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
王子叫個不停,“石磊,小石頭,出來!讓我進(jìn)來和你一起?!?/p>
敲墻是無濟(jì)于事的,王子感到絕望,他從房間轉(zhuǎn)到客廳,尋找小瑪麗,她聰明,或許有更好的建議,可是小瑪麗和月月全都不見了,連菜頭也不見蹤影。
他們逃走了?王子站在門廊里叫他們的名字,可是不見回音,他繞出小花園想去敲小瑪麗家的門,可她家的窗戶里黑著燈。
他走進(jìn)她家的花園,陷于孤獨中的他急于找同伴,找到同伴他會煥發(fā)無窮的勇氣。路過太湖石小假山時他下意識地想:小瑪麗和月月去哪里了?一分鐘前他聽到她倆嘰嘰喳喳地說笑來著,菜頭怎么也溜走了?好兄弟石磊不見了,他無所謂嗎?
靠近黑森林一隅的柵欄邊傳來輕微而古怪的響動,似乎是壓抑著的干干的笑聲,又似乎不是笑聲,難道菜頭他們在搞惡作劇,故意和他玩捉迷藏?王子出其不意地躍起,對有著黑黝黝的杉樹影的僻靜之處大叫一聲:“不許動!”
一只很大很大的怪鳥從夜幕下黑乎乎的杉樹叢中飛起來,雙翅撲騰起一陣巨大的涼風(fēng),王子看見怪鳥綠瑩瑩的眼睛,如同小功率的燈泡,它掠過黑色柵欄襲擊王子。機(jī)靈的王子忙低頭躲讓。它箭一般掠過,利爪抓傷了他的頭皮。
黏稠的液體順著額頭淌下來,王子喊起來:“來人啊,來人啊?!?/p>
這時他聽見有汽車的轟鳴聲,開過來的汽車的車頭閃著極亮的燈光。是小瑪麗的爸媽回來了。
“你受傷了,頭上在流血?!毙‖旣惖陌职终f,“傷得不輕?!?/p>
王子接口說:“叔叔,你能幫我找同學(xué)石磊嗎?”
“哦,找人的事情先放一放,最緊急的是你在流血,處在危險中,需要救護(hù)?!?/p>
小瑪麗的爸爸白醫(yī)生長得不像一個醫(yī)生,醫(yī)生應(yīng)該強壯些,臉色紅潤,因為他們有本事對付細(xì)菌和疾病,而這個醫(yī)生病懨懨的,像個病人,這是很費解的,他能治好病人的病,又有一大群醫(yī)生朋友,為什么治不好自己呢?
王子對白醫(yī)生有強烈的陌生感,可是事到臨頭了,就顧不上那莫名其妙的緊張,甚至來不及解釋事情的起因,只說:“白叔叔,我想到你書房里去?!?/p>
“這個愿望很迫切嗎,小朋友?”白醫(yī)生不以為然地說,他把小孩都叫“小朋友”,不叫名字,也許是怕叫錯了,也許是傲慢。
“非常急,我的小房間和你家書房是連著的,我同學(xué)石磊說不定在你書房里等我。”
白醫(yī)生無聲地笑笑,說:“小朋友,你的頭皮是爬樹時摔破的嗎?”
“是黑森林里的一只鳥,一只兇惡的鳥用大爪子抓破了我的頭皮?!蓖踝诱f道。
小瑪麗的媽媽聽見王子說的話,朗聲笑起來。別人都叫她大瑪麗,聽說她原來叫別的名字,自從有小瑪麗后就不要過去的名字了。每次王子叫“大瑪麗阿姨”時,她都知道是叫她,這就夠好的了。
大瑪麗阿姨說:“王子,你需要一杯水。你的頭皮受傷的原因,總得靠譜啊……你忘了我們生活在城市的小區(qū)里,不是在密密的原始森林里?!?/p>
她叮囑白醫(yī)生不要在頭皮上留下疤痕,說:“王子將來要做電影明星,專門演王子,如果有了疤痕會有影響的?!?/p>
“我沒有想當(dāng)電影明星。”王子解釋說。
大瑪麗阿姨嘴里輕輕地說著:“小可憐,你的傷口真是可怕,像老農(nóng)民在你頭上犁地一樣。疼吧?”
