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曉妮

一

小江把最后一鍋甜甜圈放到烤箱里，做完這一鍋，后面就不再做了，賣完這最后的一鍋甜甜圈，今天的生意就做完了。她看了一下手機，八點十分，還剩十二個甜甜圈，都在烤箱里。她看了一眼外面，華燈初上，這個城市這個時候依然熱鬧，鬧市中沒有一絲冷清。四月份的空氣中有清甜的味道，這一條街全是各種小吃。小江的小門面只有四五平方，她只賣甜甜圈，隔壁的小喬賣的是炒酸奶，小喬雇了三個人，他不常到店里來，他說不喜歡油煙氣重的地方。他的炒酸奶生意比小江的甜甜圈生意要好得多。小江看了一眼他店門口簇?fù)淼娜耍瑖@了一口氣，人氣雖然旺，但生意實在也是難做，房租水電煤氣各路上漲，甜甜圈十塊錢一個，美團大眾點評上才八塊錢一個，一天能賣多少個呢。小江的心揪了起來，烤箱“叮”一聲，小江把甜甜圈取出來，放在了油鍋里炸了起來，做甜甜圈最重要的就是這個油炸的火候和圈圈里的缺口的直徑大小，11毫米，每次小江都可以做得分毫不差。起鍋過油，小江把十二個甜甜圈放在托盤的白紙上。拿出巧克力漿一個個地涂上，每次她都做得很仔細(xì)，像在畫畫，然后細(xì)心地做出各種裝飾，有時路過的人都會驚嘆這么美的甜甜圈，好像藝術(shù)品啊，讓人都舍不得吃?？墒呛每春贸圆⒉淮硭腥硕紩I，食物這種東西，好看不代表好吃，好吃不代表好看，既好看又好吃人們也許還不太相信會是真的。外面賣大饅頭窩窩頭大面餅可能生意都比小江的好，賣相是一回事，大眾認(rèn)不認(rèn)是另一回事，這里的飲食文化似乎對甜甜圈有點不太接受。小江理解，為什么還要做甜甜圈，可以賣點別的甜點，馬卡龍，烘焙面包，實在不行可以做點蛋糕，但不知道為什么小江還是只賣甜甜圈。小喬無數(shù)次在小江面前顯擺自己懂的那么點兒的市場學(xué)，他是電大學(xué)市場經(jīng)濟的，可惜這個專業(yè)里的金融術(shù)語，他實在是沒有搞懂幾個，不過不懂也不妨礙做點小買賣。他知道他說服不了小江，小江姑且聽著，笑笑并不說話，他還愛講，小喬顛三倒四地經(jīng)常把經(jīng)濟學(xué)用語說錯了，什么邊際變動、通貨膨脹、恩格爾系數(shù)、基準(zhǔn)利率、經(jīng)濟滯漲……這些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小喬的嘴邊，然而事實上，他并不懂這些，或者說半懂不懂，老師教他的他早就還給老師了。他也說服不了小江，不過他就愛這樣過過嘴癮。小江把做好的甜甜圈全部放到門口的玻璃柜里。十二個甜甜圈很好看的排列著，十二種巧克力的顏色，看上去很圓滿，很溫馨。小江看看手機八點半，再過半個小時自己就收攤了，這十二個甜甜圈能否賣得出去。她不知道，不過小江也無所謂，每次她都算好了，剩下的帶回去。

沒有生意小江就把聲音開到最小，看著PAD上的電視劇，最近最火的那部韓劇《太陽的后裔》，小江也是在小喬的推薦下看的。她看得很入迷，沒有注意到外面有個小男孩已經(jīng)站了一會兒了，所以當(dāng)她一抬起頭的時候看到那個孩子她有些吃驚，這是一個多么可愛的男孩。她認(rèn)得這個男孩，經(jīng)常來買他的甜甜圈，每次都是她媽媽來帶著他買，可是這次為什么就他一個人呢？小江站起來往外面看去。但她沒有看到小男孩的媽媽。

“小朋友你一個人?。磕銒寢屇?，你要買什么？”小男孩大大的黑黝黝的眼睛盯著甜甜圈，但是他沒有說話。他看著櫥窗，白白的藕節(jié)一樣的小手放在櫥窗的玻璃上，前額已經(jīng)快貼到玻璃上了，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像小刷子一樣蹭在玻璃上?？墒撬€是不說話。這是一個沉默的男孩。小江有點奇怪地看著他，他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他長的比同齡的小孩要小，但是比一般的小孩子要漂亮很多，尤其是他的眼睛像兩顆黑色的寶石，他留著長劉海兒，剛好蓋到眉毛的位置。她的媽媽是一個很美貌的女人，留著長長的卷發(fā)，也有一雙顧盼生輝的大眼睛，高挑的身形，和小男孩的五官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唯一的不同是母親的臉形是尖尖的瓜子臉，而男孩的臉形是圓圓的。

小男孩看著甜甜圈有幾分鐘，咽了一下口水，小江不忍心，從玻璃櫥柜里拿出一個甜甜圈遞給男孩說：“拿著吧，不要錢，姐姐送你的?！蹦泻⒉徽f話，也不伸手去接。小江把甜甜圈塞到男孩手里，男孩拿了過去，飛快地跑走了，小江在后面喊道：“慢一點，慢一點！”正喊著，男孩的媽媽急急忙忙地出現(xiàn)了，一副焦急的模樣，抓著男孩的手在訓(xùn)斥他：“軒軒，你怎么可以這樣！”然后帶著這個叫軒軒的男生走到小江面前，對小江說：“對不起啊，我們家孩子太小了，不懂事，我來給你錢?！毙〗瓟[了擺手說：“不用了，其實你經(jīng)常來照顧我生意，我認(rèn)得你，就送給寶寶了，您別怪他，有人喜歡我的甜甜圈，我很高興的。真的?！?/p>

男孩的母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那真的不好意思啊，讓您破費了……”說完再見牽著男孩的手就走了，走了之后回過頭來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其實，我兒子他，他有點自閉癥……”說完歉意地朝小江笑了一下，就走了。留下了愣住了的小江。

九點鐘，小江兀自收拾了店面，把大門鎖上，手上還有6個沒有賣出去的甜甜圈，小喬他們的店面還沒有關(guān)，這條街很紅火，每天晚上都有不少熱愛夜生活的人在這里吃吃喝喝，因為天氣轉(zhuǎn)暖，所以不少店鋪都到十一二點還有人。生意人都想多賺點錢，所以起早貪黑地忙著。小江不想那么忙，所以早早地就關(guān)了門，而且大晚上的吃甜甜圈的人也不多，晚上出動的人吃的都是燒烤啤酒海鮮火鍋等重口味的，甜甜圈似乎只有女孩子和小孩才愛吃。

二

小江騎著自己的電動車，趕了很遠(yuǎn)的路，一路上她都在擔(dān)心，擔(dān)心老奶奶在家里沒有人給她做飯。老奶奶也不是小江的親奶奶，小江來自福利院，只是她很不幸，從來沒有人領(lǐng)養(yǎng)她。長大后讀了個大專，小江就離開了福利院。小江是一個棄嬰，她來自哪里她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誰，她也無從查起。據(jù)福利院的院長說她被丟棄的時候，只有一張字條，字條上只有她的出生年月，甚至于連她的姓都沒有。福利院的江院長姓江，她就跟著江院長姓了江。那時江院長是一個胖胖的四十歲左右的婦女，人很和藹可親，對小江也是當(dāng)女兒一樣的好。雖然沒有人領(lǐng)養(yǎng)小江，但是江院長對小江真的和親生父母沒有差別。之所以沒有人領(lǐng)養(yǎng)小江，是因為小江有先天性的心臟病，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她的父母丟棄了她，或者其他的原因……小江無數(shù)次在夜里問自己，為什么要給她一個不健康的身體，她認(rèn)為就是上天給了她一個不健康的身體，她才失去了父母的愛，和作為一個人子的權(quán)利。福利院在小江五歲那年給她開了刀，把她的先天性心臟病治好了，手術(shù)雖然很成功，但是醫(yī)生說了小江這一輩子都不能太辛苦，就輕輕松松地過一輩子，學(xué)習(xí)別太苦了，工作別太累了，最好也不要生孩子了，一輩子能好好活著就不錯了，就算勝利了，也算醫(yī)生的手術(shù)成功了。到了四十歲的時候，如果一切都還正常，那就余生只要謹(jǐn)遵醫(yī)囑就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不會因為心臟的問題再發(fā)生意外了。伴隨著這個手術(shù)的還有一道一輩子無法消逝的疤痕，長長的長在胸口，長大后會變成蜈蚣長在小江的胸口，和小江融合在一起，成為她永遠(yuǎn)也無法消逝的印記，提醒她是一個被拋棄的心臟病孤兒。那個醫(yī)生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嘴隨意的開闔，他雖然是對江院長說的，但是他沒有回避小江，他以為五歲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實小江什么都懂，她早早的成熟了，在沒有太多外人保護的環(huán)境下，在沒有太多愛的情況下，她早就不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她知道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當(dāng)然還有一個當(dāng)她像女兒一樣的江院長。她像堅強的雜草一樣頑強地生長，但是即使如此，五歲的孩子還是聽懂了醫(yī)生的言語，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恐懼，她縮在被子里，把頭埋在彎起的腿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江院長送走醫(yī)生，安慰她說：“沒關(guān)系的，小江不要怕，還有院長在呢，福利院會養(yǎng)小江一輩子的，江院長會照顧小江一輩子的。”小江淚眼婆娑的撲到江院長的懷里，江院長就是她的天與地。

