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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村趣事

        2018-11-14 23:35:12
        吐魯番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東籬

        泉 韻

        莊戶戲班

        出了一臺戲子

        官兒崮村在這一拉溜山夼里是個大村,四百來戶人家,一千五六百號人丁,柳沈兩大姓,佐以少許雜姓。這村子坐落在一條老大的山谷里。傍近山谷盡頭,左右兩條長嶺漸漸并攏,谷底突兀隆起,形成一處平闊的高臺。高臺后端恰有一坨孤零零的巨巖,兩側(cè)的諸多石崮人樣兒沿嶺脊排列,遙相肅立,有如百官上朝,故人稱官兒崮,村名由此而得。往南眺望,正巧有個形同筆架的山巒,人們管它叫“筆架山”。

        早年上,有個拉駱駝的異鄉(xiāng)人,在這兒轉(zhuǎn)悠瞅了一番,臨走時對一村老說,你們村占了一穴好地氣啊,不定哪一輩上,村里必定出一些有功名的人物。

        村老苦苦一笑,俺這山溝旮旯山瘦地薄,窮兮兮的,還盼望出什么官兒,兒孫們能端上飯碗安隨日月就算是燒高香啦。

        拉駱駝的說,我向來看得很準(zhǔn),你要是不信,可把這話傳下去,久后必定靈驗。

        據(jù)村老們講,后來又來了一個南方蠻子,說話嘟嘟嚕嚕的,跟燕子的腔調(diào)差不多。他是來看風(fēng)水采地氣的,到了官兒崮一看,心中暗暗吃驚,哎喲,如果這兒以后出了真龍?zhí)熳雍臀奈浒俟?,天下就讓北方人獨得了,南方人就沒有份了,就會永遠受奴役,永遠被人稱作蠻子。不行,不能讓他們獨得天下,干脆將這穴地氣毀掉算了!這個南方蠻子頓生黑心,不知施用了什么壞法術(shù),將這穴極為難得的地氣給踢蹬了,致使官兒崮村的后人沒出過什么功名,倒是出了一臺戲子。當(dāng)?shù)厝斯苎輵蚪小稗k?!保f戶人家編排的節(jié)目自然就叫“莊戶?!绷?。村里每逢演古裝戲,滿戲臺上盡是帝王將相,穿的全是龍衣蟒袍,戴的全是皇冠烏紗。人們無不佩服當(dāng)年那個拉駱駝的人,他說的半點不假。你看,戲臺上萬歲爺正臨早朝,穩(wěn)坐龍椅,文武百官列班聽宣,這情景莫不是后山上那些石崮幻化而成么?哎!這純粹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了!要不是那個南方蠻子使壞,村里當(dāng)真出這么多大人物,老少爺們就跟著沾老光了,就不用五冬六夏跟泥垃塊野草打交道了,恐怕都去京城聽差打掃金鑾殿當(dāng)老公抬大轎也打不過點來。誰想到,咱他媽凈是些當(dāng)鱉的命兒,走著走著就團團了。

        官兒崮村里出了一個莊戶戲班,也隨之出了一些關(guān)于莊戶戲班的故事,說起來如同山上的野葡萄,一嘟嚕一串的。

        柳東籬嫖名旦

        官兒崮村第一個愛好唱戲的人叫柳東籬。他從小就有這個嗜好,只要鑼鼓一響,心里就直癢癢,火上房子也不管,一味心思跟臺子。一出戲不知看過多少遍,可他從不感到膩歪,而是看一遍有一遍的收獲,久而久之,那些戲文和動作他記得滾瓜爛熟,演員做戲時稍有閃失,他立刻能撿出“漏”來。有一次,一個戲班來演武戲,那個飾關(guān)老爺?shù)难輪T赫赫有名,有“活關(guān)公”之譽??伤治枨帻堁咴碌叮箯鸟R脖上一刀砍下。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當(dāng)時觀眾都沒有察覺,唯獨柳東籬看出了破綻,為使演員不丟面子,他旋即來到后臺,對那位武生說,你的扮相無可挑剔,只是刀法有些錯亂。武生冷冷一笑,何以見得?他說老爺戲我看得不少,他們都是手持大刀憑空挽個花兒爾后偏離坐騎斜劈而下,隨著四擊頭鑼鼓點兒來上個瀟灑造型,贏得一片喝彩。你卻不是那樣,將大刀直劈而下,且緊貼赤免馬,豈不是將馬頸斬斷了?那位武生恍然大悟,趕緊抱拳賠不,感激不盡。打那,戲子們對這位小戲包刮目相看,并把他請到臺上打點雅座觀摩,老板還給他端上一杯茶水。望著臺下黑壓壓的觀眾,他心里恣得開花了。或許就在那時,他萌發(fā)了要當(dāng)莊戶戲班老板的念頭。

        柳東籬十八九歲時,長得出出挑挑,灑灑利利,與滿村后生相比,可謂荒草中長出一株綠竹。那時,百花劇團常下來演戲,一演就是連本戲,一唱就是五六天。四鄰八村的人都趕來看熱鬧,官兒崮村就如趕廟會似的,村民們都感到挺自豪。

        百花劇團有個頗有聲譽的旦角,藝名叫小金鳳,約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兒。人兒長得有七八分姿色,一經(jīng)描臉上裝,更是錦上添花,美得沒治了。那蛾眉鳳眼,粉鼻桃腮,櫻口珠齒,秀發(fā)黑鬢,全是藝術(shù)精品巧妙搭配,湊成一個風(fēng)姿綽約的貌美佳麗,加之纖腰翻轉(zhuǎn),蓮步輕挪,舒展綾羅,明眸顧盼,聲如鶯啼,哎喲喲,活脫脫一個仙女臨凡。臺下鴉雀無聲,觀眾皆翹足引頸,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小金鳳,好多后生在咂舌吞唾沫,仿佛魚群獵食的唼喋聲。整個觀眾席,宛若一大片泥塑,遠比秦始皇的兵馬俑陣要大得多。這無疑是一種奇觀,這奇觀來源于小金鳳的天生麗質(zhì)和藝術(shù)魅力。

        那時,柳東籬正坐在戲臺上走火入魔樣端賞著小金鳳,并帶頭喝彩。小金鳳趁做戲時也向這位瀟灑青年暗送秋波,臨下場時還就勢捏了柳東籬一下。柳東籬覺得他的魂兒被這小俊人兒攝去了,就迷迷乎乎地尾隨她到后臺。

        柳東籬暗自愛慕小金鳳,總想找機會接近于她。也是天遂人意,小金鳳恰巧被安排在柳東籬家,單獨住在東客屋的東炕上。這正中柳東籬下懷,對小金鳳百般體貼大獻殷勤。每日清晨,先將洗臉?biāo)瓦^去,見門兒閂著,就甜甜地喚聲,大姐是我東籬。小金鳳聞聲而動,見了這位俊俏青年總是莞爾一笑,讓他進屋陪她說說話兒。他動輒過來送水遞茶,送點心水果;晚上入睡前再送上一盆熱乎乎的洗腳水。有時還替她跑跑顛顛買這買那,不出兩三日,二人相處得特熟。

