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子

午后，我將影子留在房間

他倚靠白墻休憩，睡成一個黑洞

窗外，太陽的影子很薄，很亮

我的影子將比我活得久

這我必須承認

直到肉體成熟，影子凋落入土

他的骨頭格外白皙，他是不死的

如同一枚私人落款印章

將靈魂彰顯得真實而立體

分手之后，我們形同陌路

我與他同時成為世界上最孤單的人

拋揀石子

放學歸途中，小學生們弓著腰

一路尋找溫柔趁手的石子

黑色柏油馬路流淌成一條暗河

石子鑲嵌其中，如同微弱的星辰

大貨車壓過的輪胎印清晰可見，鞋印也是

如同復雜的獅子座星系

日頭尚未遷入西山，果樹羸弱

水稻田蛙聲稀疏，草蜢靜如草葉

三個、五個小學生弓著腰

攢齊七顆石子，他們就圍著田野壩頭

一棵濃密的白楊樹，玩拋石子游戲

讓石子上花轎，下蛋，化身一個家族

讓石子在小小的手掌上，活著，修煉武功秘籍

讓石子過橋，入洞，上天，墜地

如同拋接七座矮矮的石山，或七塊無字石碑

直到暮色四合，大人收工

舉著竹篙火把，走在水渠細細的黃昏之上

遠遠喚他們歸屋，那些年

每個午后，他們拋啊揀啊拋啊揀啊拋啊

這一天就算過去了，這一天的石子從不留到明天

四月物語

你曉得四月的哨音哪樣張開唇片豁口

又哪樣穿過身體，沉降林間

你曉得紙扇上清淡的游魚哪樣吐露氣泡

也曉得它們哪樣放逐溪水

紛飛的黃桷落葉沉降黑水灘河底

一片片清澈美好，如同走錯片場的秋季

長著四月繽紛的樣子，你曉得水花

生著處子靜坐的樣子，你曉得魚群

藏著幽靈漫游的樣子，你曉得岸邊巨石碼頭上

捶衣的女人有著母親的樣子

也曉得濱水客棧窗口每一張蛛網

懸滿細細的水珠，這些小情愫有著潮濕的出處

晚風銜接過來四月的橘花、山丘以及黃昏

你曉得陳年果酒哪樣獨自幽靜

就像往事，藍藍的亮亮的那么沉醉

散發(fā)著廉價消毒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