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來自冬天的種種考驗
仍在出生地持續(xù),它不像精神上的壞天氣
總是好了傷疤忘記疼
沉默中凹陷的草木,凸顯蒼茫
種子,沒有掙脫土壤、踏入輪回的跡象;
沒穿衣服的樹,好像
營養(yǎng)沒有跟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比牙簽細(xì);
草也發(fā)育緩慢,疑似少年的胡須和初戀。
然而,并非全都不堪入目。
至少,梅花已經(jīng)浩浩蕩蕩攆上枝頭
在風(fēng)里閃光、歌唱
這些冒著寒風(fēng)現(xiàn)場直播的
傲骨錚錚的梅花
讓人再也無法想象出
比它們更清新脫俗的事物
芬芳無止境,
獨自穿行的人,心在發(fā)光
他一邊給體內(nèi)的濕毒喂下砒霜,
一邊提醒自己——
凡事需保持定力,今生即使一貧如洗
也要像梅花一樣風(fēng)度翩翩,絕不讓
枝形的光明、尊嚴(yán)及善意
從骨子里散去
想在紙上任性一回,把自己寫成
一只斷裂帶的雄鷹,能飛得目空一切的雄鷹
偶爾喝醉的時候,我特別渴望飛上群山之巔
以一個體育老師的身份,
命令它們永遠(yuǎn)保持安靜
不說話,更不許亂動,這群恐怖分子太危險了
我擔(dān)心它們又一次傷害我的親人。
我還得寫一寫地震和它送走的親人,并且狠狠逼它
說出命運的解藥,或者長生不老的秘方
我也想借會兒流水的靈魂,
去清洗那些依然活著的親人們的
傷口,并幫助他們恢復(fù)健康和生活的熱情。
——這樣寫,未免太過蒼白,但是
還是要說,我想任性一回,
以詩人和雄鷹的雙重名義,
我將寫下內(nèi)心最后的秘密
表面上,除了寫,我?guī)缀跻粺o所有,不過是
一個活生生的窮光蛋,一名普通的體育老師
而背地里,我早已成為斷裂帶上獨一無二的精神領(lǐng)袖
每年,我會跟那些逝去的父老鄉(xiāng)親
寄出斷裂帶上的所有落葉,如果他們有幸收到
它們就會變成一張張返程票。因此每年
即便斷裂帶的每棵樹都在竭盡全力替我轉(zhuǎn)達(dá)慰問
落葉依然供不應(yīng)求。
在斷裂帶,每棵樹都像我一樣善良無私,它們的
每片葉子,都能安慰一個逝去的親人
而它們本身,也是我的親人,我的黎民百姓,也是我
痛苦和幸福的源泉,因此,我必須永遠(yuǎn)隱瞞。
城市的夜深了,
我的耳朵亮著
胡須都老黃了的痛苦也深了
隆隆噪音,長出雪白的翅膀,
自附近仍在施工的樓盤
源源不斷飛入失眠已久的房間,
耳膜,還有活像尸爐的煙灰缸。
臥室清涼,燈,發(fā)光的心臟
激情萬丈,光芒變硬
拼命抵抗內(nèi)心的虛空。
比噪音更渾厚粗獷的鐘聲
也在這深夜響起
唯一聽見鐘聲的不過是
一粒沙子
噪音已經(jīng)割掉其余沙子的耳朵,
它們躲在水泥鋼筋鑄就的森林里,回憶著遠(yuǎn)方——
最初的河流是怎樣的狂野,又是怎樣的空曠!
春天和春天帶來的綠
像一種恩賜,或者是
一場瘟疫,席卷
這片曾被地震踐踏的土地
冬天已經(jīng)淪陷。
瓦背上殘雪消融。
河流日漸豐盈寬闊。
快樂的鳥雀,扇動
羽毛柔軟的翅膀
為正在變形的天空吶喊助威。
知恩圖報的草,在低處忙碌
我甚至親眼看見它們
用收集來的雨露,照顧癡呆的泥土。
整整一天
在出生地,我以挖掘機為偶像
挖掘事物的可能性,探索
前進(jìn)的方向,并為之樂此不疲。
傍晚,裊裊炊煙升起
黑色的樹林正伸長脖子召喚星辰歸來,
趁回家的路沒有被鋪天蓋地的墨汁涂黑
我空空的皮囊已經(jīng)厭倦了飛翔,只想
扶著一截暮色
快快回到母親身旁。
即使是深夜,也不必厭世
精選一個美人,陪我入眠
或者在她的傷口上露營。
此刻,我陡然憶起那天
溶解你背影的那個街角
太陽很大,像個超級燈泡。
人們說話的聲音很空。
我們之間
隔著一個微妙的
小數(shù)點。街角黯淡——
只有史前的陽光,無比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