        這一日,柳東籬起得挺早,借送水之機過去探望,一推門兒,嘿,居然沒閂,進去一看,小金鳳也起來了,穿一身薄如蟬翼的內(nèi)衣,盡現(xiàn)青春女子那婀娜迷人的曲線,著實令柳東籬心旌搖搖,魂不守舍。小金鳳也定定地望著柳東籬,情不自禁地捧起他的臉龐,將她那櫻桃小嘴吻在他的唇上……那天晚上,小金鳳散戲歸來,特地給柳東籬留好門子。柳東籬趁夜闌人靜的當(dāng)兒,悄悄溜進東客屋,急不可待地鉆進小金鳳的被窩里。為防父母察覺,天將破曉時,柳東籬佯裝解手悄悄地回到自己屋里。

        打那以后,竟然夜夜如此。

        百花劇團在官兒崮村演完戲之后,小金鳳帶上柳東籬又投奔另外一個劇團去了。

        起初,柳東籬的父母、爺爺以為他跟小金鳳看不花錢的戲去了,他既然有這個嗜好就讓他有吧,大不了住個三天五日的就能回來。然而一個集空(5天)過去了,沒見他回來,兩個集空過去了,還是沒見他的蹤影。他的父母、爺爺就坐不住了,碰見熟人就打聽,怎奈都茫然不知。是的,那些戲班如同閑云野鶴,今天在這兒演兩場,明日又一拉翅飛向別的地方,外人難以把握住他們的動向。罷罷罷,再等上幾天吧,他總不能老跟達那個臊貔子。

        日子過得像流水一樣,轉(zhuǎn)眼兩個月又過去了。柳東籬的爺爺沉不住氣了,帶足盤纏,騎上毛驢,出遠門尋找柳東籬。臨別時其情甚是凄然,他對兒子兒媳說,我要是找到孫子就一塊回轉(zhuǎn),要是找不到的話,我這把老骨頭就扔在異鄉(xiāng)道旁了。你們也不用重走我的老路,在家給我供奉個牌位就行了。言畢,爺仨淚水潸然,泣不成聲。

        老爺子像張果老騎著毛驢曉行夜宿,奔縣過州。他憑著老經(jīng)驗從商賈口中得知小金鳳的去向,不免大喜過望,從登州找到膠州,又從膠州找到煙臺,爾后又奔威海,終于在石島找到了那個劇團,見到了小金鳳和柳東籬。老爺子不管小金鳳怎么懇求,硬是把柳東籬拽了回來。

        老爺子為了穩(wěn)住孫子的心,趕緊給他操辦了喜事,這下子西瓜拴在鱉腿上,看你還往哪兒爬嚓。然而柳東籬與小金鳳藕斷絲連,每逢接到小金鳳的信,就瞅空兒找個借口跟她去耍上幾天。兒子翅膀硬了,大人就管不了了,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的便。

        這就給村民們留下了笑柄,一個耍巧嘴的人給柳東籬編了一首打油詩:

        東籬嫖名旦,好像捧蜜罐。

        戲子尿泡尿,能泡大米飯。

        賣地置辦戲箱

        柳東籬本來就通戲路,又跟小金鳳闖蕩了一陣子江湖,深受名旦熏陶,對個中道道自然掌握。他對這個行當(dāng)十分著迷,決計在村里創(chuàng)辦一個莊戶戲班,當(dāng)下就將愛好京戲的柳下溪、沈清秋、柳寶東、沈碧川等人串通在一起,講了他的意圖。

        沈清秋性格豪爽,聞言喜形于色,一拍大腿振振有詞:這陣子不樂何時樂?再過三十年老屌貨,到那時人老病多都硌癢,有心樂活卻奈何?

        柳下溪、沈碧川、柳寶東等也是老王婆摸蟹子——巴不得有這么一夾子。要知道,這莊稼活路一茬接一茬,活到老要干到老。一味心思地側(cè)耳聽河水響沒響,低頭看莊稼長沒長,膩煩死人了。不如趁秋后地了場光的閑當(dāng)兒,組織起來排練個節(jié)目,正月里出去演上幾場,借以消遣消遣,風(fēng)光風(fēng)光,這樣生活才能起個浪花,日子才有個奔計。

        莊戶戲班很快成立起來了。

        一個戲班子不管到哪里,人們只要瞅摩瞅摩戲箱,就會估摸出這戲演得好賴,戲箱多,說明有好戲,反之,就沒有多少景景。即便是一臺子莊戶耍,也要置辦戲箱。

        柳東籬原想讓大家湊份子買戲箱,粒米積成籮嘛,轉(zhuǎn)念一想,那幾家日子過得不超快,他們軋伙買驢買犁,家屬說不得熊話,倘若讓他們買戲裝道具,門兒沒有!自家的日子過得尚可,干脆自己掏錢置辦吧。

        這年秋后,鄰縣雙慶劇團過來演戲,柳東籬看了一場就到后臺與團長品茗談戲。

        柳東籬說:“團長啊,人靠衣裳馬靠鞍,換上件新的有精神。你這套箱底有些年數(shù)了,有些戲裝洗得白不呲咧的,怪硌磣人的,有損正規(guī)劇團的形象,該去買上一套新的?!?/p>

        團長長嘆一聲,說:“伙計你不在這塊地走根本不知道這塊地搋,這戲裝生貴生貴的,買整套戲箱需要老鼻子錢啦,你能買得起么?”

        柳東籬想了一會兒,將心里的譜兒和盤托出,“我接下你這套舊箱底吧,辦莊戶耍還湊合是個景景,你再添補點錢,去搬套新的,這豈不是兩全其美么?”

        團長一琢磨,這法兒挺好,也難得抓這么一個下家,就當(dāng)即談妥了這碼事。

        其時,柳東籬的爺爺已經(jīng)作古,父親也到了老虎沒牙的時候,他已頂著門頭過日子了,用不著商量誰,就將臨河的三畝菜園地賣于他人,用這份錢買下了十余箱戲裝道具,并組織演員排練古裝戲。

        那三畝地是祖宗撇下的命根子地。他將命根子地踢蹬了,換來這些巧貍花狐的東西,外人倒不覺得怎樣,他卻貴金得要命,放在別處不放心,就垛在東客屋里。

        按說村里的莊戶戲班應(yīng)叫俱樂部,牽頭的應(yīng)叫俱樂部主任,可柳東籬嫌這名稱太羅嗦,不愛答應(yīng)。大家一琢磨,這個銜兒是太小了,在場面上根本排不上位次,有村長在,你一個俱樂部主任就要遠丟丟搧著。人家正式劇團都稱負責(zé)人為老板,這名稱在江湖上挺盛行的,聽起來氣派大,何不稱他為老板,尤其他擁有這么大的資本,于是圈里的人都這么稱呼他。后來村民們也都叫他老板,他答應(yīng)得溜溜道道,恣得腚輕眼朦。

        老板獨闖匪窩

        官兒崮村出了個戲老板,個人出資買下了整套戲箱,而且創(chuàng)辦了一個莊戶戲班,消息不脛而走,方圓百里的人們無不感到驚訝,喔唷,他家里究竟有多少錢呢?