在她們相擁的時刻，男孩宋唐偷偷溜了進來，他比小江大兩歲，也是孤僻弱小的小江在福利院里唯一的朋友，只是他比小江幸運，去年他被一對久不生育的夫妻領(lǐng)走了。只是偶爾他會央求他的養(yǎng)父母來看看小江，有時帶點零食給小江。小江做手術(shù)他也記下了日期，所以央求自己的養(yǎng)父母送他來看小江。他悄悄地走到床邊，對小江說：“小江，你還好吧？”

“挺好的，手術(shù)很成功，謝謝宋唐來看小江，你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院長沒有白疼你?！苯洪L摸著宋唐的頭說。

宋唐看著淚眼婆娑的小江，伸出手幫小江擦掉了眼淚。

“為什么你的眼淚一顆顆的這么的大?！蹦泻⑺翁坪芴煺娴貑栃〗?。

“因為她的眼睛大啊，所以眼淚就特別的大，說明她的淚腺很發(fā)達(dá)?！苯洪L解釋道。

小江和男孩宋唐聽到江院長的解釋都笑了起來。江院長忙止住小江說：“才手術(shù)完，不能笑，不能讓刀口裂開。”

孤獨的小江因為心臟病的原因，一直沒有人愿意領(lǐng)養(yǎng)她，她看著福利院的孩子一茬茬地走了，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了，心也變得灰了，好在福利院里什么都有，還有江院長的愛。所以清冷漫長的日子里，宋唐的信和偶爾的探視成了小江生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大學(xué)畢業(yè)后，小江打了一段時間的工，攢了些錢，開了這個甜品店。這個老奶奶是小江揀到的。一個月前，這個老奶奶來到小江的甜品店，蓬頭垢面的，破衣爛衫的，看著最起碼有一個月沒有洗澡洗頭了，關(guān)鍵是還眼神渙散，目光癡迷。但她顯然是太餓了，她看著小江的甜甜圈直流口水。小江趕忙拿了兩個甜甜圈給老奶奶，老奶奶看著甜甜圈，兩眼放光，抓起來就往嘴里送。小江的內(nèi)心充滿了各種的疑問，這個老奶奶看著也有七十多了，怎么一個人在外流浪呢，她的子女呢？小江看著老奶奶有些不解。等到老奶奶吃的差不多了，小江問老奶奶：“老奶奶，您貴姓?。俊?/p>

老奶奶的眼神渾濁而迷離，她搞不清楚小江在說什么，小江問了她幾次，她都是用這種渾濁而迷離的眼神看著小江。她的手里還有著半個甜甜圈，嘴角還有甜甜圈上彩色的碎屑。小江無奈地?fù)u了搖頭，只好任由老奶奶坐在店面門口。老奶奶顯然是影響了小江的生意，好幾對情侶走過，本來是要買甜甜圈的，看到老奶奶最后捂著鼻子走開了。這個大熱天的，穿著臟兮兮的長袖襯衫和長褲的老奶奶的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奇怪的汗臭味。但是小江不忍心趕老奶奶走。老奶奶的嘴里發(fā)出各種奇怪的聲音，嘟嘟噥噥，小江根本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

晚上十點，小江清點完沒有賣完的甜甜圈，不多，就5個，小江這兩年練就了一個本領(lǐng)，就是每天估算自己賣出多少個，每次都差不離。今天也不例外，這是小江最有成就感的地方，小江不浪費一分錢，她知道每一分錢都來的不容易，這個好習(xí)慣延續(xù)到做生意中，做生意她也不浪費，開源節(jié)流，每次都剛剛好。小江還在盤算著明天是否要少做5個甜甜圈。小江準(zhǔn)備關(guān)門，老奶奶手里拿著一朵一對情侶丟棄的玫瑰花，還在哪里不停地嘟噥著，沒有要走的意思。小江對她說：“老奶奶，我要打烊了。”

“打烊，什么打烊？”老奶奶這次聽懂小江的話了，但她不知道打烊是什么意思？

“打烊就是我要關(guān)門的意思?！毙〗忉尩馈?/p>

可是小江說完這些，老奶奶還是沒有動，一切都好像雞同鴨講。小江把老奶奶扶起來，然后鎖上店門。她想這個老奶奶和自己非親非故，我也不知道她的來龍去脈。小江拿出一百塊，遞給老奶奶說：“老奶奶你拿著這點錢，去找個地方住，明天去派出所，找找你的家人?！?/p>

老奶奶繼續(xù)迷茫地看著小江，小江狠狠心還是走了。走出100米，她回頭看到老奶奶還孤零零地站在夜色里。一個流浪漢飛快地跑到老奶奶的身邊，搶走了老奶奶的一百塊錢，跑得像閃電一樣。小江跟在后面追，卻跑了幾步就喘了起來，她不能急跑，她走回到老奶奶的身邊，喘著氣對她說：“你還是跟我回去吧?！崩夏棠滩恢罏槭裁淳尤稽c了一下頭。

老奶奶坐在小江的電動車后座上，小江帶著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屋。第二天小江也無法做生意了，帶著老奶奶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片警問老奶奶的問題，她都答非所問，或者一問三不知。片警最后的結(jié)論是老奶奶有老年癡呆癥，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她的家人，只能在報紙和網(wǎng)站上登尋人啟事。老奶奶死活不肯去救助站，小江只好把她又帶了回來。就這樣老奶奶的家人一直也沒有找到，老奶奶的精神也是時好時壞的，好的時候也能和小江說幾句符合邏輯的話，不好的時候就整個狀態(tài)不對，時不時的胡言亂語一通。小江每天都給老奶奶準(zhǔn)備了飯菜，也會留幾個甜甜圈給她，老奶奶似乎特別愛吃小江做的甜甜圈，做甜甜圈對小江來說已然成為了她的專業(yè)。做得不好小江會整天都心情不好，她買了大量的西點和甜點的制作手冊。小江的內(nèi)心充滿了對做甜品的熱愛，似乎只有在這些看似美麗和圓滿的食物中小江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那么的凄苦，大概這也是小江選擇開甜品店的原因吧。

到家后，小江發(fā)現(xiàn)老奶奶果然把家里弄得一團糟，地上和桌上都是散落的飯菜，打翻的碗碎成兩瓣跌在地上，湯汁流了一地，老奶奶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嘴角還流著口水，小江嘆了口氣，開始打掃被老奶奶弄的一片狼藉的房間。

三

小江希望喚醒老奶奶的記憶，能讓她回憶起她的家來，家庭成員家庭住址都可以，可是老奶奶卻像空白一樣，什么也記不起了，什么也想不起來了。她倒是記得小江，高興起來，偶爾正常的時候還會小江小江的叫著，就好像小江是她孫女一樣。她還喜歡給小江梳辮子。小江的頭發(fā)長得非常的好，長而柔順，可以去拍洗發(fā)水廣告，不需要多少特效，也可以又柔又亮。小江有時候想，自己真的是沒啥優(yōu)點，似乎只有這么一個優(yōu)點。老奶奶拿著梳子給小江編了兩條又黑又長的辮子，小江摸著自己的辮子想，這些年倒是很少有人給自己編辮子，她喜歡把頭發(fā)披散下來，肆意地飛揚，她的頭發(fā)在身后就好像是一個非常漂亮的黑色瀑布。黑的發(fā)襯得她的臉更加的白，靜態(tài)地看小江會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她的美是超然出塵的，沒有絲毫的俗氣。老奶奶一邊給小江梳頭，一邊說：“蘭蘭啊，奶奶給你梳的頭發(fā)你喜歡嗎？”小江于是一直追問老奶奶：“蘭蘭是誰？”可是老奶奶此刻的記憶又猶如真空一樣消失了。她繼續(xù)用茫然的眼神看著小江。小江失望地回過頭去，難過極了。她不是難過老奶奶在她這白吃白住，而是難過這么久過去了也找不到老奶奶的家人。現(xiàn)代社會各種信息縱橫交錯，微信朋友圈讓大家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似乎都可以通過兩三個朋友就互相認(rèn)識了，你會發(fā)現(xiàn)朋友圈里，怎么這個人也認(rèn)識，怎么那個人也認(rèn)識，怎么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也會認(rèn)識。最后奇怪地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都認(rèn)識。這也是極其怪異的一個現(xiàn)象，值得社會學(xué)家深思，可以寫一個課題叫：微信時代的朋友圈關(guān)系研究。有人在朋友圈賣衣服、賣包、賣水果、賣化妝品、賣首飾……總之賣什么的都有。還有尋人的，尋物的、尋租的、尋寵物的……微信朋友圈改變了人們的社交范圍、生活方式、交往方式，人們通過朋友圈幾乎可以把所有以前的朋友都找回來。小江本來不太用朋友圈，不過最近在小喬的影響下還是也學(xué)起了微信營銷，倒是也帶來了不少意外的生意。警察局的聯(lián)網(wǎng)沒有找到老奶奶的家人，小喬建議小江用微信發(fā)失人招領(lǐng)啟事，小江本來不肯，覺得這種事情涉及到隱私，但是眼看著時間過去了這么久，終于還是決定把老奶奶的照片放到朋友圈。小江寫了一段話：

