個羊,家里沒牛沒羊的就去那里揀個柴禾。于是,這三個小媳婦看上去跟我們隔著密密麻麻的山林,又好像完全生活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一樣。
礦洞的安全終成隱患,村莊里接連不斷地死人。這幾個外地人幫村里人掩埋了尸體以后,就悄悄地走了。光棍還特意把窗戶扒開看過,說啥也沒有了。倒是院子的側(cè)邊,以前養(yǎng)蜂人放過蜂箱的地方成了垃圾場,形形色色的塑料袋、舊衣服、舊鞋扔得到處都是。三孔窯好像一只蝴蝶或者蟬蛻變后的殼子,爬在那里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與生長緩慢地狐貍木。
再次變成飯店,是我們村彬子的主張,他和他媳婦人緣都極不好,成天想著要混出個樣,給我們村里人瞧瞧,后來就打起了三孔窯的主意。他們特意請我父親拉上電線,又在窯洞前邊按上了電表。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樣子。那時,村子里整天轉(zhuǎn)悠著礦管隊的人,挖礦的財路已經(jīng)斷了,人們還沒想好新的出路,看著彬子家有的忙乎好不羨慕。一段時間之后,村里人就陸續(xù)進(jìn)城打工了。從城市回來的小媳婦們都穿得鮮亮,人也變得水靈了,還都有了手機,在三孔窯,什么樣的手機都沒信號,彬子媳婦看著她們跳著腳在院子里高喊著“喂,喂,喂!”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里滿是“喂”的回聲。彬子飯店的生意并不好,聽說有些外地司機鉆進(jìn)三孔窯里,彬子把門一關(guān),就上外邊拿石子打水漂去。等門開了,他媳婦跟司機笑盈盈地出來。聽說,這比開飯店來錢快得多。放羊的光棍曾經(jīng)特意賣了兩只羊,跑到山下,想讓彬子賺一筆。結(jié)果他拖著受傷的腿一拐一瘸地回了村,反倒被村里人恥笑。
順著三孔窯東行三十里,就走出了山門,一馬平川展現(xiàn)在眼前。路兩邊逐漸建起一排兩層小樓,各家先后開起飯店、洗車店,這里的飯店比三孔窯更像樣,因為視野開闊,看上去更讓人放心。這里的生意一火,彬子就只能坐在門口的石頭上嘆氣,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們兩口子把門一鎖去山里打松子、摘酸棗、采連翹、挖柴胡??伞皣壹壒媪帧钡呐谱右粧?,巡山員天天跑來發(fā)宣傳單,又再三地教育,最后只能選擇搬走。同其他搬出的人一樣,彬子把門窗拆掉,除了垃圾,什么都得帶走。他覺得把鍋碗瓢盆拉進(jìn)村太沒面子,也許因為三孔窯相臨著一條通往遠(yuǎn)方的路,他們就一直拉進(jìn)了城,在城里租了店面,開起了飯店。
有段時間三孔窯洞被閑置著。通往市里的班車路過這里,把這兒當(dāng)作站點。在某個冬天,我看到在窯洞門口等著我歸來的父親,他身上落滿了雪也不肯進(jìn)窯洞里避避。等我離開故鄉(xiāng)的時候,天不亮他就陪我一起下山。三孔窯前已經(jīng)聚了好多人,大家都跺腳搓手,我納悶地看著戒掉煙的父親四處借火,不一會兒,他從一旁揀些樹葉和枯枝,跑到窯洞里燃起火?;鸸獍盐葑拥膲φ樟亮耍覀兊挠白佑吃趬ι?,父親像主人一樣邀請那些等車的人進(jìn)來烤火。墻上好像奔跑著一群怪獸一樣。天色微亮之后,我看到旁邊的幾間窯洞里也都有過燃火的痕跡,不知道是誰給誰燃起的溫暖。那段時間,在很多人的夢里,這里一定是最溫情的背景,在它前邊展覽著依依送別或者相迎的親人。
因為我們這座山要打隧道,三孔窯的資源被很好地利用起來,變成包工頭的休息點。門窗換成了鋁合金的,大塊玻璃鑲嵌著,從玻璃窗看見去,能看到屋里擺著一張大雙人床,還有衣柜和臺電視。但門前的狐貍木顯然變了樣,葉子也不像以前是綠色的,而是發(fā)灰,蔫頭耷腦。到跟前一看,才知道是接了一層厚厚的塵土。
包工頭不喜歡吃工程隊里的大鍋飯,托人四處找做飯的廚娘,就找到了梅子。梅子跟我們家多少沾點親,她個子高,人長得也漂亮,是村里的留守婦女,本來在家里就無聊,一聽說在三孔窯能掙到錢,她立馬就答應(yīng)了。梅子在三孔窯的日子極其舒坦,白天只給包工頭一個人做飯,還能經(jīng)常跟著包工頭上鎮(zhèn)上,甚至上市里,包工頭從頭到腳都買給她?;氐酱謇铮藗兠黠@看到她更加圓潤了,她站在大槐樹下炫耀,哪天睡前不得兩個雞爪兩個香腸,怎么能不長胖?光憑這點,就讓村里其他女人羨慕不已。