        俗話說,富戶背運遭人敲,兔子倒霉招老雕。柳東籬家里到底出事了。

        那是冬天的一個夜晚,柳東籬組織演員在東祠堂排戲。約摸人腳定的時候,他老婆橫等豎等就是不見他回來,就吹燈躺下了。這當(dāng)兒,她聽見門外有人敲門,不用問,準(zhǔn)是東籬回來了,就披衣出院開門。她剛一開門,猛地闖進兩個陌生大漢,抓住她把她推進屋里。她深知遇上歹人了,腦袋嗡的一聲,竟有斗大;一顆心嗖的塞在嗓子眼里。借著燈光她看清了,為首的是個細高個子,手里拿著塊腰別子,另一個是個胖矬子,手持一把明锃瓦亮的攮子。

        為首的歹徒兇相畢露,說兄弟們一時手頭窄巴,特地來跟嫂子你借幾個錢花,識時務(wù)你就趕快拿出來,保你啥事沒有,不然的話,哼哼,可要給你來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柳東籬老婆說,俺哪有錢借給你們?你們就是殺了我我也拿不出錢來。

        那個手持攘子的胖矬子抓住她了兩,低聲吼道,你他媽別耍滑頭,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家的底細么?我問你,你家沒有錢怎么會一下子買了一整套戲箱呢?咹?

        哎呀我的天爺,原來你們是沖這個來的,我實話告訴你們吧,俺那男人是花子打花棍——窮樂呀。那套戲箱是他用三畝好地換來的。柳東籬老婆唯恐他們不信,又對天起誓,俺要是有半句假話,就叫俺天打五雷轟。

        兩個歹人繞家掃視了一番,確實沒有值錢的東西,也就信了。賊不空行。他們臨走時到東客屋打開戲箱,挑選了幾件大紅蟒袍,這才悻悻離去。

        停了不大一會兒,柳東籬回來了。他老婆驚魂未定,聲淚俱下地將遭劫的經(jīng)過述說了一遍。

        柳東籬聽罷,一顆心好似貓撕一般,只是臉上沒表露出來,反而安慰老婆,只要你沒出事就是不幸中的大幸,這叫破財消災(zāi),禍去福來。那幾件戲裝他們拿去沒有用處,等我想法找到他們要回來。

        這一夜,柳東籬沒睡安穩(wěn),反復(fù)尋思,這兩個歹人如此膽大妄為,定是土匪無疑。這周遭唯有望海嶺老虎洞一帶常有土匪出沒,干些斷道剪徑劫舍綁票的勾當(dāng)。匪首叫雷天保,綽號劈破天,屠夫出身,心狠手毒,殺個人如同扳倒了一口豬。我與他有一面之識。閻君爺還怕三句好話,我去好言相求,他劈破天再兇,也能給我點面子。

        第二天一大早,柳東籬帶上一包點心和一斤好茶,直奔老虎洞而來。

        老虎洞并非是個山洞,而是一條曲里拐彎的深澗,兩側(cè)峭壁陡立,斧劈刀削一般。澗底巨石橫陳山藤纏繞,適逢嵐氣襲來,松石生動,尤覺鬼氣森森,幾近幽府地界。柳東籬不由得倒吸幾口涼氣,著實有些逡巡不前,但是為了那幾件蟒袍,還是橫下心來,尋石徑上山。正走著,忽然從一坨巨石后面閃出一個匪兵,問明情況后,就帶柳東籬來到山神廟里。

        劈破天正躺在炕上睡懶覺,聽說山下來人求見,這才亙不悠悠地爬起來,臉上老大不快,宛若陰云密布,疤拉眼朝柳東籬一乜斜,那目光好比一道閃電。劈破天問,你來找我有甚事?聲兒惡抖擻的,仿佛一個沉雷。

        柳東籬說,昨晚有兩個弟兄路經(jīng)官兒崮村,許是衣著單薄,特地到寒舍取走幾件戲裝御寒。那戲裝穿在身上簌簌簏簏撲撲拉拉的,讓人笑破肚子,留在山上派不上用場,正好村里辦耍急等著用,所以我才上山求見您,望司令大人高抬貴手,讓弟兄們還給我吧。

        劈破天聽了好不耐煩,將疤拉眼瞪得像個驢眼。你他媽長了雙夜叉眼么?怎么敢一口咬定那兩個人就是山上的弟兄呢?

        柳東籬說,我揣摩一般的蟊賊是沒有腰別子的,也沒有那份膽氣。

        那好,我現(xiàn)在把弟兄們統(tǒng)統(tǒng)集合起來,你他媽擼開眼挨個給我端量端量,要是認出來了,我非崩了他們不可!劈破天朝傳令兵吼道,你他媽聽見沒有?

        傳令兵答應(yīng)一聲,狗蹀躞樣轉(zhuǎn)身去了。

        俄頃,匪徒們?nèi)齼蓛傻貋淼綇R里,統(tǒng)共30多號人。他們大多衣冠不整,吊兒郎蕩,長毛挓挲,胡須刺刺,活像一群山魈。

        柳東籬打量著這群匪徒,內(nèi)中果然有個瘦高個兒,旁邊恰好有個胖矬子,八成就是他倆。然而,他不敢上前將他倆一把薅出來,萬一人家不認賬,這不毀了!他只得朝眾匪徒躬身作揖,連連哀求,請弟兄們開恩將那幾件戲裝還給我吧,村里排戲等用啊。弟兄們想看戲,我可以把戲班子拉上山來,弟兄們行行好賞給我吧。

        劈破天逼問,怎么樣啊,你認出來了吧?是誰快說!

        柳東籬說司令你方才說我要是認出來你就要崩了他們,我即便想認也不敢認哪。

        不敢認就是沒有,你這純粹是往我臉上抹黑,我他媽豈能饒你!劈破天朝匪徒說,來呀,給他癢癢吧。

        兩個匪徒聞聲而動,一人扭住柳東籬,一人用子彈頭去挑柳東籬的肋巴條兒,挑得柳東籬疼痛難忍,掙揣慘叫。

        眾匪徒幸災(zāi)樂禍,笑得前仰后合。

        兩個匪徒挑完了柳東籬右面的肋巴條子,又挑左面的肋巴條子,把個柳東籬折磨得死去活來。

        劈破天問,你他媽還要不要戲裝了?

