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

任前公示

在我的生活詞條中，本來是沒有“任前公示”這類內(nèi)容的。

作為外人眼里一個“沒有多大出息的人”，我的人生跟“任前公示”之類，向公眾打探被公示人操守和人品，給心懷惡意的小人掛上道義面紗、讓胸有擔當?shù)木颖恢肛?zé)為小人、使整個官場都陷入相互戒備的高度警覺和緊張中、拉來全社會圍觀、點評、說長短、看笑話的示眾式的調(diào)查，不會產(chǎn)生任何關(guān)系。

可是，不久前，在我的同學(xué)鐘誠的一次相當于再次提拔的“任前公示”過程中，所發(fā)生的一件撲朔迷離的事情，讓我認識到：有些看似與你無關(guān)的事，在其發(fā)展過程中，真說不準會與你產(chǎn)生哪種關(guān)聯(lián)，不容你不動心、不熱心、不鬧心。

相信各位看官，了解了鐘誠在“任前公示”期中的遭遇，應(yīng)會與我產(chǎn)生同感。

那日，在報紙上看到一則關(guān)于同學(xué)鐘誠的“任前公示”消息。

鐘誠與我，因為在許多見解方面都頗具共同情懷，所以彼此間早都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而他從未在我面前擺過官架子，顯示過我是布衣、他是官員的身份感，讓我進一步感到他的為人很隨和、很坦誠，便與他相處得越來越融洽，后來竟生出了超出同學(xué)情感的友情，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

正是這份情感和友情，讓我在看到他的“任前公示”消息后，即刻給他致電說：預(yù)祝榮升！等“公示”圓滿，去你家討杯薄酒，沾些喜氣。鐘誠語氣誠懇地說：喝酒隨時都行。但此事卻不該得意。他像以往一樣，慢條斯理地跟我說知心話：這次干部提拔，具備條件的還有另外一個田廣局長。我因為年齡比他大兩歲，參加工作的時間還比他早兩年，在系統(tǒng)內(nèi)排名比他靠前一位，這才有了這次機會。說實在話，田廣局長不僅年齡比我小，工作能力也一點不比我差；社會活動能力，更是比我強多了。這次組織信任了我，而我卻委屈了田廣局長呀！我說：組織上既是信任了你，你就不要再誠惶誠恐啦！難不成你是怕我跟你討酒喝嗎？鐘誠說：這是說的哪里話！你要喝酒，還要等到“公示”圓滿嗎？明后天都行。我留意到鐘誠語氣里還是有幾分得意的，也留意到明后天恰是周六和周日，但隱約產(chǎn)生了一種一時還難以說清的不妥當之感，便說：還是等到“公示”圓滿吧。咱不急這十天半月的。隨后，我又跟他推心置腹說：你有書生氣，不大懂得經(jīng)營人生?，F(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期，謹慎、低調(diào)、不節(jié)外生枝是最大的事。當下小人橫行，無處不在。不管咱有多干凈，多一份提防總不會壞事。那個田廣局長我不熟悉。但由于我女兒去年從財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后，被招聘進銀行工作，我才知道田廣局長的老婆王萍，是銀行系統(tǒng)里能呼風(fēng)喚雨的重要領(lǐng)導(dǎo)，不是個善茬子呀！鐘誠說：你想多啦！不過就是份責(zé)任更大的工作而已，哪還至于明爭暗斗、勾心斗角？可我還是感謝你，跟我能說心里話！我說：咱們不是老同學(xué)嘛！