本人在木寧廣場28號小江甜品店遇到一位老奶奶，年約八十，疑患老年癡呆癥，生活無法自理，不知自己家在何方，子女親屬姓名，送到派出所后也無法短期尋到親人。老人執(zhí)意不肯去救助站，暫時住在本人家中。望有人可以看到此微信，幫助尋找老人的親屬，萬分感激。本人江小月，電話XXXXXXXXXXX。

小江寫完這些，放上了老奶奶的照片。發(fā)出去之后，果然有不少點贊的。江院長最先回復(fù)：已轉(zhuǎn)發(fā)，希望盡快找到老奶奶的家人，讓老奶奶早日和家人團聚。緊接著宋唐轉(zhuǎn)發(fā)點贊：已轉(zhuǎn)。小江看朋友圈基本只看宋唐的朋友圈，宋唐很少發(fā)朋友圈，一般也都是健身之類的，宋唐大學(xué)畢業(yè)在外企工作，這幾年的工夫已經(jīng)是銷售經(jīng)理了，他有著非?？b密的思維，非常適合商業(yè)談判，所以他升遷很快。他的朋友圈除了健身，就是各個機場的照片，他幾乎是空中飛人，一個月有20天是在外的。小江給宋唐發(fā)微信問：“在哪里呢？”

“在馬來西亞談生意?！彼翁苹貜?fù)，不一會兒又發(fā)了幾張沙巴島看日落的照片。又發(fā)了幾張自己吃海鮮的照片，有一張他穿著花花綠綠的沙灘服抓著一只炭烤大龍蝦的照片。這些年可能是因為做銷售的原因，宋唐的性格越來越外向。他已經(jīng)把他在孤兒院時的那種帶著防備的內(nèi)向性格徹底拋棄了。其實那些年他在領(lǐng)養(yǎng)的家庭過的并沒有那么的好。他的養(yǎng)父母是一對工程師，有著出色的事業(yè)和收入，只是多年不育。領(lǐng)養(yǎng)了宋唐之后對他倍加寵愛。沒過兩年他們神奇般的有了自己的兒子，他們對自己的兒子顯然更加寵愛。宋唐的養(yǎng)父宋天越，是一個非常有涵養(yǎng)的人，他對他老婆安芝說：“宋唐是我們領(lǐng)養(yǎng)的，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他來了給我們帶來了好運，至少我們有了自己的兒子宋龍?！钡前仓ゲ贿@么想，不知道為什么她不是很喜歡宋唐，因為宋唐無論從任哪個方面都要比她的親生兒子優(yōu)秀得多，宋唐長的英俊無比，劍眉星目，豐神俊朗。而她的兒子宋龍卻只能用賊眉鼠目、獐頭獐腦來形容。所以從一個母親的私心來說，她一定是不允許任何一個人勝過她的兒子的，她的兒子在她的心目中一定是最好的，可是私心再怎么重，也無法抹去宋唐的優(yōu)點。最重要的是宋唐還非常的聰明，他成績非常的好，輕而易舉就考上了最好的大學(xué)。而宋龍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一所二流的學(xué)校，這在安芝的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創(chuàng)傷。這些年她一直有意地打壓宋唐，她瘋狂地想要挫傷宋唐的自信心。她有時候自己都恨自己，怎么可以那么傷害一個男孩的自尊心。有一次宋唐拿著自己100分的數(shù)學(xué)試卷給她看，她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試卷撕得粉粉碎。然后對宋唐大嚎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考了個100分嗎？”劈頭蓋臉地大罵了宋唐一通之后，她就氣呼呼地進房間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她獐頭鼠目的兒子宋龍也走到比自己高出一個頭多的宋唐面前冷冷的“哼”了一聲，就擺動著肥胖的身體進入了自己的房間。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在宋唐的青春期幾乎是家常便飯。宋唐把這些都寫在給江小月的信中。宋唐喜歡叫江小月小江，他喜歡小江這個叫法，他說這是江院長的姓，所以他覺得叫小江很親切?？赡苁且驗樗翁瓢亚啻浩诘牟粷M和難過都發(fā)泄在寫給小江的信里了，所以宋唐居然并沒有變得性格古怪、自卑或內(nèi)向，相反他異常頑強地長大了。

小江對著微信說了一些老奶奶的事情，宋唐贊許了她一通，叫她抓緊尋找老奶奶的家人之后，結(jié)束了通話，說自己要去潛水去了。小江覺得宋唐的愛好太多了，今天喜歡滑雪，明天喜歡潛水，她不知道宋唐到底喜歡什么，開甜品店的時候是因為宋唐小的時候一直喜歡吃甜甜圈，小江記下了那么多年，等她學(xué)會做甜甜圈，開始可以做出各種漂亮而美味的甜甜圈的時候，宋唐已經(jīng)不喜歡甜甜圈了，他茫然地看著那些彩色的鮮艷的甜甜圈說：“啊，你們女人啊，怎么都喜歡這些甜不拉幾的東西，還這么多彩色巧克力點點在上面，看著太膩味了，我們爺們從來不吃這些?！毙〗昧艘粋€甜甜圈給他，他勉強吃了一口，小江再拿給他，他居然躲得很遠(yuǎn)說：“不要再給我吃這些東西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毙〗紝懺谀樕狭?，宋唐看了出來，囁嚅著說：“你做的還是不錯的，我不愛吃，不代表別人不愛吃，我只能代表極少數(shù)的那一部分人，不對，我不能代表任何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p>

小江內(nèi)心對自己說：別氣餒，開弓沒有回頭箭。但是她又覺得她是因為宋唐喜歡吃甜甜圈她才開的甜品店，宋唐既然不喜歡吃，她為啥要開呢，這樣想著，真的覺得百無聊賴起來。

宋唐大學(xué)的時候就開始談戀愛了，喜歡他的女生非常多，可惜他統(tǒng)統(tǒng)都看不上，他經(jīng)常帶女生到小江的甜品店來買甜品，但是小江看一眼也就知道了，那些女生都不是宋唐喜歡的類型。宋唐喜歡誰小江能感覺出來，這些都是宋唐的煙霧彈，交交朋友而已，宋唐并沒有真的戀愛。經(jīng)常和宋唐來的那個女生叫丁悠然，丁悠然非常漂亮大氣，她是一個商業(yè)大亨的女兒，據(jù)說她的父親有一家非常大的百貨商場，所以丁悠然有著超出常人的優(yōu)越感，她穿的衣服都是世界頂級大牌，據(jù)宋唐說她一件連衣裙的價格都是一個普通上班族的一年工資，是不是很咂舌，但是人家穿得起啊。是丁悠然追求的宋唐，他們還沒有大學(xué)畢業(yè)，小江因為讀的大專，兩年就畢業(yè)了，所以小江開甜品店的時候，丁悠然和宋唐都還沒有畢業(yè)，還在讀大四，丁悠然特別看不上小江的甜品店，她每次來都戴著墨鏡，進來之后拿下墨鏡，雙手抱胸，用一種很不屑的語氣對小江說：“你這些甜品做得也太不地道了。”她每次都能找出無數(shù)的理由貶低小江，似乎貶低小江對她來說不費吹灰之力。她不是對小江說：你有沒有去過巴黎，你有沒有吃過jeanPaulhevin的馬卡龍，就是對小江說：你有沒有去過美國，有沒有吃過星空棒棒糖……仿佛她去過世界上所有的地方，吃過世界上所有的甜品。小江當(dāng)然沒有去過也沒有吃過。小江只好說：我又沒有你這種千金大小姐的好命，我哪里也沒去過，哪里也沒吃過。她說這些的時候并沒有自卑感，她不覺得沒吃過這些美味的甜品，沒去過這些美麗的地方有什么可恥的，和所有勵志奮斗的灰姑娘一樣，小江一直信奉著她們的文藝女神亦舒的名言：“真正有氣質(zhì)的淑女，從不炫耀她所擁有的一切，她不告訴人她讀過什么書，去過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裳，買過什么珠寶，因為她沒有自卑感。”所以丁悠然在她的心里就是個暴發(fā)戶。當(dāng)然丁悠然也不會把小江放在眼里，小江這樣清湯掛面型的女生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她覺得小江都不能算是個女人，除了那頭飄逸的長發(fā)。所以丁悠然在小江面前沒有任何的偽裝，她覺得小江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連做她的跟班都不配。她在小江的面前有壓倒性的優(yōu)越感。每到丁悠然口若懸河的吹噓個不停的時候，宋唐總會適可而止地打斷她說：“大小姐，說那么多干嘛？就買吧，買完再罵，邊吃邊貶低?！边@個時候丁悠然就會收起自己滔滔不絕的話語，嬌俏一笑對宋唐說：“聽你的。”然后輕快地走到櫥窗那，選上一堆的甜點，買單后和宋唐頭也不回的走了。宋唐也不回頭，他會伸出手和小江擺擺手作為告別。