        柳東籬緩過氣來說,你們也都樂夠了,快把那幾件戲裝還給我吧,咱們權(quán)當(dāng)演了一出周瑜打黃蓋吧。

        劈破天臉蕩笑意,說我真佩服你的判斷力,也佩服你這號愛戲不要命的人。說著朝瘦高個子匪徒一揮手,快把那幾件戲袍給他,讓他趕快下山。

        胖矬子出去不大一會兒,就將那一包袱戲裝拿了回來。柳東籬接過,一點計一件也沒少,就謝過劈破天,按原路返回。

        種種練功笑料

        演戲這行當(dāng)靠的是基本功,技藝精湛,自會贏得陣陣喝彩,上臺手腳死板沒場放,張口裂弓唱走調(diào),觀眾會嗤之以鼻,說好戲讓王八蛋唱壞了,隨之會起哄炸場。鑒于這個緣故,柳東籬要求文場武場和演員三大塊都要加強練功,眾人積極響應(yīng)。

        官兒崮村原先有一套鑼鼓,人們只會打那種簡單的過街鑼鼓,其譜為采采匡采一采匡,采采匡采一采匡。耍巧嘴的人根據(jù)其韻調(diào)說成是七八個驢屌一抬筐,七八個驢屌一抬筐。每逢鑼鼓一響,小孩丫丫也跟著這么胡嚷嚷,要多腌臜有多腌臜。

        柳東籬是個有心人,在與小金鳳相處的那段美好日子里,把劇團用的鑼鼓譜早記下來了?;卮搴?,他把這個藝兒傳給了沈碧川,讓他司鼓指揮武場,讓柳寶東主弦領(lǐng)著文場,他和柳下溪沈清秋負責(zé)演員練功。

        沈碧川從未打過小鼓。那小鼓只在當(dāng)頂有塊雞蛋大的地方能擊響,要求將鼓槌準(zhǔn)確無誤地打在上面,發(fā)出爆豆般的聲音,這就難了。為了練好手腕子功,沈碧川晚上睡覺前,在枕頭上扣一扇小碗瓢,手持筷子當(dāng)鼓槌,嘎嘎啦啦地敲擊起來。上來癮了,能一直練到子夜時分。老婆被他吵得忍無可忍,一拳把個小碗瓢砸得粉碎,遂罵道,你他媽喜歡打小瓢,當(dāng)初為什么不叫你媽把你送到廟里當(dāng)和尚,以便天天打罄敲木魚。沈碧川自知理虧,不予駁犟,只得倒頭睡下。他睡就睡吧,可他又說起了囈語,是鑼鼓經(jīng)中的“四擊頭”倉倉倉倉……扽八衣,倉——倉——打八倉郎才,倉!話音剛落,他已煞好了架式,竟一拳打在老婆脖頸上。他老婆不是好屠戮的角色,旋即爬起,厲聲罵道,我沒動弄你,你他媽卻給我來了個“扽巴姨”,那好,我也給你來上個“打八槍”,說罷朝男人臉上搧一巴掌,把沈碧川打了一個直愣怔。

        功夫不負有心人。后來這沈碧川的小鼓打得好哇,那鼓槌快速起落,如同一把扇子面兒;那清脆的鼓聲仿佛下冰雹一般。那鐃鈸、小鐋鑼、小镲、堂鼓、大鑼皆巧妙配合,形成和聲,相映成趣,將劇中人物烘托得有聲有色,淋漓盡致。

        善扮三花臉的沈小春,得便就弓腿抻脖,圍著磨道蹀蹀勾勾地走,還不住嘴地念叨“跳加官兒”:當(dāng)當(dāng)七當(dāng)一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七當(dāng)一當(dāng)當(dāng)……

        他媽見狀就憋不住地笑,我說春啊,你莫非在戲中裝了個老鱉精么?那么使勁抻勾著個脖子,要去找個好埝兒下小鱉崽么?叫我說呀,你快別在家瞎當(dāng)當(dāng)啦,該上山干點活計啦。

        柳鳴泉也在戲中飾了個角色,有兩篇戲詞兒。詞兒不多卻壓人,背不熟要“掉板”,所以務(wù)必不可掉以輕心。那天,他往地里送臭水,一邊走一邊咕七道八地背誦,一不小心,竟連人帶罐撲通一聲跌進道邊一個老深的水坑里,摔碎了尿罐不說,還崴了腳脖子,走起來一瘸一瘸的,如同一個鴨子,頑童們見了就高唱那首關(guān)于鴨子的謎語:

        南邊過來個擺喲擺哎,

        不脫褲子就下海哎。

        柳鳴泉越不讓他們唱,他們越發(fā)唱得起勁,把個柳鳴泉好一頓窩囊。

        沈清秋唱老生兼花臉,有一次蹲在茅廁里,恍惚間覺得坐在戲臺上,就唱起了《轅門斬子》,當(dāng)唱到“猛抬頭見老娘”時,正巧他老娘提著褲子顛著小腳欲進來方便一下,羞得他趕緊起來。老娘埋怨道,你要蹲坑就趕快得嘍,在這兒扯著嗓門嚎嘹什么?

        沈清秋上山干活,動不動就哇呀呀呀地唱起來,馱糞的叫驢深受感染,興致勃發(fā),也仰臉放歌:啊啊啊?。W)?。W)?。W)……它的氣力足,嗓門亮,腔得好長。叫驢這玩藝挺怪古,往往是一頭叫,其余的也跟著?。W)啊(歐)?。W)地叫,真?zhèn)€是此起彼伏,遙相呼應(yīng),谷震崖傳,回音冗長。

        柳下溪反串青衣,在家里常用小嗓唱幾句,院子里的公雞們以為是同類在叫喚,于是也不甘落后,挺胸昂首,一絲不茍地高啼起來。

        根據(jù)上述種種練功笑料,耍巧嘴的人就編了一首順口溜:

        官兒崮,真滑稽,

        畜類學(xué)人唱大戲;

        叫驢闊嗓唱花臉,

        公雞昂首唱青衣,

        狗叫好像打鐋鑼,

        鵝叫也帶老公氣。

        要問這是啥緣故,

        地脈讓人捅漏氣!