再無閑聊。我們都放下了電話。

轉(zhuǎn)眼半個月過去，又到周末，逢我剛從外地出差回來，想起鐘誠被“公示”的事兒，就又打電話問他：“公示”通過了吧？他說：期限過了，我沒過去，懸住了。我頓了一下問：懸住啦？懸在哪里？他在電話里嘆了口氣說：應(yīng)該是半路上。但感覺像是懸在半空啦。我又問：半路和半空，有什么講究嗎？他說：在半路，或有可能走下去；在半空，就只有落下來啦！我當下心生不忍，緊張地問：當真？他說：很嚴肅。我想他是遇到麻煩了，又顧慮在電話里講多了或有不當，就問：在哪？他說：這時候，不在家，還能去哪兒？我說：過去陪你聊一會兒？他說：來吧。順便置辦幾個下酒菜。媳婦這兩天上火，我讓她回娘家去歇養(yǎng)幾天。

一個時辰后，我便到了鐘誠的家。他還是白襯衣扎在藏藍色的長褲里，腳上穿著黑皮鞋，臉色有些頹廢蒼白，頭發(fā)不如平時捋順、有些凌亂，眼里充滿血絲，公文包就放在門口的鞋柜上，一副隨時準備出走的樣子。

我把專門給他準備的三本書——曾國藩的《冰鑒》（讓他識人）、黃石公的《素書》（讓他用謀）和馬可·奧勒留的《沉思錄》（讓他冶性）——送給他，讓他在此煩惱時期，靜下心來讀一讀，不要被眼前的煩惱亂了情志。他很感激，請我坐到他家的陽臺上。我們在正午陽光的光明中，開始惆悵慢飲。

不久，話語里就有了烈酒的度數(shù)。

我問他：出什么問題啦？

他回說：一言難盡。

我問他：隱私度高嗎？

他感到我的問題很好笑，笑著說：都滿城風(fēng)雨了，就你還不知道。

我詫異地看著他，等他將事情說與我聽。他有些自嘲地苦笑著，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幾下，就把手機遞給了我。我在鐘誠的手機上看到了兩張照片。其中一張是他在賭場的賭桌上，像影視劇中的賭神一樣，將幾張看不到點數(shù)的紙牌，用兩手攏在胸前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位置，不露聲色地注視著牌面上的點數(shù)，一副正在決定是否下更大賭注的、久經(jīng)賭場的老賭徒的神情。另一張是他在國外的一個紅燈區(qū)，與一名年輕豐滿、香艷迷人的歐洲妓女，站在一扇門前，勾肩搭背正準備往門里走，一副急不可耐、久經(jīng)嫖場的老色鬼的模樣。

我見過這兩張照片。那是幾年前鐘誠和他媳婦，在澳門和泰國旅游時，出于好奇和好玩，在賭場里換了一千港幣的籌碼，給那個歐洲妓女一百元人民幣的小費，取得了拍照的資格，故意擺的姿勢，讓媳婦給他照的。那次旅游回來，鐘誠很興奮，一下飛機就打電話給我，讓我當天晚上一定要陪他喝兩杯，把專門給我買的一件T恤給了我，并神秘兮兮地讓我看了這兩張照片。我以為他真是又賭又嫖啦，就驚怪起來說：哥們你這是真來真的啦？！鐘誠的媳婦在旁邊一撇嘴，說：就他那個小樣，就算我不在場，你再借給他十個膽子，你問他有沒有那個能耐？鐘誠這才承認了自己的現(xiàn)實，仰頭喝了一杯啤酒，說：媳婦說的極是。在嫖賭的問題上，我絕對是內(nèi)有想法、外無辦法，癮大膽小、憋死拉倒！能夠得到媳婦恩準，容許我近距離觀察觀察，已經(jīng)足以使好奇心得到充分滿足，不再好奇。