整個冬天,梅子都沒有回山里,反正她老公也不在,回來也是獨守空房。倒不如在三孔窯里熱絡(luò)。包工頭把梅子媽接去了,也給她開一份工資。那年冬天,三孔窯里迎來了新生命,一個女嬰在古老的石頭窯洞里啼哭。屋外的繩子上搭滿了尿布,等著山風(fēng)快速地吹干,三孔窯似乎已經(jīng)散發(fā)出一點家園的味道。包工頭到處跟人說他添了個閨女,還在三孔窯前放了很長時間的鞭炮。梅子爸雖然已經(jīng)年紀(jì)很大了,也照樣得到了一份差事。
可好景并不長,下一個春天,工程結(jié)束了,包工頭要走,他要帶走他的女兒,說他不會生養(yǎng)的老婆已經(jīng)在盼著了。
梅子得到了兩萬塊錢和三孔窯里的一切,她爸用三輪車?yán)藘商觳爬辍C纷拥睦瞎貋硪院?,自然就聽到了風(fēng)聲,他想狠狠打媳婦一頓,然后離婚。可是他還沒開口,梅子就把她這一年掙的錢拿出來。比他在外頭一年掙得還要多很多,他就不再說話了。再聽到有人議論,梅子的老公就主動擔(dān)起來:那是我閨女,是我讓梅子送給包工頭的,為的是讓孩子能過上好日子。
于是,村子里又盛行著另一種說法:梅子兩口子窮瘋了,竟然賣孩子!
我后來回鄉(xiāng),看見梅子,她老公又出去打工了,她一個人正在柴火垛前劈柴,我差頭沒認(rèn)出來,她的臉已經(jīng)不那么白皙,好像三孔窯來往車輛掀起的塵土不但落在了狐貍木和野草的葉子上,也落進(jìn)她的皮膚,洗不掉了。
三孔窯后來還住了別的人,我沒有打聽。它面前那條路一再擴充,院子已經(jīng)變成路,我有點擔(dān)心這條路再擴下去,三孔窯不知道還能不能保得住。在它的對面有塊平坦的地方,好多年前多了幾個墳包,城里人把親人葬在這里。每年清明,他們都開著小汽車來上墳。他們說讓親人葬在這么遠(yuǎn)的地方,是因為這地方是風(fēng)水寶地??衫先藗冋f,他們是為了逃避城里時興的火葬,在城里定居的人則說,是因為在城里買不起墓地。
現(xiàn)在從外形上看,三孔窯已經(jīng)大變了樣子,不知道它的主人當(dāng)時處于什么樣的考慮把房子蓋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又蓋得這樣結(jié)實。多少年過去了,山上村子里的房子已經(jīng)換了好幾代,樣式也大不相同,結(jié)實程度卻完全不能與這石頭窯相比。垃圾場越來越大,原來養(yǎng)蜂人放蜂箱的地方,五顏六色的東西在風(fēng)里掀開翅膀,好像要起飛一樣,走近了看卻是垃圾。垃圾太多呆不穩(wěn),滑落到峪里河的河灘上,等到夏季,上游的洪水會一直將它們沖到遠(yuǎn)方去。那些曾經(jīng)盛放的野花早已消失不見,人們生活的痕跡好像越來越重,難以消除。我從那里路過向人打聽廁所的時候,對方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好像在這里建廁所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在人們的意識里,這滿山遍野到處都可以當(dāng)廁所。而另一個原因比較功利,是一個老奶奶告訴我的,她當(dāng)時親昵地叫我“憨娃娃”,她說攢著一茅坑的糞往哪里倒?她認(rèn)為如果糞便不能營養(yǎng)自家的土地,廁所就沒有任何意義。可我覺得沒人想過要建一個廁所,是因為沒人把這里當(dāng)家。他們都把它當(dāng)成一個臨時的居所,一個夢想的殼子。
三孔窯經(jīng)歷了形形色色的人和形形色色的面孔,它聽取了不同人家的私房話、焦灼與希望。像是不同生命在三孔窯這個載體里完成了輪回。在村莊里那些空房子逐漸失去了當(dāng)年主人掙夠錢回家享福的承諾,任房子變成蜘蛛、潮蟲和老鼠的家,田地也逐漸被野草占據(jù)。不知道它們以后還會不會再次被一家人的生活填滿,變成居所或者驛站。它們完全不像三孔窯那樣爭氣,幾窩螞蟻住在房頂上,經(jīng)過一個季節(jié)的努力,房子一準(zhǔn)漏雨。原來刷得潔白的房頂和墻,爬滿了淚痕。衣服和被褥被老鼠嗑得不像樣子,這些東西好像趁著房子的主人不在,合力折磨、撕咬房子的靈魂。
去年回家,父親開三輪車去鎮(zhèn)上接我。到三孔窯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我看見窯洞里邊亮著燈,不知道里邊又住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