        節(jié)目倍受夸贊

        官兒崮村的莊戶戲班先是排練的《空城計》、《法門寺》等幾塊傳統(tǒng)老戲,這年正月初一首場演出,竟然一炮打響,村民們無不交口夸贊,就連那個編順口溜貶嘲子弟班子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柳東籬的心血沒有白費,沈清秋、柳下溪、沈碧川等人確有舞臺基本功,像他二大媽那幾步走,如果再正兒八經(jīng)理弄理弄,敢說抗住熊啦正規(guī)劇團,出去完全可以賣票。柳東籬和伙伴們聽了心里美滋滋的。

        接下來到鄰村慰問演出。外村的人見從馬車上卸下十余個戲箱,無不感到驚訝,就估摸有好戲看,就去把七大姑八大姨搬來。

        開戲之前,柳東籬單等沈碧川指揮武場打完臺了,見觀眾上得差不多了,這才撩開紫色大幕,文質(zhì)彬彬地出場亮相說,我領(lǐng)著官兒崮村的一伙子弟來給大家拜年啦,你們春節(jié)好!遂躬身致禮。接著說,按規(guī)矩新正大月出門探親要拐上一簍餑餑,這不,我也帶來了,不過這簍餑餑不是我一人做的,是好多人軋伙蒸的,究竟好不好吃,這要請老少爺們嘗過之后再作評定。居家過日子,難免鍋碰盆盆碰碗。咱們兩個村子屋不連脊地卻連邊,以往難免有些碰碰磕磕不周不齊的地方,今天咱們湊在一起樂活樂活,那些不愉快的事兒也就云消霧散了,今后嘛,咱們另打鑼鼓另開臺。時間關(guān)系我就不饒舌了,下面馬上開戲。

        每每這時,觀眾都佩服這位戲老板,夸他喝過溜鍋水兒,這開場白說得不酸不澀有滋有味含誠含情,直往心里送,確實能壓得住場哩。

        演出效果自然不錯,親戚傳親戚,一時間官兒崮村的莊戶戲班名聲大噪。

        那時,膠東一帶還沒完全解放,柳東籬思想超前,突發(fā)奇想,那些傳統(tǒng)古裝戲大家已是司空見慣,要想演好實在不易,倒不如自編自演一些群眾喜聞樂見的現(xiàn)代節(jié)目,乍生演新鮮的,即便演得有些差池,也可以遮丑,這樣既貼近于生活,又配合了革命形勢。他跟沈清秋柳下溪幾個骨干一商量,都覺得這主意不錯。

        柳東籬說干就干,把那幾個愛耍巧嘴的人吸收到子弟班子里,大家集思廣益選好題材,策劃出戲路來,然后編上詞兒,幾經(jīng)排練修改,《漢奸了然》、《誰養(yǎng)活誰》、《長工造反》、《送郎參軍》等現(xiàn)代劇目終于問世了。

        這一下又爆了冷門,官兒崮村的這一臺充滿現(xiàn)代生活氣息的節(jié)目無論到哪兒演出,觀眾席上往往“漲潮”。

        其時,黃縣剛剛解放,為了慶賀勝利,渤海專員公署派人專程來請官兒崮村的莊戶戲班,這對于官兒崮村來說,可謂是一種殊榮,柳東籬率班欣然前往。

        瑣事不提,單說演出那天,盛況空前,戲臺周圍有戰(zhàn)士站崗,觀眾密密匝匝一大片,玄啦!演員都是屬鱉的,觀眾越多演得越起勁。那幾塊現(xiàn)代劇目打老響腰啦,觀眾情緒相當(dāng)高漲。

        公署負責(zé)人心情好激動,利用幕后布景的間隙,上臺對節(jié)目作了高度評價:南鄉(xiāng)這臺莊戶耍啊是土生土長的,帶有松毛氣味,所以看起來格外親切,尤其它反映了現(xiàn)實的斗爭生活,大滅了封建勢力和反動派的威風(fēng),大長了革命人民的斗志,有力地配合了當(dāng)前的大好形勢,可以說這是一個很受歡迎的八路劇團。

        臺下掌聲久經(jīng)不息,這是對官兒崮村莊戶戲班的肯定。

        官兒崮村的莊戶戲班在黃縣一憋氣演了半個月,要不是農(nóng)活攆人,恐怕一時半落回不來。臨別時,渤海專員公署贈給他們一面大紅錦旗,上面繡著兩行金字:

        節(jié)目倍受夸贊,

        堪稱八路劇團。

        柳東籬他們回來好長一段時間,心老安不下去,老是沉浸在那個無比的愉悅之中。

        他們唱戲唱野了。

        假戲務(wù)必真做

        能領(lǐng)千軍萬馬,也不領(lǐng)莊戶耍。這話半點不假。莊戶耍確實難領(lǐng)。試想,演職員們都是抬頭時見的老街久鄰,不拿工資,全憑一腔愛好,一旦上來蠻脾氣撒手不干了,你老板還有咒念么?戲不能因此而不排,這就死逼著柳東籬哄孩子樣哄誦他。譬如那次沈小春要一個女演員猜個謎語,那謎語挺怪古:一個秤桿兩秤砣,秤桿沒星薅系多。那個女演員麻瞪著眼怎么猜也猜不出來,就追問這謎底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沈小春高低不說光顧嘻嘻笑。問急了,就說這玩藝兒男人身上都有。那個女演員恍然大悟,直罵沈小春不是人。在場的人被逗引得大笑不止,嚴(yán)重影響了排戲。

        柳東籬一時被弄懵了,問明事情真相后,就朝沈小春大發(fā)雷霆,你小子在這兒要安分守己,別老想搞些捂瞎嬉!

        沈小春在眾人面前落不下臺來,就反唇相譏揭老板的短處,哼,光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說句鬧話沒有什么,總比領(lǐng)著名旦私奔強得多!

        柳東籬梗梗著脖子叱道,那是什么年代?這是什么年代?連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來,你小子有本事到市京劇團領(lǐng)出個女主角我看看!

        沈小春無言以對,一怒之下打退堂鼓了。

        唱戲這個行當(dāng),不管是主要角色還是跟著跑龍?zhí)椎?,一卯頂一榫,缺一個也不行,故有救場如救火之說。柳東籬發(fā)過火就后悔了,只得上門做工作,好話說了三千六,方使小春回了頭。

        有時搭配角色也難,都想演好角,不想飾孬角。柳老板就把不愿干的演員請到家里,讓老婆好酒好飯伺候上一頓,矛盾讓燒酒醺著就化解了。演員們吃腥嘴了,隔上一段時間就耍滑頭找茬發(fā)難,柳老板無法只得把他們請到家中啜上一頓。一年莊稼地里出產(chǎn)的幾個錢,幾乎全這么貼上了。他老婆抱怨說,喂頭肥豬還能賣錢,這倒好,只他媽賺了幾桿尿!

        每當(dāng)排戲,村民們總會擠進排練場看熱鬧,人多愛呶呶,秩序難維持。

        那次排戲,有個女演員放了個響屁,看熱鬧的人笑得蹀蹀勾勾的。

        柳東籬叱那女演員,就不能夾著么?等煞式時隨著鑼鼓點兒放,屁再響,鑼鼓不就給包腔了么?