想到此處，我問鐘誠：是這兩張照片的事兒嗎？順手把手機遞還給他，又補充了一句：這能說明什么？鐘誠說：就是這兩張照片惹了禍。組織上憑這兩張照片，認定我身上存在嫖賭嫌疑，不僅終止了我的“任前公示”，還暫停了我的工作，讓我配合調(diào)查，如實向組織交代實情。我媳婦去跟組織說，這兩張照片是她給我照著玩的。但我倆是夫妻，她的話不足以讓組織采信。組織需要更強有力的證明和更深入的調(diào)查，來落實我媳婦是否出的是偽證。而我至少需要那家賭場和那個妓女，替我證明我那天絕對是出于好奇和好玩，特意擺個樣子讓媳婦給留了個影。姑且不說那家賭場，能不能為我這個只輸給它一個百元籌碼的游客作證；但它終究是不長腿的，我可以去求它為我作證。只說那個歐洲妓女，她是長腿亂跑的，我上哪兒去找她作證？還能為這個事，去發(fā)一則全球?qū)と藛⑹聠?？那是多大的笑話呀！鐘誠一仰脖子，又灌下去一杯酒，接著說：就這么，我被懸起來啦。

鐘誠說到這里，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溢滿了委屈的淚水。

我抱怨他說：我曾勸過你，讓你把那兩張照片刪了。你終究還是沒聽我的。鐘誠說：我沒做壞事，心里就沒往壞處想。又覺得那地方，咱也就能去這么一次半次的，留著兩張應(yīng)景的照片，當玩兒當紀念嘛！我問他：是怎么落到組織手上的？鐘誠說：我想了無數(shù)次，只有一個紕漏。在你給我打那個預(yù)祝電話的第三天，是周日，我去咱們總?cè)サ哪羌疑Ｄ迷∠丛瑁衷谛菹⒋髲d睡了一個多點兒，當時手機被我放在手邊的茶幾上了。我嘆息了一聲說：你總是愛在澡堂子睡覺。手機總是愛隨手丟在一旁。這個習(xí)慣，多少年都不變！有些一成不變的習(xí)慣，是容易被人利用的。我沒提醒過你，現(xiàn)在是小人橫行、到處都是嗎？鐘誠說：我洗個澡，總不至于像特工一樣，打一槍換個地方，再把身邊警惕個滴水不漏吧？再說，我也沒有那么大的能耐呀！我只好安慰說：倒霉的事，隨時都會發(fā)生。順其自然、聽天由命吧！鐘誠苦笑著抱怨自己：我也是太二啦！留那兩張照片干什么！辛辛苦苦干了半輩子，落了這么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下場！我再安慰他說：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就別自責(zé)了！清者自清吧。

分手的時候，鐘誠很感動，握著我的手說：只有你最理解我！還有我媳婦！但她這次是真上火啦！滿嘴都是大火泡！一直埋怨自己，不該給我照那兩張照片。我說：你要好好安慰你媳婦。讓她千萬別上過頭火，以免傷著身體，做下病。鐘誠將我的手重重地搖著說：在這種時候，還有你這樣的朋友來關(guān)心我，我很感動！一輩子都認你是朋友！

他的話，讓我的眼睛濕潤了。

與鐘誠分手后，我走在街上，接到了女兒的電話。女兒說：老爸，我被王萍行長調(diào)到信貸部門工作啦！年薪有二十多萬呢！她說讓我先在這里鍛煉兩年，將來再去獨當一面呢！老爸，我再也不是天天去拉存款的小職員啦！我心中忐忑，但還是語氣如常地跟女兒說：姑娘，雖然老爸沒能力幫你更多，但你一直都很優(yōu)秀、很努力！這應(yīng)該是你得到領(lǐng)導(dǎo)賞識的最重要原因。從今往后，一定要更踏實工作，更誠實做人，別辜負了領(lǐng)導(dǎo)的信任，也別枉費了自己的青春！女兒說：放心吧，老爸！

