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林

2017年8月17日上午10時許，正在陽臺洗衣服的陳淑芬，突然被一根繩子緊緊勒住了脖子，她驚恐地回頭，只見倪春花滿臉猙獰，咬牙切齒地喊著：“你去死吧！”兩位老人是兒女親家，倪春花為何欲置對方于死地？

別墅新居住得爽，怎堪家婆堵心

2017年3月下旬，深圳市斯維萊制衣公司的資深設計師蒲玉，迎來了喬遷之喜。新居位于龍崗區(qū)的高檔住宅區(qū)，是一座獨棟別墅，共四層樓，建筑面積520平方米，前后兩處花園，七室三廳五衛(wèi)的布局，歐式裝修風格，現(xiàn)代化家私，讓蒲玉十分愜意，她自信已成為人生贏家。

時年38歲的蒲玉，出生于安徽蕪湖農(nóng)村，在安徽職業(yè)中學學完服裝設計后，于1996年到深圳一家制衣廠打工，在這里，她認識了大兩歲的成功。成功是湖南新化縣人，為人忠厚誠懇，干活靈巧利索，他對初來乍到的蒲玉，常常給以關照。蒲玉工作的第三個月，原料倉庫突然起了火，恰巧她正在倉庫挑選布料，被堵在了里面，情況十分危急，成功奮不顧身沖進大火，把蒲玉救了出來，兩人的友誼迅速升級。1997年12月，他們僅邀請一些工友參加了簡陋的婚禮，租住附近的民房生活在一起。三年后，雙雙辭職經(jīng)營家庭制衣作坊，經(jīng)過十多年的風雨同舟，小作坊已發(fā)展成如今擁有一百多名員工的制衣公司。

住進別墅后，成功一連幾天晚上給妻子捶腿敲背，蒲玉深知丈夫的脾氣，笑吟吟問：“說吧，到底啥事有求于我？”得知成功打算把鄉(xiāng)下的母親接過來，蒲玉的心“咯噔”了一下。

成功8歲那年，父親給人做幫工時意外身亡。從此，母親倪春花獨自撫養(yǎng)一雙兒女，她農(nóng)忙時種地，農(nóng)閑時拾廢品，一年到頭含辛茹苦。成功自小讀書好，高考時雖然接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卻并沒有去報到，他已經(jīng)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愿再成為母親和姐姐的負擔，揣著姐姐湊齊的學費跑到了深圳。蒲玉與他結(jié)婚后，一道去過新化老家，屋子破舊得很，飯桌也臟兮兮的，看著讓人反胃，便不肯再去。

倪春花也去過幾次深圳，卻是專為檢查兒媳肚子的動靜而來，她盼孫心切，對蒲玉遲遲沒有懷孕抱怨不斷，有好幾次還當面責罵蒲玉：“你這是存心讓老成家斷了香火??！”因為倪春花每次來住不上幾天，蒲玉忍住委屈，沒有告訴丈夫。

2012年，公司發(fā)展成一定的規(guī)模，他們也搬離了棚戶區(qū)，成功與蒲玉商量讓母親過來長住，蒲玉體諒他的孝心，也想著家婆一輩子不容易，爽快接受。她擔心聽不懂湖南家鄉(xiāng)話，怕與婆婆出現(xiàn)溝通障礙，特地向丈夫?qū)W習了新化方言。不承想到，倪春花住進來以后，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還經(jīng)常到外面撿廢品塞在床底下。

蒲玉一向愛干凈，看著好端端的房間亂七八糟，忍不住婉言勸說：“家里也不缺錢花，請您不要撿廢品回來?！蹦叽夯⒓捶四槪骸拔抑滥悻F(xiàn)在闊氣得很，哼，要不是我兒子，哪有你今天！”見到成功后，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告狀：“媳婦容不下我呀，我只有早死早超生?！?/p>

當年夏天，蒲玉實在忍不住婆婆房間惡心的氣味，強行把廢品全部扔了出去，倪春花心疼得大吵大鬧，并不顧兒子的勸阻，賭氣回了新化。不久，蒲玉心想著讓婆婆在老家安享晚年，請了工程隊翻建新化老屋，倪春花卻把工人全部轟走。

往事雖記憶猶新，蒲玉并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她也不想把老人孤零零丟在鄉(xiāng)下不管，“家里這么大，老人家過來也熱鬧一些?！敝皇窃偃谡煞騽裾f婆婆不要再撿廢品。

然而，夫妻兩人一起去新化接婆婆時，倪春花故作姿態(tài)，她對蒲玉說：“我活了一大把年紀，不愿意看你臉色過日子?！逼延裨偃秊閹啄昵暗臎_突賠禮道歉，倪春花就坡下驢：“看著你們的真心，我住過去試試。”臨行前，還把一麻袋的中草藥放在汽車后備箱。