        大家愈發(fā)大笑。

        那個女演員兩腮羞紅,活像貼著兩枚被酷霜打紅的柿子葉。

        柳東籬火了,誰再笑,我他媽,我他媽日他個豆奶奶!

        一語驚人,全場啞然。

        柳東籬強調(diào),假戲務(wù)必真做,方能抓住觀眾。演《槐樹莊》,他飾地主崔老坤,排戲排到開斗爭會那場時,飾群眾的演員想敷衍了事地扭住他比劃幾下就是了,可他不買賬,朝演員訓(xùn)道,你們這么拂皮撓癢地哪像斗地主,倒像是攙扶老人,不行,太不像了,要使勁扭住我按住我,拿出真斗的樣兒來。于是,演員們就如騸豬樣按著他,疼得他齜牙裂嘴,說這樣還差不多。果然演到這出戲時,觀眾們都說演得特像,再現(xiàn)了當(dāng)年斗地主老財?shù)膱雒妗?/p>

        柳東籬最硌癢演員笑臺。他說再好的戲,一笑三分刺,讓觀眾說三道四。他的孫女小萍在《奪印》中飾藍彩花。劇中有這么一節(jié),藍彩花端著一碗元宵上街張羅:何書記,吃元宵啦。何書記聞聲過來批評了她一番,她自討沒趣,抱怨地說,真是嗑瓜子嗑出臭蟲來——什么仁(人)都有。小萍每逢說這句臺詞時,總是嗤的一笑。柳東籬不知叱過她多少回了。

        那次去鄰村演《奪印》這塊戲,人家七個盤子八個碟地宴請演職員們,柳東籬見人家這等破費,心中甚覺不過意,就一再囑咐演員們,今晚務(wù)必攢把勁把戲演好,還有小萍,千萬千萬別笑臺,要不我這個臉面就沒場擱了。然而越囑咐越出毛病,小萍說那句臺詞時又嗤地笑了,還冒出了鼻涕。觀眾見狀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好端端的戲炸場了!

        柳東籬氣得不行,腳跟腳來到后臺,沖小萍罵道,我日你個豆奶奶,你這純粹是一粒老鼠屎,帶壞一鍋飯!

        那一年,村里演《沙家浜》,這就不是一般的莊戶耍了,這是革命樣板戲,演出自然是一項政治任務(wù)。支委柳小鵬分管宣傳工作。他說話結(jié)巴,而且挺重。他有句口頭禪——哈就,不說哈就說不上話來。

        有一次,有個生產(chǎn)隊長偷偷地把一頭老驢殺了,那時宰殺老牲畜,需審批手續(xù),驗明正身后才準(zhǔn)攮刀。區(qū)區(qū)隊長擅作主張,這還了得!支部決定讓柳小鵬去處理這碼事。柳小鵬就找著那個隊長問,哈就這驢怎么死了?隊長很狡猾,說這驢是老死了。他一拍桌子,哈就你怎么沒老死?把個隊長問啞巴了。演職員們都知道柳小鵬這個毛病,故意耍笑他,非要讓他演日本翻譯官不可。他說哈就我哪能演戲,哈就這不是逼著鴨子上樹么?演職員們說你當(dāng)官不演我們更不演。柳小鵬翻翻劇本,見翻譯官是個擺設(shè),幾乎沒大有詞兒,只是電話鈴響后,上前撈起話筒佯裝聽話,遂挺胸立正說聲哈依就行了。他斟酌再三就勉強答應(yīng)了。排戲時他故意不到場,怕大家看他的笑場,但保證演出時不出問題。柳東籬深知大家在耍弄柳小鵬,就提前打了個預(yù)防針,你們可別光顧找樂趣措鱉上樹,爾后撒手不管了,如果演炸了,我非扣你們的工分不可!

        戲很快排好了。先在村里演出。其時,全村的人都直勾勾地瞅著柳小鵬,看他演戲打不打頓克。柳小鵬身著西服,系著一條用墨汁染黑的布條條以作領(lǐng)帶,腰扎白襯衫,戴著一副大眼鏡,見臺下的老少爺們不看別人專門看他,心里就忐忑不安,臉上好像被烤糊了,恨不能躲到幕后去。這時電話鈴響了,他慌里慌張地拿起話筒,遂蹦了一個高兒,說聲哈,哈哈依!

        臺下的觀眾可就笑躺了。

        臺上那些伺候場的皆忍俊不禁,笑得閃腰叉氣肚子疼。

        到底演炸場了!

        一干角色全塑在那里。

        柳東籬朝臺下豎眉瞪眼,你們都哈癡老婆尿了么?你們好了瘡疤忘了痛么?當(dāng)年小日本作踐我們中國人你們看了好受么?是人還能沒有短處?不信你們上來演個樣兒試試?

        人們不理這個茬兒,還在不停地嘻嘻笑。

        法不治眾。真?zhèn)€是一包豆腐掉在燒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柳東籬不免大發(fā)其火,沖臺下厲聲叱道,別笑!都別笑!誰要是再笑,我就,我就,嗐,我他媽也說不囫圇了。說罷趕緊跑回后臺。

        打那以后,官兒崮村的莊戶戲班一蹶不振,再沒拾掇起來。正應(yīng)了柳東籬那句話,好戲一笑三分刺,這遭啊真的煞氣了。

        老戲迷過把癮

        花開花落。月圓月缺。有吃有喝的,這日子過得風(fēng)快。

        這不,生產(chǎn)隊早就解體散排了,土地分戶經(jīng)營轉(zhuǎn)眼已有十年了。農(nóng)家的日子有了奔計頭,手頭都寬余了。家家買上了彩電,看上了炕頭戲,那曾經(jīng)紅紅火火的莊戶耍早被人們淡忘了,只有一些上起歲數(shù)的人偶爾說起那些陳年笑話。

        那些老戲迷仍有戲癮兒,每當(dāng)市京劇團下來演出,總是像些孩子在臺下老早占個好埝兒,眼巴巴等著開戲,聽見京胡吱楞鑼鼓鏗鏘,心里就直歙呼,就有些躍躍欲試了。

        柳東籬趁機和劇團團長拉拉近乎,說一些圈里的話。征得團長同意,他打堂鼓,沈碧川司鼓,余者由劇團人員配合,打上一番鑼鼓,那滋味啊好得沒法形容。

        柳下溪時常用小嗓唱紅娘蘇三什么的,人上起年紀(jì)了,嗓子拔不起來了,老伴說他唱得還不如剛學(xué)打鳴的小公雞。后生們也貶嘲他,給他取了個綽號叫梅蘭芳,經(jīng)常逗引他唱幾句。那是一個下雨天,好多人湊在沈小春家里閑站。沈小春的老伴前年過世了,他不愿與兒女湊合,就獨守老屋一人掉勺子。他是個樂天派,人們愛靠靠他逗樂子。當(dāng)下后生們慫恿柳下溪,老爺子,都說您當(dāng)年演青衣花旦演得夠板锃啦,可惜我們下生晚,沒撈著看,今天下雨壞天沒事兒,您就給我們來上一段吧。