我站在大街上，想了半晌，還是決定給田廣局長打個電話，說：您好田局，兩周前咱哥倆喝酒，我喝斷片兒了，有沒有說過什么不合適的話？田廣局長說：就你喝斷片兒了嗎？我還想問你我那天有沒有失態(tài)之舉呢！你跟我說真的，我那天有沒有失態(tài)？我說：我當時真是喝得太多了，什么都想不起來啦。要不是女兒剛才跟我說，您愛人把她調(diào)到信貸部門去工作了，我都忘了曾為這事兒麻煩過您呢。田廣局長說：事關(guān)孩子前程的事兒，咱做長輩的都該盡力辦，沒什么麻不麻煩的。我說：真是非常感謝！女兒的前程，是我最大的心事。感謝您一輩子！田廣局長說：謝意我領(lǐng)了。這個事兒到此為止。別讓你女兒知道是我們在幫她。要讓她認為這是她努力工作的必然結(jié)果，要這樣繼續(xù)努力下去，這會更有利于她未來的發(fā)展。我感激地說：是的。您提醒得太好啦！

掛了電話，我忽然盼望能在街上惹場事端，尋上個潑皮或潑婦，撩騷他（她）打罵我一頓，這起碼能讓我減輕一些負罪感。因為，我有沒有跟田廣局長，喝到胡言亂語乃至失憶的程度，我自己最清楚。而且我相信，田廣局長也絕對不是個酒鬼。我們只不過都是既不怕做小人，又愿意當君子的講究現(xiàn)實的人而已。

假日綢繆

北方楓葉漸紅時，秋高氣爽，天氣更加晴朗了。

被三伏天蒸去渾身水分、顯得無精打采的人們，又被秋老虎騎在身上折騰一頓，差不多都已經(jīng)筋疲力盡，雖然仍是硬挺著身板工作、生活，但早已放任心猿意馬，向極具中國特色的十一假期，奔馳而去了。

干瞪著兩眼靠窗呆著，看著一朵云彩也飄不上來的藍天，梁北跟鄭茜說：這天空要是沒有云彩，看久了就像面對沒有船只的大海，藍是很藍，就是顯得太空曠了，也沒什么看頭和意思。鄭茜也抬頭向天看，應(yīng)付著說：天空天空，天天溜空，能指望在它上面，看出個什么意思？還不就是個沒意思。

梁北結(jié)了賬，眼睛停留在收了錢、往回走的服務(wù)員的屁股上，卻感覺被鄭茜察覺到了，便掩飾說：這樣一家有名的西餐廳，服務(wù)員卻培訓(xùn)得不怎么樣，走路這么放肆，扭來扭去的，倒像個走在T臺上的模特。鄭茜“嗤”地笑了一聲說：看就看嘛！不就是屁股像個圓得分瓣、脹得冒水、讓誰都想咬上一口的大桃子嘛！我一個女人都喜歡看，何況你個大男人啦！不要緊，看吧！這說明你還懂得欣賞、生理正常。梁北有些羞惱不滿地說：講什么渾話！像我特意要看人家似的。再說我正不正常，跟她個屁股有什么關(guān)系！鄭茜又笑了，但這次沒出聲。

兩個人往外走時，梁北問：再過兩天就放假了，你們單位有什么安排？你又有什么打算？鄭茜反問：你有什么好的安排和打算？梁北顯得很失望地說：一大堆爛事兒在手上，恐怕到放假那天都處理不完，還能有什么好的安排和打算！這個假期，我肯定是走不出去了。最好的情況，也就是到周邊溜溜腿兒了。鄭茜替梁北做了個遺憾的表情，而后才說：我那個單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個假期讓人消停過？老總昨天就跟我虛頭巴腦地說，讓我利用這個假期充分休息一下，去上海、南京散散心，順便替他拜訪幾個老客戶。你說這是讓我充分休息嗎？所以我就沒答應(yīng)。你要是也不出去了，那咱倆就抽個空兒，上周邊觀光一下吧。

梁北走到街邊，站下說：我怕你這樣做，讓你們老總知道了不合適。老總怎么不讓別人替他去拜訪老客戶？畢竟是老總信任你，也不耽誤游玩。鄭茜說：你的意思是我應(yīng)該答應(yīng)老總，去上海、南京替他拜訪老客戶，順便游游江南？梁北說：我不是說你應(yīng)該去干什么。我是覺得你拒絕領(lǐng)導(dǎo)的信任，顯得有些不合適。鄭茜認真地想了想說：那我還是去吧。反正老總說旅差費都由單位報銷，就算替他去拜訪幾個老客戶，也沒什么不劃算的。梁北無可無不可地說：就是嘛。

