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一槍

對著鏡中的我狠狠放一槍

脫胎出真實的七零八落

我受夠了虛假完整

受夠了看上去很美

一天天活著，浪費(fèi)著

每個想死去的念頭

人們害怕能擊潰自己的東西

把過去隱匿在針尖里，縫補(bǔ)著

現(xiàn)在示人的面具

用借口隔絕痛苦和死亡的關(guān)系

我夾在熱鬧和孤獨(dú)中

準(zhǔn)備了場盛大演出

微笑、站姿已練習(xí)多時

狠狠地放一槍，才能看清

碎片里，對詩歌如此自私的人

才能將灌入我體內(nèi)多年的風(fēng)放掉

才能讓我看到

每個笑容都是放聲大哭

媽 媽

媽媽，你可以死去

但你必須回到我肚子里

等肚皮錄好生命的口供

我?guī)湍悖?/p>

躲避一枚老繭的追擊

媽媽，從今往后我靠臍帶了解你

而不是靜脈曲張或風(fēng)濕

我也可以把你生回齊魯大地

幫你溫習(xí)一遍鄉(xiāng)音

媽媽，如果你擔(dān)心這輩子會一路跟來

我也可以，為你死去

鐵 匠

歲月是冷的，火

也是冷的

九十年的路壓在我的錘子上

我舉不起，也放不下

燒成灰的是什么

我想了數(shù)遍

時間粘著我的父母，老伴，兒女

滾進(jìn)火中，燒成

我早已一一細(xì)數(shù)完的孤獨(dú)

老，是什么

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講清楚

甚至也記不得了

我終日復(fù)制糊涂

三年前和三十年前是同一天

空空的爐膛煉化了我

以哭聲報答幾十年它的養(yǎng)育

而今，我比你能想象到的任何人都衰老

或者我是個滿身褶皺的嬰兒

當(dāng)時間披麻戴孝來哭我

緩慢倉促地?fù)镒呶?/p>

我只能比往昔更年長一歲

才能清瘦到棺材的極致

致云泥

我多了種恐懼的事物，并且

難以命名

通常美好夾裹著逝去到來

讓一扇大門醞釀更出色的禁地

讓人不得不承認(rèn)，

痛苦才是我們唯一的天賦

燃燒時，我們發(fā)現(xiàn)彼此處于零度

而情誼延續(xù)了夏天即將熄滅的光輝

游說之詞假借傷心趕來

此刻，

我勢必要成為你最脆弱的力量

說情話

1

我得和身體好好談?wù)?/p>

我們從不欺騙彼此

她同時矜持又張開

叫聲細(xì)小

剛好吵醒我一個人

這會兒，她從恥骨下方探出頭

堅挺著乳房

說想你

2

就在今晚

我預(yù)謀用一整夜的時間想你

沒有潛入你夢里的能力

就勉強(qiáng)求其次——

在你耳邊再嘮叨一遍想你

如此

我的名字才有可能剛好砸中你

3

我是要把所有的日日夜夜都揉成一個

在你身邊醒來的清晨

致L先生

讓頭發(fā)卷起，火苗沿著發(fā)絲的弧度燃燒

逼近大腦，這人體最精妙的器官

作為愛情的容器

聚集著煙熏過后的情感，散發(fā)出

使我殘廢，引領(lǐng)我走向無用的氣味

每一個月份都有些苦

每一件事情都有些臟

我想祈求你打撈我這條——

忘記張鰓的魚

又或許將自己擠壓成一條線

或者分散成比夸克更隱秘的單位

我才能匍匐在你周圍

設(shè)想一下，無需借助人類任何形式的表達(dá)

讓語言，文字，眼神，肢體都?xì)w零

我可以從你皮膚潛入內(nèi)心

只要我到達(dá)那里，線性邏輯早已失蹤多時

而愛，是這場大清掃中唯一的幸存

我冷靜下來，試圖把河流折疊

濾出最清澈的部分

水就是無，而它早已存在多時

關(guān)于離開

她會怎樣離開

當(dāng)天空的碎片折疊成數(shù)把尖刀

分割好她跳動的心臟如同冷靜地

肢解大地

你要她怎樣離開

大海不預(yù)謀地淹死一座孤島

而鮮為人知的漂移借著神諭悄然避開了道德

這錯誤動心的過程

卻在春天最漂亮的日子里播放

她又能怎樣離開

愛情跑在了皺紋前面

也有個女人跑在了她前面

將 軍

一

沙場的女人都是假裝昏睡，死賴著不走

我想讓兵器趕緊過期，為此專門題了賦

“來啊，我們談?wù)剱邸?/p>

將軍去打仗了，一條腿瘸在這個女人那

一條腿折在另一個女人那

她們夜里總是哭死去的精子，沒成形的胎兒

索性我們都不是他們的母親

她們愛你的胡子，眼睛，漫游的雙手

涂著福爾馬林的嘴巴，填滿陰道的生殖器

將軍，聽說兵器一濕就會過期

你得趕緊奪回你的腿，你的一切

而將軍，我只能祝你常勝

二

迫擊炮流彈機(jī)關(guān)槍全讓你害怕，是嗎將軍?