眼見著豪華別墅，倪春花對蒲玉說：“多虧了我兒子，你才住上這么好的房子，可你這肚子咋不爭氣呢？”婆婆的發(fā)難，讓蒲玉倍感委屈，創(chuàng)業(yè)初期，自己曾經(jīng)兩度懷孕，丈夫考慮工作忙不過來，無暇生育，硬是讓她去醫(yī)院流產(chǎn)。待業(yè)務穩(wěn)定以后，再想要孩子卻一直沒有懷上，眼下，他們正積極聯(lián)系醫(yī)院，打算做試管嬰兒。

行為怪異難忍受，婆媳心生嫌隙

倪春花年輕時孀居，長年生活壓抑，使得她的心理異于常人，性情古怪得很。特別是近幾年，她變得疑神疑鬼，總是覺得身上有蟲子在爬，甚至鉆到心臟里吸她的血。在湖南新化老家時，她也看過許多民間游醫(yī)，這么些年，兒子寄給她的生活費，大多花在治療“怪病”上，帶過來的一麻袋中草藥，倪春花每天四五點鐘起床煎湯，刺鼻的怪味讓蒲玉惡心得要吐。蒲玉好言相勸，讓婆婆去醫(yī)院檢查，隨便喝藥反而搞壞了身體，倪春花惱火地說：“我現(xiàn)在活著也沒有意思，不用你虛情假意。”

5月中旬的一天，蒲玉身體不適，下午3點多鐘離開公司，提前回家。還沒到院子，噪音不絕于耳。進了家門，她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客廳中央擺著香案，上面放了幾盆貢果，一個道士裝扮的人，系著腰鈴，手持單面鼓，環(huán)繞著披頭散發(fā)的婆婆，口中念念有詞，邊跳邊唱，說是要請神靈附身。

“你們這是干什么呀？”蒲玉不明就里，大聲喊起來，正在閉目冥想的婆婆陡然睜開眼睛，怒喝道：“你給我滾出去！”原來，倪春花專門請人來“跳大神”，給自己的怪病驅(qū)邪逐魔。蒲玉當即轉(zhuǎn)身返回廠里，告訴丈夫原委。成功說，她在老家時一直迷信，如今這么大年歲，更說不動她了。

蒲玉原來只知道婆婆有風濕病，耳朵有點背。住進別墅兩個月，蒲玉還發(fā)現(xiàn)她新添了好多毛病，比如有時候她覺得喉嚨痛，就會吃紙巾。覺得背部癢，就去買一些治療皮膚癬的藥物去涂舌頭。成功問她為何這樣做，倪春花神秘地湊著他的耳朵：“這是我發(fā)明的偏方，一定要保密。”她還說自己發(fā)明的偏方神奇得很，立馬能見效。

倪春花到底是生的什么病？因為婆婆不肯去醫(yī)院檢查，蒲玉帶著疑問咨詢了醫(yī)生，醫(yī)生根據(jù)蒲玉口述的情況判斷，倪春花極可能有癔癥，建議蒲玉帶婆婆去心理科檢查治療。蒲玉哪敢直接跟倪春花說，她讓丈夫去嘗試，成功直言相告：“她已經(jīng)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有點神經(jīng)兮兮也屬正常，她愛怎么折騰，我們隨她的意便是?！?/p>

倪春花的口味重，平時燒菜她一個人吃，蒲玉只需按照吩咐，買好食材備在家里。因?qū)ζ牌判拇娓糸u，除了買菜的事，蒲玉盡量不再與她多接觸。這引起了倪春花極大不滿，她聲淚俱下，向兒子控訴媳婦對自己不管不問的罪狀，成功聽得多了，也對妻子產(chǎn)生看法，他責怪說：“抽點時間陪陪媽又能咋的，她一個人也太孤寂了。”于是，蒲玉向婆婆提議：“要不養(yǎng)兩條狗吧，沒事溜溜狗打發(fā)時間，還能看家護院?！蹦叽河裱劬σ坏桑骸拔乙郧皳鞆U品被狗追著咬，你這是安的什么心？”又說，“你如果實在生不出孩子，不如抱一個回來，免得成家后繼無人。”

婆婆對兒媳婦沒有懷孕始終耿耿于懷，來深圳前，她在湖南找過不少老中醫(yī)，要了好幾副偏方，配了藥材，煎熬后端給蒲玉喝，其中有一味還摻了所謂的“觀音土”，蒲玉感到惡心，她推開湯藥：“媽，你搞的方子不適合我?！蹦叽夯ú淮笈骸斑@可是神醫(yī)配制的，難道人家不如你有見識？”接著說出更難聽的話：“占著茅坑不拉屎，你跟我兒子離婚得了！”

6月下旬，醫(yī)生安排兩個月后為蒲玉穿刺取卵，囑咐蒲玉在家靜心休養(yǎng)，好好調(diào)理身體。誰來侍候妻子呢？成功頗費了一番心思，母親下廚無辣不成菜，蒲玉從來不吃。再說，這陣子以來因為日常瑣事，兩人鬧得不愉快，妻子備孕需要好的心情，不如把岳母叫過來，既貼心照顧蒲玉，又給自己母親做個伴，指不定還能從中調(diào)和婆媳關系。他的想法，與妻子不謀而合。