王子心急火燎地說:“我想去你家書房看看,石磊,他剛才從我家墻里穿到你家來了。”
“又說好古怪的話?!贝蟋旣惏⒁田L(fēng)風(fēng)火火地說,“我家小瑪麗呢?我怎么沒看見我的寶貝呢?”
“我找不到她了?!蓖踝诱f?!澳銈儧]在一起用晚餐嗎?” 大瑪麗阿姨問。
“小瑪麗打電話給她媽媽,說到你家搞聚餐,還答應(yīng)我們可以晚點回家?,F(xiàn)在的小朋友真會享受,吃山珍海味平常得很,我小時候過生日吃到一只荷包蛋就要高興一整天……”
“我們吃飯時還好好的,飯后就,就……”王子一時語塞,說,“石磊去追一只蜘蛛……我看見他跑進(jìn)我家的墻里去了?!?/p>
大瑪麗阿姨有點生氣了,對白醫(yī)生說:“幫他包扎后去接女兒回家吧,小孩的晚餐比我們的老同學(xué)聚會還長!都玩瘋了?!?/p>
白醫(yī)生給王子做清創(chuàng), 王子疼得直哈氣,一邊說:“沒事,叔叔,能不能快一點?我要去書房?!?/p>
“你對我的書房那么感興趣?”白醫(yī)生忙著給王子的傷口消炎,涂藥水,他找出團(tuán)成一團(tuán)的繃帶,說,“醫(yī)生的書房比較神秘,有傳說中的頭蓋骨、死小孩,還有些神奇的藥水,你也這么認(rèn)為是嗎?”
王子說:“我現(xiàn)在能去嗎?”
白醫(yī)生說:“小朋友,你媽媽在嗎?我得跟她談?wù)勀愕膫麆?,你需要吃藥片,喝藥水。?/p>
“媽媽還沒有回家呢?!蓖踝诱f。
“這么晚了還不回家呢,如今的小媽媽都喜歡在外面享福呢?!卑揍t(yī)生嘀咕說,“你獨自在家感到孤單了吧?”
等白叔叔粘好橡皮膏,王子像彈簧似的跳起來,直沖白醫(yī)生的書房。
書房里一片寂靜,白白的墻,白白的窗簾,不見人影,滿屋子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小小的絕望令他腦子昏昏然的,真的成了需要打針吃藥的病人了。
王子失望極了,他用挑剔的目光看著書房四周,希望找出一些破綻,可書房的幾面墻都是完好的,涂著發(fā)亮的白色涂料,連細(xì)小的裂痕也沒有,哪有迷人巷的出口啊。
挨著王子房間的那面墻,是書房最大的一面墻,放著一人高的櫥柜,櫥里有一些瓶瓶罐罐,有不少泡在福爾馬林藥水里的標(biāo)本,不去細(xì)看還不算可怕,好像走進(jìn)醫(yī)學(xué)博物館,但是白醫(yī)生的寫字臺超級可怕,很大,好像一個手術(shù)臺,桌上堆著發(fā)亮的鋸子和刀,還有人的殘肢。
“小朋友?!卑揍t(yī)生在王子身后叫了一聲,王子打了個激靈,嚇了一大跳。
“這是你的藥片?!?/p>
白醫(yī)生伸過來的白瘦手心里放著一把藥片,王子避讓不開,他慌慌張張地拿上藥,說:“好,好吧,我,我走了?!?/p>
王子心情沉重,他跑到自家花園里找伙伴們,可是哪里有啊。月亮升上樹梢,看著滿地的樹影,他心里祈求時光退回到黃昏時分。他懷著僥幸心理跑進(jìn)自己的房間,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面白墻,以及謎語一般的掛鐘,幻想拱形的迷人巷再次出現(xiàn),他可以伸手把石磊一把拉出來。
可是無論他怎么拍墻,它都變成了一面不作回音的墻,王子預(yù)感到事情不妙。
老房子里死靜死靜的,像荒漠上一萬年都沒人來過的石頭堆,從來都沒有熱鬧的人氣。
他準(zhǔn)備給爸爸打電話,這時門鈴響起,他打開門,見是白醫(yī)生來了,要接女兒回家。王子告訴他小瑪麗不在這里,白醫(yī)生馬上叫來了大瑪麗阿姨。
大瑪麗阿姨睡眼蒙眬的,一邊打哈欠一邊說:“她是不是生我們的氣了,故意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