過了一天，眼看著明天就要放假，還不到下午，人心就散在窗外，都將精力放在手機和電腦上，進一步核實已經(jīng)預(yù)定好的景點、酒店、機票、船票信息，確定自駕車的行駛路線，在哪里加油、在哪里途中休息，沒一個將手里的工作還當個事兒了。

梁北的心里像長了草一樣，但仍然裝得很正經(jīng)，先敞開辦公室的門，再抄起座機打電話給謝楠，以免正談著私事的時候被人敲門打擾，或干脆連門都不敲直接闖進來嚇一跳，惹出不必要的惱火來。梁北聽到謝楠的聲音問：方便嗎？謝楠說：明天放假，人都散心了，誰還管我？梁北問：你不出去散散心嗎？謝楠說：出去走走也行。在家不動也行。只要心情好，怎么都行。梁北說：放假就往外跑，都奔波多少年了。到處人擠人、人看人、人山人海，勞民傷財、惹氣上火，沒什么意思了。謝楠問：那你是不想再出去了？梁北說：嗯。想在家無牽無掛、無憂無慮、酣暢淋漓地休息幾天。謝楠說：這倒挺好。歇夠了大不了到近處熱鬧的地方湊一湊。兩個人最后笑著說：老到處亂跑，是該換個方式度假了。

當天傍晚，相處了有些年的朋友路東，打來電話問梁北：嘿哥們兒，你放假往哪兒去？梁北反問：你在哪兒？路東說：還在公司，想找個地方去吃晚飯。一塊兒得了，兩個禮拜沒見了，今晚喝兩杯？梁北說：你也是一個當老板的，還靠這最后一班崗，又不是錢不夠花，累成這樣干什么？一會去哪兒？我也想見你了。路東說：漁家小院。吃海鮮，喝茅臺，行吧？梁北說：我車上有十年茅臺，酒你就別帶了。我現(xiàn)在就往那兒走，你訂位置吧。

走在路上，愛好攝影的茶館老板劉浪，打電話給梁北說：哥，才到些牛欄坑肉桂。我要馬上獻給你二十泡。你在哪兒？梁北說：假期以后吧。我去茶館取。該多少錢就多少錢，你做的也是生意。劉浪說：此話差矣哥。這些年一直都被你幫助，來好茶、新茶，我總是要請你品鑒品鑒的。我明天一早，趕著高速免費的第一時間，就要去自駕游了。十天半月或許也玩不夠。這“牛肉”已經(jīng)在車上，不能等到假期后再給你。馬上告訴我你在哪兒，我一定要親自送過去。梁北看著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視線里的漁家小院的招牌，略微遲疑一下說：那我就不客氣啦。你來漁家小院，順便吃了飯再走吧。劉浪說：哥我就在附近。五分鐘便到。飯就不吃了，茶送給你就走。

也就是五分鐘，梁北才把車停在漁家小院的車場上，劉浪就到了。他把茶遞給梁北說：二十泡。特別適合旅行攜帶。梁北客套了一下，順便問：你放假要去哪兒？劉浪夸張地做出一個擁抱山河的姿勢，誦詩一樣說：我不預(yù)設(shè)目的地。祖國河山任我行！心想哪里，車到那里，隨心所欲。梁北笑了說：這個走法好。