四

不過宋唐和丁悠然的疑似愛情很快就結(jié)束了，宋唐喜歡上了別人，但是宋唐從來也沒有帶那個女孩來甜品店，他似乎變了一個人?？此仆媸啦还У乃翁埔坏﹪?yán)肅地做某件事的時候總是會有不一樣的表現(xiàn)。他來小江這的次數(shù)少了不少，倒是丁悠然因為小江是宋唐的發(fā)小，所以找不到宋唐的時候常來小江的甜品店打聽宋唐的消息，她當(dāng)然問不出任何東西，所以總是用更加貶低的話語和小江說話，小江知道她是大小姐脾氣，所以也不和她計較，只是懶得理她，來過幾次之后，丁悠然討了不少無趣，也就不來了，很快丁悠然的父親就送丁悠然出國了。小江從丁悠然斷斷續(xù)續(xù)的抱怨中聽出了宋唐喜歡的那個女生也是他們學(xué)校的，是不同系的，是一個外語系的美女，一定是超級的漂亮，雖然丁悠然用的形容詞都是瘦不拉嘰，眼大無神，飛機場啊之類的，小江還是從那些醋意十足的話語里判斷出這是一個比丁悠然要美得多的美女。丁悠然并不是個美女，當(dāng)然她也不丑，但她的美是畫出來的，有一次她百無聊賴地在小江的店里等宋唐，打開包補妝的時候，小江看到了包里齊備的化妝用品都驚呆了，光眼影就有二十多種。小江看著她的化妝包，就能想見她家的化妝臺得有多大，她的那些大牌化妝品得有多齊全。這個丁悠然又是一個多浮夸的人。

但是小江始終沒有等到宋唐帶那個女生過來見他，畢業(yè)的時候宋唐就和那個女生分手了。那天宋唐喝的酩酊大醉，小江從來沒有看到宋唐喝醉過，因為小江和宋唐的酒量都非常大，考上大學(xué)的時候，宋唐特別高興，因為那一天安芝把宋唐給趕了出來，她說：“外國人十八歲就獨立了，你也是個大人了，不應(yīng)該再住在家里，應(yīng)該自己出去住了?！彼f的很絕情，宋唐自尊心很強，他也不想求她，頭也不回地走了，還是宋天越追了出來，塞給宋唐5000塊錢說：“爸爸對不起你，但是你也看到了，你弟弟要考初中，沒考好，你媽媽更年期，心情也不好。你體諒她。爸爸這一陣子會給你把學(xué)費準(zhǔn)備好的?！彼翁瓶粗翁煸降谋秤熬尤缓敛浑y過，他覺得一個沒有愛的家庭為什么要浪費自己的眼淚呢，他慶幸自己長大了，就快要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了，再也不用看安芝的臉色生活了，再也不用看他弟弟那老鼠一樣充滿敵意的目光，他覺得自己自由了。他甚至覺得江院長所在的那個孤兒院才是他的家，才是他的一切。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是高興的。唯一的歉疚是對于他的養(yǎng)父宋天越。宋天越是個善良的好人，但也是一個窩囊的怕老婆的男人。他同情宋天越，同時又覺得欠了宋天越的恩情。

宋唐回到孤兒院，江院長暫時收留了他。那一天他和小江興奮地喝了一打啤酒，他們笑稱自己千杯不醉，越喝越清醒。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越喝越清醒的宋唐卻在這場感情中徹底地受傷了，醉得胡言亂語。小江從他斷斷續(xù)續(xù)的描述中知道了那個女生嫌棄宋唐是個孤兒，沒有錢也沒有前途，總之是個一無所有的蟻族，目前看上去也像一個窩囊的男人。她認(rèn)定宋唐是沒有前途的，所以她選擇了另外一個可以給她帶來一切的男人。她對宋唐說：“在愛情和面包面前，愛情是不值一提的，沒有人會為了愛情而放棄面包。我們都是人，我們活著都是為了生活得更好，愛情沒有了我們還會有面包，而面包沒有了我們的愛情也會在柴米油鹽中消逝的，如果等到那時再分手，我們只會更痛苦！”宋唐對那個女生說：“你說沒有人會為了愛情而放棄面包，我告訴你，我就會，我就會為了愛情放棄面包。但是你愿意等我嗎，我可以既給你愛情也給你面包?！比欢莻€女生不愿意等，在畢業(yè)的那一天的大雨中決然的丟下了宋唐，宋唐一個人在雨中絕望地蹲在操場上，任由雨水把他的頭發(fā)打濕，他也分不清臉上不停流淌的是雨還是淚，只覺得心上被狠狠地插了一刀，有著鉆心的疼痛。這就是愛的代價吧，給了你一些歡樂，更多的是給了你無盡的難以磨滅的痛苦。那一夜小江陪宋唐喝了一夜，小江倒真的是千杯不醉，越喝越清醒，一直喝到宋唐都醉得趴在小江的腿上睡著了，小江居然還是清醒的。小江對宋唐說：“愛你的人你不愛，不愛你的人你卻偏偏要愛，你不是犯賤嗎？”

也許是經(jīng)歷了這樣慘絕人寰的愛情悲劇，宋唐對工作格外地賣力，別人工作八小時，他是一定要工作到十二個小時以上的，這是他對自己的規(guī)定，小江也就是從那時才知道，男人有一種療傷的方式是工作，工作可以讓他們獲得成就感，獲得滿足感，甚至可以讓他們忘記傷痛。宋唐世界各地的飛，到處做銷售，每年都是銷售冠軍。讓小江覺得暖心的是宋唐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帶點甜點給小江做禮物，也會收集一些甜品的資料和圖片給小江，當(dāng)然小江知道這些都只是出于朋友的關(guān)心，沒有其他的意思。在宋唐的眼里，她是沒有性別的，她就是一個男人。他還總是對小江說：小喬不錯，要不你倆湊合湊合。小江每次都要和他翻白眼，他就會壞笑著列出小喬的優(yōu)點，以及小喬暗戀小江的各種細(xì)節(jié)。每次都要被小江追著打，他才會結(jié)束他那嘴賤的玩笑。

當(dāng)然玩笑歸玩笑，小喬的確是暗戀小江的。可惜小江真的不喜歡他。他每次都無趣地靠在小江的店門口說：“小江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挑男人的眼光實在太差，你挑什么人不好，你要選宋唐這樣的花花公子?！?/p>

“他哪里是花花公子了呢？我看著他就挺好的，比你正派多了。”

“所以說你這個眼光差啊，宋唐的桃花眼一看就是女人緣好得不行，幸虧他沒看上你，他真看上你，你每天都得哭。還有你現(xiàn)在這樣子啊。你的眼睛早腫得和金魚一樣了?！?/p>