親家同住誤會生，竟欲同歸于盡

蒲玉的侄子和侄女，每年在奶奶陳淑芬家過暑假。陳淑芬接到女婿打來的電話，便帶著孫子孫女一道去了深圳。成功和蒲玉結(jié)婚這么多年，兩個親家居然還是第一次相聚，借此機會，成功特地挑了一家特色菜館，為岳母及其孫子孫女接風。倪春花此時方知曉他們打算人工生育，雖然她不明白試管嬰兒是怎么回事，但這么大的事，媳婦在自己面前只字未提，不由滿肚子生氣，她顧不上吃飯，向親家吐槽蒲玉待自己不好。倪春花滿口湖南鄉(xiāng)音，陳淑芬聽不明白，但察言觀色，大概也能猜出幾分。

其實，陳淑芬的安徽口音倪春花也聽不懂，兩人交流起來非常吃力，幾次三番下來，各自懶得與對方說話，因為共用一個廚房，各燒各的菜，有需要時，打打手勢傳遞信息。

親家住過來后，倪春花本來認為有人陪自己說話解悶，是件好事，沒想到這樣生分。她很懷疑兒媳婦接她母親過來的用意，是不是想趕自己走？她心想，如果不發(fā)生親家住進來的事，還不愿意呆在這兒呢，現(xiàn)在休想讓自己離開。

別墅安裝的中央空調(diào)，耗電量非常大。進入三伏季節(jié)，家中有孩子和老人，空調(diào)幾乎24小時開著。倪春花素來節(jié)儉，她嘮嘮叨叨說：“你們這樣浪費，我兒子掙錢容易嗎？”多次拉下電閘。蒲玉氣不過，與倪春花吵起來：“你整天說我們花你兒子的錢，別忘了所有的財產(chǎn)全是我跟他一起掙來的?！?/p>

把岳母從安徽接來，本來是為了讓妻子安心調(diào)理好身體，不承想母親這么不消停。成功決定在公司附近臨時租房子，自己陪她小住一段時間。8月15日晚上，他對倪春花說：“媽，小玉馬上要做手術了，這段時間需要安靜休養(yǎng)，我和你在外面臨時租房子住，等手術之后再回來?！甭劥?，倪春花情緒顯得十分激動：“房子這么大為什么搬出去住，你們這是趕我走啊，我兒子的房子我為什么不能??？”她故意跑到樓梯口大聲囔囔。

兒子已經(jīng)在外面另外租了房子，分明是家里已經(jīng)容不下自己。倪春花想到這些，連續(xù)兩夜睡不著覺。白天，她看著親家?guī)е鴮O子孫女開開心心住在別墅里，更加生氣?！敖^不讓他們稱心！”倪春花產(chǎn)生了執(zhí)念。次日晚上，她借故又與蒲玉大吵一架：“你平常對我不好，現(xiàn)在還要趕我出去，你媽媽就那么值錢，我沒有人管，病了也沒有人問，大家一起不要過了?！?/p>

8月17日上午10點左右，倪春花上四樓陽臺晾曬中草藥，看見陳淑芬正蹲在那里洗衣服，突然產(chǎn)生與親家同歸于盡的念頭。她悄悄走進陽臺，把門反鎖。接著解開陽臺上的曬衣繩，向親家靠近。正在洗衣服的陳淑芬絲毫沒有聽見動靜，被倪春花從背后用曬衣繩套住了脖子，隨后用力將繩子越勒越緊，陳淑芬掙扎著回過頭，只見倪春花張大嘴巴怪叫著，面目猙獰，她“啊”了兩聲，就再也喊叫不出來了。倪春花隨即將繩子打了死結(jié)逃離現(xiàn)場，然后從自己房間拿了一根繩子跑出別墅。

片刻后，陳淑芬的孫女小芊順著樓梯逐層去找奶奶，透過四樓陽臺的玻璃門，她看見奶奶趴在地上，嚇得連連驚叫，正在二樓房間的蒲玉聽見動靜趕到四樓陽臺，并打120，將陳淑芬送往醫(yī)院搶救。

上午10時50分，倪春花跑到了住宅區(qū)的人工河邊，在欄桿綁上繩子勒住自己的脖子，恰好被附近的施工人員看見，他們上前把繩子解開，倪春花連連喊道：“我殺人了，不想活了?！笔┕と藛T向她要了成功的手機號碼，成功趕回來將母親接走。當天下午，倪春花在兒子的陪同下，到派出所投案。次日傍晚，陳淑芬搶救無效去世。案發(fā)后，蒲玉說服哥嫂，共同簽署了對倪春花的諒解意見書。

2018年4月11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倪春花無期徒刑。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