        沈小春從炕頭上跳下來,老哥,咱倆是老搭擋啦。今天露兩手給他們看看。他深知柳下溪的特點,不略微打扮就進入不了角色,上不來情緒也就唱不好。他找出個布條將柳下蹊的雙手綁好,又將一個破草帽撕去頂兒當(dāng)作枷套在柳下溪的脖子上。二人當(dāng)即拉起了地攤戲。

        沈小春是唱三花臉的,腔調(diào)仍是那么個怪味兒。他拄著搟面杖,咳嗽一聲,就字正腔圓地念起自編的韻白:

        人生三無才,

        上坡張口喘,

        尿尿尿濕鞋,

        放屁帶出屎來。

        這不,我崇公道體弱年邁,可政府不讓我退下來,依舊當(dāng)解差,重來《女起解》。我說蘇三吶,這年頭哇是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你莫進來。有人哪編了這樣一首順口溜:

        大蓋帽,兩頭翹,

        吃了原告吃被告。

        吃倒企業(yè)還不算,

        還說法律不健全。

        這話說得半點不假,如今哪一切向錢看,干我們這一行的,往家劃摟的人多,為黎民百姓著想的少,貪贓枉法的人多,秉公執(zhí)法的人少。然而讓他們自己說呢,都在厚著臉皮唱高調(diào)。我看哪還是我說得好——你說你公道,我說我公道,公道不公道,那只有天知道!天色已不早,我不再絮叨。我說蘇三吶,咱走吧?

        柳下溪可不敢胡謅亂綹,有板有眼地清唱起來:

        蘇三離了洪洞縣,

        將身來在大街前,

        未曾開言我心內(nèi)慘,

        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他一邊唱一邊朝后生們望望,如果都不正經(jīng)聽,他就知道他們在耍戲他,他就會氣得白啦眼。后生們都知道他這個毛病,就佯裝洗耳恭聽或是作掌鼓板樣。他見大家居然這等認真地聽?wèi)颍统迷桨l(fā)來勁:

        那一位去往南京轉(zhuǎn),

        與我那三郎把信傳,

        就說蘇三把命斷,

        來生變?nèi)R我當(dāng)報還。

        一曲唱罷,大家齊聲唱彩。

        有個后生建議,老爺子,后天村里組織大家修路,工地上人挺多,您去唱上幾段,一人給你5塊錢吧,起碼能湊上百塊錢,權(quán)當(dāng)大家給您買了一斤好茶喝。

        柳下溪沒聽出那個后生在捉弄他,覺得自己唱的戲也值這個錢,就樂顛顛地答應(yīng)了。

        這事不知怎么讓柳下溪的老伴知道了,到了修路那天,怕老頭子出去丟人現(xiàn)眼,干脆把他鎖在家里。把個柳下溪急得瞅瞅窗擁擁門,活像籠子里關(guān)著個老山雀。

        柳下溪的兒子在福建工作,來信要父母親去住上一段時期。臨行前,柳下溪把自己所唱的京戲選段錄成4盤錄音帶,分別贈送給柳鳴泉沈小春等人。他說人哪喜聚不喜散,你們?nèi)绻胛业脑?,就放錄音聽一聽,?quán)當(dāng)是我當(dāng)面唱的。

        四位老弟兄表示領(lǐng)情不過,保證按他說的做。

        一年后,柳下溪從福建回來了。他沒忘四位老知音,先去看望老搭擋沈小春,自然問及那盤錄音帶。沈小春心里格登一下,原來那盤錄音帶早讓孫子抹掉改錄成別的內(nèi)容了,就瞞哄他說,上個月天津來個客人,忒愛京戲,聽了你的唱腔藝術(shù),很感興趣,竟奪人之美給拿走了。

        柳下溪到柳鳴泉家串門,提起那盤錄音帶,柳鳴泉謊稱讓長島縣劇團的人拿去了。柳下溪說,這次我在福建三明市一個居委會舉辦的文藝聯(lián)歡晚會上露了兩手,得了個三等獎,倘若咱是當(dāng)?shù)厝?,得二等獎是手拤把拿的?;貋砗舐犇愫蜕蛐〈赫f我的錄音專輯傳到了天津和長島,看來我的戲還是受歡迎的。

        沈清秋的戲癮要比柳下溪高出一籌。他的身子骨格外壯實,這些年來,常利用莊稼地的閑當(dāng)兒騎著自行車出去販調(diào)鋁鍋蓋,掙了一些錢,手頭就活泛了。他每逢到市里辦事,總是去市京劇團找個拉弦的唱上一番,歸來時心中好愜意,騎著自行車跑得風(fēng)快,平日上不去的坡兒,這陣子居然不費事地登上去了。他拿出兩千塊錢,請市京劇團幫忙,讓市電視臺給錄制了一盤《沈清秋舞臺藝術(shù)專輯》。

        一天,沈清秋把柳東籬、柳下溪、沈碧川、沈小春、柳寶東、柳鳴泉請到家中欣賞他的錄像??赐曛?,大家交口夸贊,都稱此乃真正的傳世之作。繼而回想往事,皆感嘆不已。

        柳下溪說這盤錄像帶比我那盤錄音帶強多了,當(dāng)時我也該這么搞。

        柳東籬說既然咱們都這么愛好京劇藝術(shù),干脆把莊戶耍再拾掇起來,至于這花銷么,咱不用村里破費,咱們幾個湊份子,反正這錢是身外之物,攢得再多,臨死不能帶去。趁咱們老弟兄還有這口氣,愛怎么樂活就怎么樂活。

        沈碧川說我早有這個想法,咱們這些老戲迷應(yīng)該再過上一把癮。

        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接著就商量演什么戲最好。

        沈碧川說現(xiàn)時老百姓最硌癢的是干部腐敗,遠的不說,就說咱村吧,吃大鍋飯時集體家底有多厚實,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了,連驢欄棚都扒了,那些錢都弄哪去了?還不是讓干部喝酒下腰包了!

