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
這是我四爺爺在世時給我講的故事。
年輕的時候,四爺爺是村里的民兵。每逢秋收,民兵都要輪流值班護秋,既防野豬兔子,也防山賊小人。換班時間有早有晚,早上是8點,晚上是9點。換完班后,他們還得走路趕回村里。
話說那天晚上,來接班的民兵遲到了,帶著一身的酒氣,快11點才到。四爺爺早等得不耐煩了,對著來人罵了一通,交了班就往家趕。
護秋點離村子有四五公里。走到一個交叉路口時,四爺爺猶豫了一下。平時大家都走左邊的道,大概45分鐘能到家。往右走距離近一些,可以節(jié)省10來分鐘,但得經(jīng)過一片墓地。四爺爺那時20歲出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不信神也不信鬼,而且他還背著一桿獵槍,就算遇上狼也不怕。打定主意,四爺爺往右一拐,走上了右邊那條近道。
很快就到了墓地,秋意正濃的晚上,月光能影影綽綽照亮小路兩邊的墳頭和墓碑,遠(yuǎn)處的樹梢上有老鴉子在叫喚。因為很少人走,路邊的野草都長瘋了。四爺爺點燃一支煙,為了壯膽,還故意哼上了小曲兒。他快步如飛,目不斜視,直盯著路面往前趕。
不知不覺就走出了墓地,一陣陰風(fēng)吹過,四爺爺覺得額頭上涼涼的,用手一摸,竟然沁出了一頭密密的細(xì)汗。長舒一口氣后,四爺爺打起精神繼續(xù)趕路,又走了一段,隱隱約約地,他看到前方路口拐彎處有一個影子在動,辨不清是人還是牲畜。
“誰???”四爺爺叫了一聲。對方?jīng)]有回應(yīng)。四爺爺心里一緊,下意識地將獵槍抓在了手里。
繼續(xù)朝前走,影子漸漸清晰,確定是人無疑,正埋著頭往這邊走。四爺爺松了一口氣,將槍重新背回肩上。又大喊了一聲:“前面趕路的是誰?。俊边€是沒有應(yīng)聲。
正尋思大半夜怎么會有人來墓地,那人就走到了跟前。四爺爺定睛一看,這不是村里的陳鐵匠嗎?難怪聽不見招呼,他耳朵早都背了呢。
“原來是鐵匠啊,這大半夜是要去哪呢?”四爺爺再次加大音量喊話。
鐵匠還是沒回話,埋著頭自顧自地往前走。路很窄,四爺爺見狀讓到一邊。鐵匠停在他面前,四爺爺往左邊他就往左邊,四爺爺往右邊他就往右邊。
四爺爺有點兒惱了:“鐵匠你是不是喝多了?打招呼不理就算了,憑啥還堵我的路?”
鐵匠抬起了頭,不像是喝多酒的樣子。他的臉?biāo)阑宜阑业?,瞪著一雙眼,愣是把四爺爺嚇了一跳。
這氣氛不對啊,四爺爺也慌神了,他大叫著用力往前沖。鐵匠也使上了勁,用力將四爺爺往回堵。四爺爺氣急想用獵槍,鐵匠力氣大,獵槍被他死死地按在四爺爺肩上。
僵持了一會兒,四爺爺心里越想越發(fā)毛。手忙腳亂中,獵槍不小心走了火,“呯”地一聲,將靜寂的夜空撕開了一道口子。
四爺爺更慌了,腦子里只剩一個念頭,拼了命地想推開鐵匠往前走。但是,四爺爺越用力,鐵匠也越用力,兩個人就這么僵在了路上。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路那頭有人打著火把喊著話過來了。原來,我四爺爺和二爺爺住一塊,二爺爺見四爺爺一直沒回家,一路尋到護秋點,人沒找到,聽到槍響慌慌張張地趕了過來。
二爺爺過來一看,四爺爺全身汗?jié)?,僵在離墓地不遠(yuǎn)的路上,身子頂在一棵樹上。
二爺爺問:“四伢子你怎么了?”
“這陳鐵匠中邪了,硬是堵著路不讓我回家?!?/p>
“講鬼話咧,陳鐵匠在哪里?”
四爺爺頓時緩過神來,晃了晃腦袋,說:“不對啊,我剛剛明明看到陳鐵匠在這的?!?/p>
二爺爺摸摸四爺爺腦袋,直燙手,估計吹了半宿的風(fēng),感冒發(fā)燒講糊話了,就趕緊領(lǐng)人回了家。
回家后,四爺爺再三解釋,二爺爺自然聽不進去。直到第二天早晨,二爺爺才臉色蒼白來找四爺爺。他剛聽到消息,說陳鐵匠昨晚11點多的時候突然過世了。二爺爺說:“四伢子,你一定是哪里沖撞了陳鐵匠,趕緊隨我去陳鐵匠家拜一拜?!?/p>
四爺爺一聽就癱在了床上,渾身酥軟,四肢無力,別說走路,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自此以后,四爺爺就再也沒有走過那段穿過墓地的小路。大前年四爺爺去世,下葬的時候,家里人按照他的遺愿,特意抬著棺槨經(jīng)過那段小路,將他送到那片墓地里,就葬在陳鐵匠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