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黃鶴權(quán)
我此生一直聽雨。
活得久,就圍桌而坐,談堅硬的,談柔軟的,所有微小的事物。
活得不久。就邀門外的月兒、風(fēng)兒、樹兒進(jìn)來。請她笑,用大而重的顆粒。
第一次,我對著門前的四月輕啟唇齒,把說出的話打了個結(jié),攀附在一根釘子上。
第二次,因一場安靜的雨。
跑走,跑得過于慌忙。來不及聽雨,一粒初衷要落地的聲音。
作為性情中人。這遺憾得伴我殘年。
可我慶幸,我兩次經(jīng)過她。在同一個地方,在冬天的雨中。
我落在作坊的枝頭,鳴叫不已。她呢,從來不過問我,只顧往南走,撿起細(xì)碎的疼痛,一支酒杯,兩瓣云霧。默數(shù)一角屋檐下,扭了腰身來不及飛起的燕子
在她老去的時候,雨一直下。洗去灰燼,安靜得像一叢小云,大多時候,她的模樣讓我舒坦。
整整一個下午,父親都用這人間的酒在胃液里掘路。
順便掘開黏膜、結(jié)石、螺桿菌,像掘出眾人的澎湃一樣,也不斷掘出一個入礦的錢途遠(yuǎn)他而去的悲痛。
他還要用掉一生去梳理掘出的部分,比如次日下崗,比如房貸,比如一個趴窗邊畫遠(yuǎn)山眉的愛人。
轉(zhuǎn)眼又是一春。
土地粉紅的腹部,香得洶涌。當(dāng)蜂蝶從漢朝追殺而來,它們紅于三月,“嘩”地一聲打開,傾其所有。
用絢爛,把春光抬過山梁。
就連風(fēng)也來了。坐在江邊上看水流。也在路上擠擠蹭蹭地?fù)u晃。向著它們,向著不忍說出的愛。
這個春天,我決定守口如瓶。
人防墓是一塊碑,也是首占村的一個地名。
村里,每年都來人過來掃墓。也有外鄉(xiāng)人。她們與碑相對,虔誠跪拜。有時會發(fā)現(xiàn)石頭上有些端倪。為了看清,頭顱不斷低下,再低下。
有時,也將目光都顫巍巍地望向藍(lán)天。喃喃自語:一個人要替一整支軍隊活下去。
這塊碑就叫人防墓。時間長了,這塊碑在的地方也叫人防墓
如果我過早地醒于黎明。我更想見識的,是占據(jù)我四肢更深睡眠的灰,以及半個鉆過樹籬的日出。
彎著腰,背回厚厚的希望。
我要走出泥石壘成的雕像和宮殿,趕在人們睜眼之前,探訪那個叫過去的情人。例如青草、樹枝、熟睡的孩子。大山要醒了,全身的黑被褪成白。
我要伸出我的手掌,青草味,去迎接你自天而降的影兒。那瞬間的一涼,或一熱,巴掌大的喘息就在腳下拐了彎。讓所有的光,一齊開出白色的花朵。
子夜已遠(yuǎn),連鳥兒也已滲入泥土,或落入山頭。
暮色中,我意會到,被卷走的陽光,再一次,和我有了身體的接觸。包括那些溫?zé)岬男撵`,他們?nèi)詮椞灰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