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寒

美劇《你》劇照

社交幻景

紐約。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看上去斯文干凈的書店經(jīng)理喬正在整理書架，門口風鈴聲一響，一個女孩推門走進來。喬和貝克，就是這樣相遇的。

這部今年9月推出的新劇，由爆款青春劇《緋聞女孩》的男主佩恩·貝格利（Penn Badgley）主演。同樣是紐約基底的故事，想成為詩人的女主角和男主角在他工作的書店相遇，像任何一個美妙愛情故事的開頭，但是，第一集第七分鐘的時候，《你》就將劇情反轉為驚悚懸疑。

在書店付款時女孩用了信用卡，于是，喬得知了女孩的全名：吉尼維爾·貝克。晚上他回到自己狹小的公寓。在樓道里，他將本來準備當晚飯的潛艇三明治給了坐在臺階上挨餓的鄰家小孩。這時，喬從任何角度看都是一個好心腸的得體青年?；氐阶约悍块g，他坐到桌前打開電腦，鍵下貝克的全名。書桌上的小臺燈，映照出他浸沒在陰影里的臉。Facebook、Instagram、大學網(wǎng)頁……貝克的一整個生活，被喬一覽無余地獲取。

和所有長得漂亮又有點小虛榮的年輕人一樣，貝克喜歡分享自己的生活，又迷戀那種朋友眾多的感覺，于是她所有的社交賬號，設置的都是陌生人可見。喬通過她視頻中滑過的印有校名的T恤，得知她本科是在布朗大學就讀。通過她常@的幾個人，挖出她的閨密是誰、分別是什么樣的背景。通過她發(fā)帖里的定位和住所的照片，用谷歌街景找到了她的住址。貝克又是一個不大注意隱私的人，她住的一樓有巨大的面街的凸肚窗，于是喬站在她公寓正對面的街道上，窺視了一整晚，由此發(fā)現(xiàn)了貝克的渣男男友本杰明，以及他們脆弱的戀情。

喬開始制造機會，接近貝克。在一個地鐵站，喝醉酒的貝克失足跌落鐵軌，在地鐵將要碾壓她的一瞬間，喬將貝克拉上站臺，救了她的命。他也由此獲得了和貝克第一次約會的機會。

與此同時，喬也意識到，貝克正在交往的渣男本杰明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第一集結尾，喬通過貝克的社交網(wǎng)絡，輕松找到本杰明的社交媒體，進而發(fā)現(xiàn)本杰明正在進行手工汽水的創(chuàng)業(yè)，是個富二代。正在創(chuàng)業(yè)的人必會在社交網(wǎng)絡留自己的郵箱，以期合作。喬假裝自己是雜志編輯，說要推薦本杰明的汽水，將他誘到書店的地下室。在本杰明和觀眾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喬用修復古書的錘子，直擊本杰明的腦袋……

尸體一具具出現(xiàn)，喬也呈現(xiàn)出更大的瘋狂。其間一直作為劇情輔線出現(xiàn)的喬的前女友，種種跡象也表明，她似乎是被喬第一個殺害的人。

要想想這一連串的情節(jié)，僅僅源于貝克當時在書店給了喬一個全名，這一點，就細思極恐了。

這其實是《你》在愛情劇的表面下，試圖揭露的一個主題：在現(xiàn)在這個科技發(fā)達的時代，我們太過相信自己的手機。年輕人也喜歡通過社交網(wǎng)絡證明自己的存在感?？珊苌儆腥艘庾R到，有時這種手機的“奴役”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反噬我們。社交媒體放大了個人信息，但隱私過度暴露后，這些我們給出去的權限，究竟安全嗎？

有人或許會問，既然社交媒體如此不安全，為什么現(xiàn)在還有那么多人，不停地將自己生活中的每一面都發(fā)布在網(wǎng)上？《你》中有一句話，說明了這種行為的本質：“社交網(wǎng)絡是一幅拼貼畫（collage）。”每個玩社交網(wǎng)絡的人，其實都是通過一張張照片形成自己想展現(xiàn)給外界的“拼貼”。女主貝克在社交網(wǎng)絡上呈現(xiàn)的是一個美麗的、常青藤大學畢業(yè)且朋友眾多、社交生活精彩的文藝女青年的樣子，她聰明、有趣、活潑，正積極追尋自己的理想。

但是，通過喬的跟蹤我們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中的貝克已瀕臨破產(chǎn)，住在一個和自己收入不符的棕石公寓，要靠一份全職工作和一份兼職才能維持。她熱愛寫作但朋友和男友占據(jù)了她大部分的時間。她的閨密們非常有錢，而她活在她們的圈子中非常吃力，但又竭盡可能迎合著她們的一切，因為太想成為她們中的一員。貝克看上去很有前途的碩士生涯，也因為遲遲交不出作業(yè)導致學分不夠，導師利用這一點要潛規(guī)則她。