別過劉浪，梁北提著二十泡牛欄坑肉桂，進了漁家小院的一個小包間。他將十泡“牛肉”分與等在里面的路東說：劉浪的新茶。牛欄坑肉桂?？偣捕?，咱倆各十泡。路東說：正好我路上帶著喝，一天一泡“牛肉”，很奢華嘛！梁北問：去哪兒？路東說：哪兒都去過了，但還是對麗江和大理有感覺，這次想再去體驗體驗。你呢？梁北先跟路東干過一杯酒，一人吃了一只蝦、一只海參、一只鮑魚，才說：我想隨心所欲地走走，大概方向是澳門，去放松一下。這事兒別給我泄露出去??！路東說：你這話說的，就像我有多不值得信任似的。又喝過一杯酒，路東埋怨梁北說：你下次講究點，再想去澳門時提前告訴我一聲，我跟你去還能耽誤你什么事兒嗎？梁北說：這次本來是想約你一起去的。可手頭上的事兒太多，直到今天下午才理出頭緒，這才臨時起意，又恰好搞到了機票，就這么定了。他又喝下去一杯酒，并且監(jiān)督著路東也喝了下去，對路東說：要不你改改行程，和我一起去澳門？路東一邊往兩人的酒杯里斟酒，一邊惋惜地說：我倒是真想去！但我約了幾個多年未見面的老同學(xué)，一起在那面等我。下次吧！下次我陪你去玩兩天。梁北感慨說：唉，這一天到晚忙的，連假期都不能從容下來。

兩個人又說了些不咸不淡、不痛不癢的話，喝光了一瓶酒，便各自找代駕開車，鉆進了夜色和街燈的光影中，回了各自的家。

假期開始啦！梁北和謝楠都沒走。他倆就在梁北才買的一套精裝修觀海新房里，心情愉悅、四體放松地暢享著甜蜜的二人世界。謝楠摟著梁北，并被梁北摟得喘不過氣來說：這才叫真正的假期??！我還沒有關(guān)在屋里、滾在床上五六天的經(jīng)歷呢。梁北說：這叫真正的享受當下、一秒不差。

說過這句話，他的電話又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劉浪。恰逢他和謝楠這時沒有什么騰不出手的動作，就接了電話。劉浪壓低了聲調(diào)說：哥我遇見個怪事。本不想和你說，但又覺得不說對不起你。怎么辦？梁北把一條胳膊展開，讓謝楠枕著舒服些，懶散地說：我是你哥，有事還能瞞我嗎？劉浪說：那我就說了吧。我看見了路東跟鄭茜。就他倆單獨在一起，手牽手、肩靠肩，觀賞風(fēng)景呢。梁北抽出胳膊坐起身來說：在哪里看到的？劉浪說：九寨溝。梁北說：不可能，準是你看錯人了。劉浪說：能是我認錯人了？那我發(fā)張照片你看看，是不是他倆。

沒有兩秒鐘，梁北的電話又震動了一下。他在微信里收到了一張的照片。照片上，路東牽著鄭茜的手，倆人相互依偎著走在人流里，樣子開心得不得了！

梁北沉吟片刻，打電話給劉浪說：劉浪你是我兄弟。哥的臉面你必須幫著維護。把他們倆的照片都刪了吧！你就當什么都沒看見過。劉浪說：放心吧哥。這些事兒，兄弟都懂。

梁北放下電話，開始望著把光線隔離得很嚴的窗簾發(fā)呆。謝楠也坐了起來，又摟住他，有些疑惑地問：怎么了？聽到什么不開心的事兒啦？梁北便打開了微信，把那張路東牽手鄭茜的照片，先放大了鄭茜給謝楠看。謝楠神色平常、語氣平淡地說：這不是你媳婦嗎？她有什么好看的。惹你生氣啦？梁北又放大了路東給謝楠看，對驚詫地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什么好的謝楠，心情復(fù)雜地說：這個是你老公吧？謝楠眼淚汪汪地看著梁北，傷感地說：他倆玩得挺特么深?。≡蹅冞€以為人家是傻子呢！梁北把電話丟到一旁說：真相是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呀！

謝楠又將梁北死死抱住，恨聲說：你在哪兒找了這么個敗家娘們兒？我現(xiàn)在特別想拿你出出氣！讓那個敗家娘們兒知道知道，我有多么不好惹！梁北說：咱倆的想法是一樣的。我特么也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