打仗的人總會有很多顧忌，腦袋只在昨天健在

然而夢做得太小，只裝了天下

我要瘦一些再瘦一些

火槍手要把我上膛了，將軍將軍將軍

會有好心人瞄準(zhǔn)你，我會飛得不高不低

將軍，照顧好你的妻子孩子你的子子孫孫

照顧好你身上最濃的槍油味

打仗的人總會有很多顧忌，將軍別怕

就算途經(jīng)你身邊，我也不會爆炸

三

那個笑得像拖拉機(jī)一樣好看的女孩子

你可以開著她，去阿克蘇，和田，去永遠(yuǎn)本身

你不會再收到罰單，或者是干些超速之類的事

她的頭發(fā)夠長夠密，過濾掉很多槍林彈雨

將軍，卸甲該是歸宿

可我心煩意亂啊

那些看起來就十分美好的一輩子

四

那是一場暴雨

旋螺紋的天空愛上了烏云

她的臉終日向往羌塘

這人間的一切，我們一一細(xì)數(shù)

比算盤更精準(zhǔn)地謀劃余生

像雪，不留余力的親吻

這大地的一切，

它們有著度過漫長冬天的水分

將軍，我也老盼著戰(zhàn)場干凈

不見一具女人的尸骨

五

神諭遍布之地皆是他青色的胡茬

情話博物館引誘她長大

從風(fēng)起到天將明

她是有橫跨一輩子的勇氣

而這些，她早就想象到了

將軍啊，她一生做得最為出色的事就是撒謊

“我不愛你”

六

天是陰的，抒情確實不容置疑

戈壁的荒蕪初嘗羞愧

天空是那種從下而上的藍(lán)

由內(nèi)向外編織掛飾的技藝

被愛情反復(fù)斟酌的人們一一掌握

將軍，只有我倆知道

我就融化在七月的第三天里

失 眠

天終于亮了，又一個惡劣的夜晚睡去

我迫不及待投入一場日出

而你，再次辜負(fù)了我整夜的失眠

從地平線中間升起座巨大戲臺

以愛作火，獅子從火圈中心躍過

燒盡了危險你好落荒而逃

一切都可笑得出奇，人人畏懼著猛獸

你畏懼早已洞穿的溫柔

我喜歡每一個古老的睡意

在它只代表困倦的時候

我也喜歡今天，它橫跨我整個人生

復(fù)制、延續(xù)每一個截面

我愛它，比愛昨天還要心碎一點(diǎn)

故 鄉(xiāng)

我多害怕寫下這兩字

多害怕這兩個字身后的一張張臉

山脈中沉睡的女孩醒來，就只會

增添，這人間的哭聲

我見過燃燒婚姻升起的炊煙

就如同無法根除的污染

躲在柴火里哭泣的孩子，讓晚飯熟得更快

我被土地耕種的親人，早知悉了

要用血緣坍塌這座宗祠

背叛族譜的原因免于我去充當(dāng)一個罪人

幾千公里的路，敗壞了我的皮膚頭發(fā)

敗壞了我從你那帶來的口音

冬

一切都陌生得如同昨夜

棉質(zhì)聲音縫補(bǔ)好過冬的衣裳

領(lǐng)口，袖子，衣擺

我一遍一遍模仿你說話的樣子

下雪的時候就去室外取暖

聽你喊我名字，喊我回家

聽你住進(jìn)火爐的聲帶長得多精致

這里的冬天綿綿沒有盡頭，而

春天的開始從你走后變得憔悴

我多怕一場春雨下進(jìn)我身體里

多怕招搖的風(fēng)勾引出心事

而停在季節(jié)中間的人，又生出一些咳嗽

她

她更接近某種離群獨(dú)居的獸類

妖精樣的紫色眼睛住著整片森林的河流

母系的孕育讓她崇拜自然

天空倒轉(zhuǎn)，樹影化為實體

女人的嘆氣是固態(tài)

鳥類長出適宜奔跑的雙腳

她薄薄的翅膀以靈動纏住一片陽光

我們用一切能用得上的來感受

觸覺，嗅覺，視覺甚至是心有靈犀

什么打馬而過

什么靜止

虛無的深處是更加嶄新的虛無

相愛以對抗孤獨(dú)的勇士姿態(tài)存在

我的骨頭竊竊私語

一根骨頭困了

剩下的就愿意醒著陪它躺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