“我呸，你就別看別人長得的比你帥，在這不停地說風(fēng)涼話了吧，該干嘛干嘛去啊，別妨礙我做生意啊?！?/p>

小江就在和小喬的時不時的拌嘴中打發(fā)著這樣千篇一律的生活，小江期盼著一成不變的生活有所改變，卻又害怕生活有變化。

五

老奶奶的家人在朋友圈的轉(zhuǎn)發(fā)下終于找到了，來接老奶奶的是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商人，五十多歲的樣子，保養(yǎng)得宜，所以看上去也就四十多的感覺。小江在電視上看過這個男人，他是這個城市最大的一家百貨公司的老板叫丁成忠，沒有想到跟進來的人更讓小江吃了一驚，居然是出國了幾年的丁悠然，丁悠然有些悶悶地跟在后面，臉上的表情還是帶著一些不屑。小江知道丁悠然的父親是個大商人，但是他不知道居然就是丁成忠，宋唐沒有告訴過她，她也沒有問過。小江坐上丁成忠的奔馳S65AMG，一路上聽丁成忠的講述才知道丁家的情況，老奶奶就是丁成忠的媽媽，十年前就得了老年癡呆癥，一直記憶不清，這兩年愈發(fā)嚴(yán)重了，丁成忠給她請了兩個看護照顧她，這一段時間是因為丁成忠全家都在國外。一個看護辭職回了老家，另一個看護帶老人上街的時候沒有注意把老人弄丟了，丁成忠趕緊回國，花了好長時間也沒有找到老人，內(nèi)心無比焦躁，所以把一直在國外花天酒地、不務(wù)正業(yè)的丁悠然也找了回來。和所有老套的劇情一樣，丁成忠發(fā)家的時候和老婆離了婚，拋棄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和年幼的女兒蘭蘭，小江明白了老奶奶口里的蘭兒是誰。丁成忠和他的女秘書陳月亮結(jié)婚了，生了女兒丁悠然，但是丁成忠過的不幸福。蘭蘭在一次意外中落水身亡了。接而連三的打擊讓他的前妻也變得瘋瘋癲癲，沒多久就生病死了。生活本來不就是各人有各人的悲歡，各人有各人的難處的嗎？這個人啊，有時候就是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中，自得其樂，自以為是，自我欺騙，以為自己幸福，就會忽略不幸福的那一面。大部分人會把自己的幸福放大，而把痛苦縮小，這樣慢慢的就能在生活中找到平衡的支撐點。丁老太太因為前兒媳婦和孫女的事情對丁成忠一直不原諒，多年來很少給她和陳月亮好臉色。而陳月亮結(jié)婚后也就變了一個人似的，開始變得尖酸善妒。女兒丁悠然也沒有蘭蘭那么乖巧可愛，而是叛逆、奢侈、花錢如流水。陳月亮也在年老色衰的路上一去不復(fù)返，身材像皮球一樣發(fā)福，她減不下去，就心情抑郁，亂發(fā)脾氣，在美容院上花的錢比普通白領(lǐng)一年的工資還要多幾倍?？墒窃僭趺磁σ矡o法回光返照，好像是老天爺對她當(dāng)年插足別人家庭的懲罰似的。

車子很快就到了小江的家里，丁成忠看到他母親，內(nèi)心一陣辛酸，好好的一個家搞成這樣，真是悔不當(dāng)初啊。老奶奶還是認(rèn)不得丁成忠，丁成忠的內(nèi)心無比凄涼，自己雖然富甲一方，但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認(rèn)得自己了，前妻和女兒的死也讓他內(nèi)心無比煎熬。所以這些年來丁成忠的內(nèi)心一直活在痛苦中，他害怕面對自己的過去。隨著年歲的增大那種痛苦與日俱增，他常常對自己的部下說：“要錢有什么用，錢能夠買來幸福嗎？錢能夠減輕人的痛苦嗎？錢能夠讓自己的孩子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嗎？錢能夠買來心安嗎？”顯然是不能的。錢越多，他越覺得空虛，他的生活越優(yōu)越，他越覺得深深的罪惡感。老奶奶被帶走了，他拿出二萬塊錢給小江，小江堅決的拒絕了。丁成忠對小江說有什么事情記得來找我。小江笑了笑說了聲謝謝。丁悠然和自己的奶奶的感情很淡漠，她走到小江面前說：“宋唐現(xiàn)在如何？”

“不太清楚，你沒有他微信嗎？微信上都有啊。”

“哦，我沒有他的微信?！?/p>

小江吃了一驚，他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這些年居然沒有添加微信，可見宋唐對丁悠然是多么的不感冒。丁悠然添加了小江的微信，小江給他們?nèi)齻€人建了一個群，丁悠然拍了一張合影發(fā)給了宋唐說：和你的女閨密。宋唐居然長時間的沉默，沒有回復(fù)，小江也覺得很奇怪，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宋唐一直是一個很開朗很活潑的人，為什么會對丁悠然這么苛刻呢。

小江又回到了她如常的生活軌道，每天做甜甜圈，賣甜甜圈。生活得很快樂，也很輕松。每天各色的人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小江的內(nèi)心卻始終是平靜的。宋唐回來了，他羨慕小江千篇一律的生活，羨慕小江內(nèi)心的波瀾不驚。小江覺得生活給予她的已經(jīng)很多了，她不想再奢求任何其他的東西了。宋唐這么多年喜歡和小江待在一起，就是因為小江給了他溫暖的感覺，讓他最放松，就好像回到當(dāng)初那個孤兒院一樣。宋唐并不避諱自己是孤兒的事實，他知道小江也和他一樣，他們就如同寒夜中相互溫暖的火把，互相照亮著對方，在最落魄最失意的時候給對方溫暖。小江面對生活并沒有特別的積極和熱情，但是她認(rèn)真對待生活，她覺得生活給予她的一切都是真實而具體的，有好的有壞的。接受生活帶來的不幸?；蛘咝腋?，然后慢慢地過好自己的日子。宋唐屬于生活的強者，在生活面前用力地去擁抱生活，活得異常飽滿而張揚。宋唐回來之后給自己放了一個大假，晚上偶爾會來小江的店里幫幫忙。江院長生病了，肺癌晚期，隨時會轉(zhuǎn)移，但是江院長放棄了治療，她不想在醫(yī)院里虛耗時光。小江和宋唐經(jīng)常會去看看江院長，每次去看江院長宋唐都會說一些笑話給江院長聽，江院長聽了宋唐的笑話都會非常高興，小江有時候看到這個畫面也會覺得溫暖。這天晚上他們約了一起去江院長家，宋唐來接小江，所以小江七點的時候就關(guān)店，正在把卷門往下拉的時候，一個男孩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小江一扭頭就看到軒軒熱切的小臉看著自己，鼻尖上還有細(xì)細(xì)的汗珠。他的臉上一定是玩得太厲害了，有著許多黑黑的痕跡，像個小花貓，手里還拿著一張一百塊的錢。小江蹲下身子對軒軒說：“軒軒，對不起啊，阿姨這個店關(guān)門了。你明天再來吧?！避庈幫鄣囊宦暱蘖顺鰜?，小江哄不住他，只好打開門，給軒軒拿了兩個甜甜圈。小江沒有要軒軒的錢。宋唐抱起軒軒問道：“你家人在哪里？”

就在這個時候，軒軒的媽媽出現(xiàn)了，小江熱情地和她打招呼：“軒軒媽媽，你來的正好，我們要出門了，你把軒軒帶回去吧。”

正抱著軒軒的宋唐回過頭來，笑容卻在他的臉上凝固了。

而此時軒軒母親的表情更加的慌張與焦急，她有些失態(tài)地抱回軒軒說：“我們快走?！币驗樽叩么颐λ踔炼紱]有和小江打招呼。宋唐和軒軒母親的表情都太奇怪了，讓小江有點一頭霧水，她對宋唐說：“你們認(rèn)識？”

“她就是沈佳敏?！彼翁普f。

“她就是當(dāng)年拋棄你的那個沈佳敏！”小江不可思議地?fù)u著頭說。

兩個人之間出現(xiàn)了長久的沉默，小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宋唐，而且她覺得也沒什么好安慰的，這幾年過去了，沈佳敏過得好不好都寫在了臉上，還有什么好說的呢！宋唐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表情陰郁。在江院長家里他也是一副沉悶的樣子，一改往日的幽默詼諧，連江院長都看出了宋唐的不開心，悄悄地問小江是怎么回事。

六

從江院長家里出來，宋唐和小江去了傷心小酒館，沒有事的時候宋唐喜歡約朋友去傷心小酒館喝喝酒，小江很少去，只有宋唐喝醉的時候會喊她來送他回家。在傷心小酒館宋唐點了兩瓶清酒，兩人慢慢喝了起來。宋唐對小江說，他和沈佳敏談戀愛后，丁悠然非常嫉妒，她知道沈佳敏的家境非常貧寒，她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庭，和別的男人跑了。沈佳敏的父親酗酒暴力，經(jīng)常打罵沈佳敏，把對沈佳敏媽媽的不滿都發(fā)泄到沈佳敏的身上，所以沈佳敏是在謾罵和暴力中長大的，但是這個并不妨礙沈佳敏的美貌，相反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楚楚可憐的氣質(zhì)，男人看到她就想要保護她。宋唐也是被沈佳敏身上那種我見猶憐的氣質(zhì)所吸引，對她展開了追求。這一切讓丁悠然無比嫉恨，她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寒酸的沈佳敏可以得到宋唐的愛，而她費盡心機卻始終無法靠近宋唐的心。

