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拾柴的女人

從前，我愿意提著一只簍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收集可以生火的柴

柴從樹上落下來，安靜地躺在山的陽面

山的陰面，有我的母親。有我死去多年

未曾見過一面的祖父的墳，這塊地

已經(jīng)被她選好了，活著的時候

她在這里拾柴，死了的時候，她說

她要葬在這里，如果有人問起

你就對他說，瞧

那個曾在這里拾過柴的女人

插秧的女人

雨過天晴，她們在膜里播撒種子

用手拋去土里多余的草

彎著腰交叉行走，餓了的時候

她們就坐下來，在田間的地埂上，啃饅頭

饅頭是好幾天前，用山里打來的柴火

蒸好的

她們把它放在洞里，井里

放在廚房的缸里

作為一個只會插秧的女人

她們像珍愛自己的乳房一樣

去珍愛這乳白的相似之物

一些悲傷的事

他們懸著一顆不死之心，用藥活著

要干癟的糧食活著

用輪椅，用拐杖，用清晨的太陽

有時，他們也用繩

用斧或濃煙

在灰色的人間，他們有著煙一樣濃烈的愛

他們牽掛活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個親人

有時，他們用打水的繩

用砍伐的斧，用烈火燃燒后

氤氳的濃煙，結束自己

看，多么悲傷的故事啊

電影和現(xiàn)實總是出奇地相似

比草更低的低處

長在甘中高原，我是流寇之后

是馬賊掠奪后，遺失荒野的種子

我的祖先在這里鑿井，在月光下。洗澡

喂養(yǎng)羊群

羊群做著路人的母親，也做著我的母親

我們裹著夕陽，在山頂吮吸大地賜予一切生命的乳汁

羊群死了，就會落到草下面。草又長出新的蔥郁來

如果有一天，我也落下去了

落在比草更低的低處，我的頭頂

也會長出，新的泥土來

一切仿佛沒有被提起過

她們在馬背上供我，喂我青草

她們在鋤頭里種我，給我肥料。陽光

和午后的雨水

她們在六月的鐮刀上割我，給我糧食

她們在九月的土里鑿我，用桶挑我。用瓢舀我

她們用燈盞照我，用新年的窗花貼我

用腐爛的樹葉燒炕烤我

用剛剛挖過土的手捧我，睡眼矇眬后的眼望我

或者，一切還沒來得及發(fā)生過

她們已經(jīng)老了，又或者

一切都未被提起過

我已經(jīng)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