社交網(wǎng)絡，其實就是一場巨大的幻景。

美劇《你》劇照

虛無的名聲

不僅是社交媒體，劇中對各種各樣的媒介形式、高科技，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反思。女主貝克的爸爸內(nèi)德，是一個成癮的吸毒者，拋棄貝克母女后，他在教堂活動結識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南希。南希是一個“網(wǎng)紅”博主，于是她將內(nèi)德作為自己博客上的一個“典型”，用親身經(jīng)歷來說明自己是怎樣一步步幫內(nèi)德戰(zhàn)勝毒癮，并接納他成為丈夫。但是，正像貝克尖銳指出的，內(nèi)德在遇到南希的時候，已經(jīng)成功戒除毒癮了。那么南希將內(nèi)德作為一個個例，事無巨細地將他的吸毒史放在自己的博客上，不也是為了漲粉嗎？這部劇讓人看到，人們?yōu)榱俗分鹕缃幻襟w上虛無的名聲，可以將自己犧牲到什么地步，可以將身邊的人，利用到什么地步。

貝克的閨密安妮卡，利用自己的好身材和大膽女性言論，成為Instagram上一個“網(wǎng)紅”。她粉絲眾多，投廣告的人也多，隨便發(fā)一張和品牌有關的自拍，就可以凈賺12000美元。貝克的另一個閨密桃，是紐約上層社會一個富有的女孩，家底豐厚。桃暗戀了貝克很多年，而當貝克和喬正式開始交往以后，桃成了橫在他們之間的最大障礙。為了除去桃，喬一直在尋找機會。一次，利用安妮卡和桃鬧翻的小機會，喬挑撥安妮卡發(fā)了一張自己戴牙套和桃沒整鼻子前的舊照，而桃為了報復安妮卡，將她之前酒醉后錄下的種族歧視視頻發(fā)在網(wǎng)上。一夜之間，安妮卡失去了自己的廣告客戶，粉絲也損失了三分之一。這從另一角度說明，現(xiàn)在所謂的“網(wǎng)紅”，他們擁有的粉絲或名聲多么不堪一擊，一條小小的視頻，迅速毀滅了一個“網(wǎng)紅”的“事業(yè)”。

《你》有同名原著小說，也是暢銷書。斯蒂芬·金為它寫的推薦是，“迷人和恐怖，從未讀過像這樣的作品”。確實，看《你》的劇版時也有這樣同樣的感覺，它似乎是一種之前從未見過的美劇，第一層是傳統(tǒng)的紐約浪漫愛情，第二層類似《消失的女孩》那種扭曲陰暗的心理剖析，第三層則是對社交網(wǎng)絡、流行文化的批判和反思。

作為劇集視角的講述者，喬這個人物被編劇花了很多心思去刻畫。首先他的名字喬，英語Joe，就取自美語中那個著名短語average Joe，意指非常普通的普通人。編劇在劇里為喬添加的一切，都在暗指他看上去是如此正常、普通。他最喜歡的食物潛艇三明治，是所有三明治中最經(jīng)典的一款，沒有任何花里胡哨、多余的添加。女主貝克在和他不很熟的時候給他送禮物，挑的也是最經(jīng)典、平實的一款甜甜圈。第一眼見到他的人往往印象都很好，會覺得這個人是個很好的人，所以，晚上他在別人的公寓樓前徘徊，推門而出的老太太也沒有覺得他鬼鬼祟祟，反而讓他幫自己叫計程車;鄰居的男友打電話報警，說喬給了他女友的孩子一張購物清單，讓孩子幫跑腿，清單上寫的全是膠帶、漂白劑、硝酸鉀、引火物、繩索、麻袋等這些處理尸體要用的物件，可警察一見到喬，兩個警察就立即相信了喬的辯解，沒有對他作任何追究。

本劇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羅杰疑案》類似，用一種兇手自述方式。于是觀眾得以近距離窺視喬扭曲的內(nèi)心、殺人的動機，以及他所經(jīng)歷的暴力對待、童年經(jīng)歷使他如何走到這一步。劇中用了很多文學典故來豐富喬的復雜性。比如喬推薦給鄰居愛讀書的小孩帕克一本《弗蘭肯斯坦》，試圖從怪物的角度，來解釋他遇到的世界。

當我們毫無設防在社交網(wǎng)絡上按下“分享”鍵的那一刻，被什么人看到或利用，真的超出我們的掌控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