丁悠然認(rèn)為沒有人是不喜歡錢的，她故意接近沈佳敏，帶沈佳敏出去玩，認(rèn)識新朋友。她把她母親陳月亮的親戚唐凱介紹給了沈佳敏，唐凱是一個典型的花花公子，已經(jīng)離了三次婚，每次離婚都有一個孩子，還都判給了女方，唐凱給女方一筆錢一套房子就走人了，是一個典型的不負(fù)責(zé)任的男人，但是這個世界上拜金的女人不在少數(shù)，即使唐凱的人品再差，因為他有的是錢，所以他不缺女人，有大把夢想改變生活狀態(tài)的女人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丁悠然帶沈佳敏和唐凱吃飯，唐凱見到沈佳敏的時候，簡直驚為天人。沈佳敏的青純?nèi)崛鹾退綍r接觸的那些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有著巨大的差別，他立刻對沈佳敏展開了瘋狂的追求，生活貧困的灰姑娘沈佳敏很快投入了唐凱的懷抱，也就是她自己所說的在愛情和面包之間她選擇了面包，她以為她擁有了極為充足的面包。很快沈佳敏就懷孕了，一畢業(yè)就懷孕，連工作都不用做了，唐凱就和沈佳敏結(jié)婚了，可惜好景不長，沒多久唐凱就開始夜不歸宿，在外花天酒地，逢場作戲的事更是不在少數(shù)。沈佳敏想只要孩子出生了就好了，可是并沒有好，反而變本加厲，一言不合唐凱甚至?xí)ι蚣衙魟哟?，沈佳敏?nèi)心無比后悔，但是她又沒有生存能力，她只能忍氣吞聲，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軒軒的身上，可是軒軒直到兩歲了還不會說話，雖然他長得非常漂亮，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蛋，白白的皮膚，但是沈佳敏卻覺得和他無法溝通，不管和他說什么，他都是茫然地看著沈佳敏，沈佳敏的內(nèi)心害怕極了，絕望極了。她懇求唐凱和她一起開啟軒軒的心靈，唐凱卻惡言相向，罵沈佳敏無能，連個孩子都不會帶，好好的孩子就是被她給天天哭壞的。沈佳敏常常想抱著軒軒跳下樓，但是每次都止住了步，她不忍心也不甘心。她想老天爺不會對她這么殘忍吧，難道這一切都是對她當(dāng)初嫌貧愛富離開宋唐的懲罰嗎？飽受折磨的沈佳敏日漸消瘦，原本水靈的臉蛋也變得凹陷，原本美麗青純的眼睛也因為長期哭泣而變得浮腫，雖然她還是一個美人，但是誰都能看出來，這是個過得不那么好的美人，一個飽受折磨的美人。

沈佳敏的境遇，宋唐也是略有耳聞，但是耳聞不如眼見，親眼看到背叛自己的人過得這么不好，甚至人不人、鬼不鬼的，宋唐居然沒有幸災(zāi)樂禍的快感，而是和上次高考之后一樣和小江喝得酩酊大醉。小江把宋唐送回家，看到疲憊不堪呼呼大睡的宋唐，內(nèi)心無比凄涼。宋唐為什么這么悲傷？這么多年他都放不下沈佳敏，那個淺薄愛慕虛榮拜金的女人，他更恨丁悠然，所以他這么多年都不和丁悠然聯(lián)系，丁悠然要添加他的微信他也不肯添加。他內(nèi)心一直不愿意原諒丁悠然，丁悠然在他的心目中早就被屏蔽了。小江嘆了一口氣想道：人生就是這樣，你愛他，他不愛你，他愛她，她不夠愛他，她愛錢更多一些，最后誰也沒有過上好日子，愛錢的沒有得到錢，愛人的沒有得到人，而自己呢？暗戀宋唐那么多年，不也什么都沒有得到。這個世上多是可憐的男女，各個都有自己的一本賬，有的算清楚了，有的沒有算清楚，最后都是天不遂人愿。

小江這一段時間，心臟一直不太舒服，偶爾會痛，她沒有太在意，今天晚上喝了一些酒，那種痛就來得猛烈了一些，于是她就在宋唐家沒有走，窩在他的沙發(fā)上躺了一夜，半夜心疼得厲害，她想不會這么快就掛了吧，醫(yī)生不是說至少可以活到四十歲的嗎？現(xiàn)在離四十歲還有十三年呢，不會運氣那么不好吧，她起來倒了杯水，不知道宋唐怎樣了，進了宋唐的房間，看到他熟睡如常，均勻地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鼾聲。小江躡手躡腳地回到客廳，想到自己的病體，不僅潸然淚下，很心酸，她對宋唐超過了友情的愛，宋唐是永遠(yuǎn)感受不到的。小江表面上裝得無所謂，心里卻疼得要命，她一直以為這種痛是心臟病的痛，卻原來不是，這是真的痛。她想起醫(yī)生說的話，這輩子最好不要動情，就無喜無悲地過一生，方可保命，不能增加心臟的負(fù)擔(dān)，但是小江卻不由自主地一再的讓自己的心承受著不該承受的痛苦。

第二天醒來的宋唐看到窩在沙發(fā)上蒼白瘦小的小江，他覺得有些歉意，也很后悔把自己的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告訴小江，破壞了小江的心情。囁嚅著對小江說對不起。以往小江把他送回家會自己騎電瓶車再回去。然而現(xiàn)在卻不是這樣。小江看上去比以往憔悴了不少，宋唐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熱了以后放到茶幾上，小江剛好醒來，宋唐對小江說：“昨天辛苦你了，喝了吧?！?/p>

小江拿起牛奶喝了一口說：“你怎么不喝？”

宋唐說：“等會兒喝，我去給你買點早點?！?/p>

小江站了起來說：“還出去買什么呀，我給你做，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嘛？我是個西點師啊。”

小江在廚房麻利地煎著雞蛋和培根，不一會兒就做好了早飯。兩人邊吃邊聊。吃完小江要回店里，宋唐說：“我開車送你?！币宦飞希瑑扇酥g出現(xiàn)了少有的尷尬，太熟悉的朋友也會有一些話是保留的，人不能太熟悉對方，總有一些話一些事留在內(nèi)心深處，越熟悉的朋友越不能說，而宋唐昨天把自己和沈佳敏的事情都說給小江聽了，讓他覺得難過，沒心沒肺了那么多年多少事情都難不倒他，而如今沈佳敏就是他的軟肋，他不想讓小江看見。

在地下車庫停了車，宋唐沒有直接回去，他陪小江到店里。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店門口有一個苗條的身影和一個孩子的身影，是沈佳敏和軒軒。宋唐想回去，小江拉住了他，對他說：“不要走，也許她有事找你?！?/p>

兩個人來到沈佳敏和軒軒面前，小江對沈佳敏說：“這么早來??？”

沈佳敏勉強地笑了一下說：“嗯，軒軒一早上就吵著要來，所以我就只好帶他來了，他在家里鬧得不像話?！?/p>

宋唐站在那里，本來是面孔轉(zhuǎn)向邊上的，眼角的余光掃了一下沈佳敏，發(fā)現(xiàn)她的額角有一大塊的青紫，雖然她用頭發(fā)遮掩了，但還是露出了一小角。宋唐伸出手去捋了一下她的頭發(fā)說：“你的臉是怎么回事？”

“沒什么，自己不小心碰的?！?/p>

“這怎么能是自己碰的呢？”

“是爸爸推的，媽媽的頭撞到了茶幾上?！币慌缘能庈幷f。

“太過分了，我要找他去！”宋唐激動地說。

沈佳敏拖住了他，說：“別去，這事和你沒有關(guān)系。我的事你不要管。”

小江看著還有情的兩個人，不知該說什么，把店門打開，說：“你們進去坐吧?！?/p>

小江帶著軒軒做甜甜圈，沈佳敏低聲哭泣著和宋唐說著話。小江不時回過頭去，看到的是從沒看到過的宋唐，他的眼角明明還殘留一絲情意，小江希望那僅僅只是同情。

七

小江每天做甜甜圈的時候感到越來越力不從心，她請的兩個員工也因為各種原因辭職了。甜甜圈不能再自己做了，小江從別的甜品店進一些貨，然后再加一些自己做的，夾雜著賣。有一天丁悠然帶著丁老太太來到甜品店，丁悠然看著有些憔悴的小江說：“干脆把店盤了吧，看你做的這么辛苦，我讓我爸爸給你在他公司安排個清閑點的工作。”

“不用那么麻煩你，我做這個工作挺好?！?/p>

“這還叫挺好啊，你每天賣甜甜圈，能有多少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我自己喜歡?！?/p>

