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強
每次填寫籍貫時, 我都習慣
精確到廟子鄉(xiāng), 咸池村, 五組
如果表格后面還有空間, 如果允許, 我還想精確到
南大河邊, 羊灣路口, 一塊年年春長小麥、 秋收玉谷的莊稼 地頭
在別人看來, 一個籍貫拖那么長的尾巴
有些可笑, 但是我總覺得
應(yīng)該這樣, 也沒有什么羞于示人的
雖然那是一個在衛(wèi)星地圖上小得像麥粒一樣的地方
但是我能很快在一片亂山窩里把它找到
好多年了, 走在故鄉(xiāng)以外的任何地方
我的腳總躊躇著無處落下
好像自己是一個被丟失了很久的人, 必須
時刻讓大地確認我的身份
就必須把自己精確到那麥粒大的地方
如果少寫了一個字, 我就擔心自己
會從那個地方被永遠抹掉
我聽見了, 聽見故鄉(xiāng)在喊我
聽見她用一朵
在藍天里洗白的云喊我
用一根炊煙, 一條小河, 一句謠曲喊我
用一彎月亮喊我, 它的另一半壓在發(fā)黑的葦席下
用一把麥穗喊我, 麥穗結(jié)滿了金子
用一滴露水喊我, 露水從我眼角滾落
用一輛糞車, 一個深陷的腳印, 一片在洪水里倒伏的莊稼
大地的肋骨一樣的田壟喊我
用一場雨水喊我, 洗凈我的臉和雙手
用一塊河洛石喊我, 那石頭憋著一肚子的話
我聽見了, 故鄉(xiāng)在喊我
用一張被寒風驅(qū)趕的羊皮喊我
用一聲雞鳴, 喉嚨里還卡著半根青草
用一口溫熱的奶水, 一個乳名, 一雙虎頭鞋喊我
用一個日子, 用一口氣喊我
用一個頭發(fā)凌亂的女人, 在剪斷一根臍帶時的一條命
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