“要不這樣吧，我奶奶那么喜歡你，你去家里給她做看護，我讓我爸給你開1萬塊的工資，正好她也喜歡你做的甜甜圈?！?/p>

丁悠然說完，丁老太太也用一種殷切的眼神看著小江，雖然她癡呆了，但是冥冥中似乎是有感知的。但是小江還是拒絕了。

然而讓小江沒有想到的是，丁成忠會來找她，丁成忠的誠意打動了小江，小江也覺得自己獨立支撐一個店有些辛苦。她的心臟越來越不好，她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她覺得她可能活不過三十歲，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丁成忠給出的條件很優(yōu)渥，只要陪伴丁老太太，陪她說說話，啟發(fā)啟發(fā)她的心智，最重要的是丁老太太也喜歡小江做的甜點。小江想這樣也好。于是小江把自己的店盤給了小喬，就來到了丁宅做起了丁老太太的私人看護。

第一眼看到陳月亮的時候，小江驚呆了。陳月亮雖然已經(jīng)五十多了，美貌不再，身材也像氣球一樣的膨脹起來，但是小江還是能從輪廓中看到她年輕時驚心動魄的美貌，陳月亮趾高氣昂地看著小江，小江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陳月亮看到小江的時候不由得也愣了一下，但是她很快隱藏了自己的表情，冷哼一聲就從小江的身邊走過了。陳月亮和丁老太太的關(guān)系一直勢同水火，在同一個屋檐下吵了二十年的架，吵的她們兩個人都精疲力盡。直到五年前丁老太太癡呆了，這個家才安定下來，但是盡管丁老太太癡呆了，她對陳月亮的敵意卻殘存在記憶里。她只要吃飯的時候看到陳月亮就會胡言亂語，并且會把碗碟都打碎了，所以陳月亮是沒有辦法和她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陳月亮比以前更恨丁老太太，因為以前丁老太太為難她，找她茬，她還可以背后和丁成忠撒嬌吐苦水?？墒亲詮亩±咸≈?，她不管說什么，丁成忠都護著自己的媽，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陳月亮的脾氣愈加的暴躁了起來。

小江的到來，讓陳月亮萬般的不高興，但是不高興歸不高興，她只是不理小江，而沒有去找小江的茬，也沒有要趕小江的意思。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豪門爭斗，陳月亮也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不爭才是爭，自己爭了這么多年，除了有名無實的丁太太的名分，其實什么也沒有，丁成忠給了她一張可以隨意消費的信用卡，其他的什么也沒有，丁氏的任何事情丁成忠都不和她說，也不讓她插手，她只有不停地花錢來麻醉自己，她在購物中麻醉自己。她把她的侄子唐凱安插在丁氏集團，所有一切丁氏的消息她都是從唐凱那聽說的，因為依賴，所以她縱容唐凱的作風(fēng)敗壞，對于唐凱玩弄感情，左一次右一次結(jié)婚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也知道唐凱這種人不值得信任，但就如同飲鳩止渴一般，她只能信任唐凱。所以陳月亮活的異常不幸福，她的身材日益發(fā)福，像皮球一樣膨脹起來，她有時候站在她的房間，看著滿屋的衣服首飾皮包鞋子……她想難道這就是我的人生，難道這就是我的一切，難道我的人生都是物化的嗎？這些物質(zhì)填滿了她的生活，卻讓她空虛無比。她想難道自己的后半生就是要在這些物質(zhì)的陪伴中度過嗎？雖然年輕的時候窮怕了的陳月亮認(rèn)為人生就是應(yīng)該追求物質(zhì)，可是如今的陳月亮明白她一生所追求的物質(zhì)并不能給她帶來幸福與滿足感，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還該去追求什么，或者說她已經(jīng)離不開這種慢性自殺似的生活。

這天午后小江哄完丁老太太睡覺，就去廚房準(zhǔn)備下午丁老太太睡醒后的糕點。小丁把蔓越莓餅干烘焙好。突然心臟猛烈地疼了起來，小江哆哆嗦嗦杯從口袋里拿出藥，放進嘴里，伸手去拿杯子準(zhǔn)備倒點水，卻怎么也拿不穩(wěn)杯子，疼和惱讓小江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這個時候有一只手奪過了杯子，倒了一杯水給小江。小江抬起頭看到了陳月亮嚴(yán)厲的眸子，陳月亮狠狠地盯著小江說：“你吃的什么藥，讓我看看?！?/p>

小江本能地護住口袋，還是被陳月亮強行拉開了衣服口袋，奪走了藥。陳月亮看了一眼藥名問小江說：“你有心臟病？”

“是的，先天性心臟病?！毙〗姏]有辦法隱瞞，只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陳月亮自己因為先天性心臟病被遺棄的事實。

陳月亮驚呆了，她盯著小江的臉說，把你的衣服解開，讓我看看你的疤痕。小江不肯，陳月亮強行扒開小江的衣服，小江委屈極了，但因為心臟疼，全身無力，不是陳月亮的對手，一下就被陳月亮扯開了衣服，陳月亮仔細(xì)的盯著小江胸口的疤痕看?？吹难壑樽佣家袅顺鰜?。小江又羞又惱。趕緊把衣服拉好，跑了出去。

小江覺得陳月亮一定是瘋了，才會這么瘋狂地盯著自己的胸口看。晚上的時候小江一邊給丁老太太削蘋果，一邊和丁老太太說著陳月亮的事情，小江覺得丁老太太好像能聽懂似的。

這件事情發(fā)生之后，陳月亮對小江的態(tài)度就變了，從以往的冷漠?dāng)骋暟谅?，變得很?fù)雜，她開始有意無意地找小江聊天，會問她在孤兒院里的事，有的事情問的太仔細(xì)了，連小江都覺得太隱私無法說。小江覺得陳月亮像變了一個人，她甚至還會準(zhǔn)許小江到她的房間，把自己的衣櫥打開對小江說看中什么衣服，隨便挑隨便拿，小江笑笑說：“丁太，你的衣服我穿都太大了?！?/p>

“哦，對哦，看我糊涂的?！标愒铝磷载?zé)地說道，“看你一個女孩子家，也不會打扮，來，我?guī)湍惚P個頭發(fā)，你頭發(fā)這么好，老這么披著干嘛，我給你盤一個發(fā)型，你臉那么小，適合盤發(fā)?！?/p>

不顧小江的推辭，陳月亮就拉著小江坐到自己的梳妝臺前，給小江盤起了頭發(fā)。陳月亮這些年美容院沒有白跑，果然一會兒就給小江盤了一個很美的發(fā)型。陳月亮對自己的手藝滿意極了，又找了一個很美的鉆石發(fā)飾別在了小江的頭上，小江覺得太貴重了，可是陳月亮硬是堅持，小江無法只好作罷。陳月亮又拉著小江到外面去購物，小江推說丁老太太要照顧。陳月亮卻說家里那么多保姆，還缺你嗎？說完不管小江同不同意，就硬拽著小江上了車。

陳月亮給小江買了上萬塊錢的衣服，小江真的是受寵若驚，小江自己給自己買衣服從來也沒有超過兩百塊，一來是因為窮，二來是因為舍不得。她最貴的衣服都是江院長和宋唐看不過去買給她的，她實在搞不懂陳月亮為什么突然對自己那么好。

八

陳月亮把唐凱叫到家里拿出小江的幾根頭發(fā)和自己的頭發(fā)對唐凱說，把這個拿去做一下親子鑒定。唐凱驚呆了問她為什么？陳月亮這才說出了當(dāng)年的實情，原來陳月亮當(dāng)年懷孕逼迫丁成忠娶她，可是她生下來的孩子是先天性心臟病，醫(yī)生告訴她孩子的病非常嚴(yán)重，活不了幾歲，只有五歲以后才能動手術(shù)，而孩子能不能活到五歲也未知。她知道丁成忠如果知道孩子是有病的，一定不會娶她，只會給她一筆錢就打發(fā)了她。陳月亮萬般絕望，那邊丁成忠的前妻死活不肯離婚，如果知道她生了一個不健全的孩子，一定會笑死她。陳月亮絕望極了，她看到走廊里一個農(nóng)村的產(chǎn)婦抱著個孩子在那哭，一問才知道這個女人已經(jīng)連生了4個女孩，這一胎全家都指望是個男孩，可是沒有想到生下來還是個女孩，她的婆婆和老公看到之后，頭也不回就走了，丟下她們母女倆在醫(yī)院。陳月亮對這個女人說：你把孩子換給我，我給你一筆錢，一筆超過你十年收入的錢，只要你把你的孩子換給我。反正你的孩子就是被帶回了家，你們也沒有錢養(yǎng)，你老公也會把她送人的對吧。那個女人萬般的不舍，但是也經(jīng)受不住金錢的誘惑，和陳月亮換了孩子。而陳月亮懷疑小江就是當(dāng)年被調(diào)換了的孩子。她對唐凱說：“你不覺得她像我嗎？”

“你要這么說，那還真的是有點像?！碧苿P附和著說。

沒過多久，唐凱就拿出了鑒定結(jié)果，小江和陳月亮之間的基因相似程度達(dá)到了99%，也就是說小江和陳月亮是毫無疑問的母女。陳月亮拿到這個結(jié)果激動萬分，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她說這是老天的安排。這一次她不能再放棄小江了。小江不僅是她的女兒，也是丁成忠的女兒。所以才會讓癡呆了的丁老太太都喜歡上她，這是冥冥中的親情在引導(dǎo)。

晚上，陳月亮把這個結(jié)果告訴了丁成忠，丁成忠惱羞成怒，恨不得殺了陳月亮，同時又心疼起小江來，自己的女兒吃了那么多的苦，自己富甲一方又怎么樣，還不是弄的妻離子散，兩個女兒病的病，死的死，還有一個不是自己的女兒，卻當(dāng)寶貝的養(yǎng)了二十多年，他真不知道陳月亮還有多少事瞞著自己，這樣想著丁成忠的心也疼得揪了起來，一夜老了十歲。

第二天丁成忠和陳月亮來丁老太太房里找小江，他們對小江說出這一切的時候，小江震驚極了，卻也不敢相信面前這兩個口若懸河的男女就是自己的父母，更不敢相信陳月亮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居然可以拋棄掉自己的親生女兒，真的很殘忍，小江不愿意相信這一切，在她過往二十多年的生涯里她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的父母，絕對不是這樣的，她想象中的父母是善良的，是平凡的，是因為不得已的苦衷才拋棄了她，是因為養(yǎng)不起她才放棄了她……而不是惡意地遺棄了她。小江哭著沖出了丁宅。丁成忠在后面追趕，陳月亮跟在后面追了出來，她對丁成忠說：“她恐怕一時難以接受，不如讓她自己調(diào)整一下，我們再去找她?，F(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尋找最好的醫(yī)生救她，她的病好像越來越嚴(yán)重了?！?/p>

小江跑去找宋唐，告訴了宋唐這一切。宋唐現(xiàn)在和沈佳敏走的很近，還到處帶著沈佳敏的兒子軒軒看病。小江在宋唐的家中看到不少治療自閉癥的書。

小江走后，丁成忠看丁悠然越來越不順眼，本來丁成忠非常寵愛丁悠然，尤其是在蘭蘭死后，陳月亮因為知道丁悠然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所以這么多年來，陳月亮對丁悠然一直是不太管，任其自由發(fā)展的狀態(tài)，因為陳月亮對丁悠然的放任自流，不負(fù)責(zé)任，讓丁成忠非常的不滿，也心疼丁悠然，但他工作實在太忙，只能在金錢上不停滿足丁悠然。他常對陳月亮說：你還不如一個后媽，后媽也不是這么當(dāng)?shù)?，后媽還要做做樣子呢，你連裝都不裝，好像不是你親生似的?，F(xiàn)在他終于明白陳月亮為什么不裝了。

丁成忠停掉了丁悠然的信用卡，他對丁悠然說要想有錢，就自己出去勞動，不要再妄想著他會養(yǎng)一個 寄生蟲。丁悠然不解為什么本來有求必應(yīng)的爸爸會這樣，丁成忠對她說：“問你媽去?！倍∮迫灰活^霧水無比委屈地去找陳月亮，陳月亮告訴了丁悠然實情。丁悠然頹然地坐在了沙發(fā)上，她的天塌了，她原來以為自己是錦衣玉食的公主，沒想到只是一只丑陋的丑小鴨，而她卻已經(jīng)習(xí)慣了優(yōu)渥奢侈的生活，今后將會被打回原形，她不知道未來該如何過。

這個時候丁成忠的公司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唐凱這么多年一直在中飽私囊，他通過好幾個海外的離岸公司轉(zhuǎn)移走了大量的錢財，他利用自己是學(xué)財務(wù)出身，對財富的商業(yè)運轉(zhuǎn)方式了如指掌。做生意的人錢都不可能放到一個筐子里，他利用丁成忠對他的信任，加上陳月亮在丁成忠身邊的枕邊風(fēng)，將公司的大量資產(chǎn)轉(zhuǎn)出。而等到丁成忠意識到有問題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唐凱眼看形勢發(fā)生了變化，決定出逃，他在外面早就有了別的女人，他早就對沈佳敏無比厭煩了，當(dāng)初的白月光早就成了沾在身上的米飯粒，還有軒軒，他早就覺得軒軒這個孩子是個呆子，一點都不聽話，不討喜，和他不親，還自閉。他唐凱在外面有好幾個私生子，他根本就不缺孩子，他認(rèn)為只要有錢還怕找不到女人給他生孩子嗎？所以他決定走之前先和沈佳敏離婚。沈佳敏在和唐凱爭論離婚的贍養(yǎng)費和軒軒的撫養(yǎng)費的時候，和唐凱發(fā)生了巨大的沖突，唐凱失手把沈佳敏推倒，沈佳敏跌落在茶幾上，玻璃茶幾應(yīng)聲破碎，玻璃劃破了沈佳敏的頸部動脈，沈佳敏當(dāng)場死亡。唐凱嚇壞了，他把軒軒帶走，送到陳月亮家，企圖潛逃，在機場被公安人員抓獲，報警抓他的人就是陳月亮。

宋唐收養(yǎng)了嚇壞了的軒軒，軒軒目睹了那一切之后得了失語癥，醫(yī)生說這種自閉癥的情況本身語言系統(tǒng)就不太健全，再目睹了自己母親被殺害之后，更加地封閉自己，想要治好他的失語癥，非常的困難，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都未必能讓他說話，只有他敞開了心扉，才有可能張口說話。宋唐雖然知道任務(wù)艱巨，但是他想只要不放棄，總有一天可以治好軒軒的病。

唐凱雖然被繩之以法，但是丁成忠千瘡百孔公司還是破敗了，丁成忠以極低的價格把自己的百貨公司賣給了競爭對手，宣告了自己商業(yè)上的失敗，這一系列的打擊讓丁成忠蒼老得很厲害，其實丁成忠自己知道，外表的蒼老不算什么，真正的蒼老是內(nèi)心的蒼老，他想大半輩子拼搏了那么久，可是到頭來除了錢什么也沒了，親情、愛情都在這場奮斗中被犧牲掉了，他到老了，事業(yè)失敗了才知道什么對自己最重要。他和陳月亮決定找最好的醫(yī)生去醫(yī)治小江的病。但是卻怎么也找不到小江。

丁悠然看到了這些變故，內(nèi)心無比痛苦，如果當(dāng)初不是她把沈佳敏介紹給唐凱，就不會有這么多的事情。她難過自責(zé)，也害怕貧窮的到來。丁成忠給了她一筆錢，讓她自己做生意養(yǎng)活自己，也宣告她和丁家再也沒有關(guān)系了，然而事實上丁家也沒有產(chǎn)業(yè)了，都被丁成忠的對手收購了。丁悠然顯然不是做生意的料，雖然她在國外學(xué)的是經(jīng)濟，可是到實際運用的時候卻絲毫都沒有用處。虧空了丁成忠給她的一百萬，丁悠然決定出國，她回到了美國，不管是工作也好，還是繼續(xù)自己的學(xué)業(yè)也好，丁悠然都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江院長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小江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宋唐找了小江很久，終于在朋友圈看到了小江的照片，原來小江去了云南，在那里做了鄉(xiāng)村教師，被當(dāng)?shù)氐膱蠹垐蟮懒?。宋唐的朋友在云南做?dǎo)游，在大山里旅游，無意中拍到了小江的照片，宋唐立刻去找小江，告訴她江院長病情惡化。小江走之前換了手機，把以前的一切都刪除了，她想一個人安靜安靜。聽說江院長病重的消息，小江隨宋唐回來送江院長最后一程。

病床前，江院長拉著小江和宋唐的手說：“宋唐，小江是最了解你的，小江，你也是最了解宋唐的。你們兩個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這么多年，誰也沒把那層窗戶紙捅破。現(xiàn)在江院長要走了，以后也不能陪你們了，你們倆都是我?guī)Т蟮模陀晌襾碜鰝€主，你們倆就在一起吧，后半生也有個照應(yīng)。”江院長說完這些話就咽氣了，小江和宋唐也哭得要暈了過去。送別了江院長，宋唐又恢復(fù)了忙忙碌碌的工作，天天滿世界的飛，軒軒只能給小江照顧。

在丁成忠和陳月亮的一再要求下，小江帶著軒軒在丁家住了下來，一方面可以給軒軒比較好的治療，另一方面也可以照顧丁老太太。小江的身體越來越差，心臟疼的時間越來越多。她終于不再堅持不讓丁成忠和陳月亮給她找醫(yī)生，專家給小江會診后，一致提出來需要立刻手術(shù)。

小江進手術(shù)室的那天，宋唐從國外趕了回來，他在手術(shù)室外緊緊地拉著小江的手說：“一定要活著出來，只要你好起來，我們就結(jié)婚，后半輩子一起度過?！?/p>

躺在手術(shù)床上的小江，聽著他的話，眼角流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