        柳寶東說早年上政治運動不斷,干部有個怕懼,如今可倒好,什么運動也沒有,那些貪官污吏大膽了,像些餓皮虱子猛喝猛吃,老百姓氣得兩眼發(fā)藍。

        沈小春說,電視報紙上常對一些貪官污吏曝光,有好幾個地方的干部連窩端了。古語說得太絕了,十個貓兒九個饞,十個官兒九個貪。沒端出來的又有多少?都說如今的錢灑堆了,都灑在誰家?你家有黃金,鄰居家有戥子,這個誰還不清楚!依我之見咱們先演《鍘美案》。

        柳東籬一拍大腿,哎呀老伙計你說到我心里啦,咱就立即著手演這個戲。

        就這樣,這七個老戲迷湊了1萬余元,置辦了戲裝、大幕、音響。莊戶耍間隔十余年又辦起來了。過去他們演過《鍘美案》,如今仍讓沈清秋唱主角,沈小春飾包公,柳鳴泉飾王延令,其余角色全由青年扮演。柳東籬和柳下溪擔(dān)任正副導(dǎo)演,柳下溪側(cè)重導(dǎo)女演員。文武兩場仍由沈碧川和柳寶東指揮。

        這個戲很快就排好了。演出那天,官兒崮村又如趕廟會一般熱鬧,好事的又把七大姑八大姨搬來。

        村民老沈頭身患重病行將就木,彌留之際聽得外面鑼鼓喧天,掙扎起來,要兒女們抬他出去看戲,兒女們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說來真是怪事,老沈頭看了幾場戲后,病情居然大有好轉(zhuǎn),驟然有了精神頭兒,如同打了一針強心劑,看來一時半落不要緊。

        這出《鍘美案》演得相當(dāng)不錯,在這一拉溜山夼里引起了震動。

        市里的機關(guān)干部正在開展普法學(xué)習(xí),市文化局特地將官兒崮村這臺戲請到市里演出。那天,影劇院座無虛席,觀眾慕名而來欣賞這臺久負盛名的莊戶耍。

        沈清秋是在山谷里練出來的亮嗓兒,有喊頭。一上場便觸景生情,豪氣頓生:

        包龍圖打座在開封府上……

        他唱得底氣十足,大義凜然。臺下的掌聲一哇哇的。爾后隨著劇情發(fā)展,喝彩聲此起彼伏。末了,包公不畏權(quán)勢,執(zhí)法如山,摘下烏紗,怒不可遏地唱道:

        鍘了這無義人再見當(dāng)朝!

        觀眾喝了個滿堂彩。繼而掌聲經(jīng)久不息。

        演出結(jié)束后,市里的領(lǐng)導(dǎo)上臺祝賀演出成功,并與演員們親切握手一塊合影,同時,獎給官兒崮村劇團兩萬元,還挽留他們再加演兩場,還讓市電視臺錄下這個戲,在全市播放。

        官兒崮村的莊戶戲班再現(xiàn)當(dāng)年的輝煌。老戲迷們都說這把癮過得太好了,臨死也閉得上眼了。

        從市里歸來,柳東籬又領(lǐng)著這個莊戶戲班到四鄰八村演出,經(jīng)常演到半宿回來。

        有人問柳東籬,您這么大年紀(jì)了,還有這個嗜好哇?

        柳東籬將臉兒一沉,驢日的才有這個嗜好呢。

        對方大惑不解,那您這是為什么?

        柳東籬正色言道,我這是為了黨的宣傳工作,為了精神文明建設(shè)。

        酒神軼事

        周潭到鄰村參加喜宴,被安排在首席上。在場的人都知道周潭酒量大,敢說是酒壓全席。有人跟陪客的小聲嘀咕,陪客的抿嘴直笑。周潭瞥了陪客的一眼,猜不出他們搞什么名堂。當(dāng)陪客的給他斟酒時,他客套地說,我不勝酒力,免了吧。

        陪客的說,既然這位客人不勝酒力,咱也不強人所難,今天是個大喜日子,大家都按需所需吧,喝多了出洋相也不好。說罷就隔著周潭往下進行。

        周潭暗恨自己,我他媽今天是專門來喝喜酒湊熱鬧的,這兩片呼嗒皮怎么能囔嗓出這等違心的話來!他真想打自己兩下嘴巴子。

        酒過數(shù)巡,周潭酒未沾唇,心里饞得直癢癢,愈發(fā)懊恨不已。

        輪到喜主上來敬酒了。周潭向喜主含笑致意,故意把酒盅往前推了推。

        喜主正要給周潭敬酒,陪客的婉言代為謝絕,這位客人有言在先不喝酒了,你就往下釃吧。喜主遵言而行。

        周潭心里冷落落的,唉,一步瘸了百步歪,再伸盅面子上不好看。媽媽的,甘吃啞巴虧了,今天要怎么窩囊就怎么窩囊!

        臨散席時,周潭忍無可忍,趁人不注意,撈起一瓶好酒就喝,不想被人一把奪下,并嘲笑道,你在桌面上不喝,卻在這兒偷喝,真成了犟驢啦,往客屋家拉你不去,專鉆驢欄棚!

        周潭啊地一聲,一摸躺在炕上,原來方才是在做夢。往窗外一看,外面已亮天了,就巴咂著嘴起來。他真想喝口酒,往桌子上一瞅,那個酒瓶里一滴酒也沒有了。

        吃早飯時,周潭問老婆,咱家還有沒有酒?

        老婆白他一眼,有你娘個臭腿!家里讓你喝得沒法過啦,窮得快揭不開鍋啦,就差沒光腚啦,你他媽還想喝酒,你去喝驢尿吧!

        周潭苦苦一笑,胡亂吃了幾口飯,就趄歪在炕頭上回味夢里的喜宴。他趁老婆出門干活了,就跳下炕,挽起襖袖,掏驢腚樣把胳膊伸到糧缸里摳啊摸啊,妄圖憑老經(jīng)驗摸出一瓶半瓶來,然而摸了所有的缸,都未找到。這陣子,那酒癮上來了,肚子里好像有無數(shù)只小蟲子在不停地履履,癢癢得怪難受的,又好像干得嗓子眼里冒煙,渴盼喝到甘泉一樣。他的手腳有些痙攣。

        這當(dāng)兒,街上傳來一陣吆喝聲:收破書廢紙酒瓶破鐵——

        周潭一聽,嘴角就泛出了微笑,趕緊翻出孩子用過的舊課本作業(yè)簿,又翻出幾件破鐮镢頭什么的,欲拿出去賣,不巧老婆回來碰見了。

        老婆沖他吼道,你就知道賣破爛換酒喝!你看看,這個镢頭找鐵匠杠一杠,不比買件新的省錢么?你再沒有什么賣,干脆把我賣掉吧,夠你喝上好幾年的。我真揣摩不透,你喝上那么點水狼(黃鼬)尿,心里就是好受么?

        周潭臉壯皮厚,油嘴滑舌地來上了一段順口溜:

        美酒本是迷魂湯,

        一時不喝饞得慌。

        若能仰臉喝一瓶,

        勝似頭遭摟婆娘。

        老婆罵道,那你摟著酒瓶子睡去,憋急了就呲啦在里面!

        周潭搶過那些破爛,劈雷火閃地來到收破爛的面前,說伙計你看看值多少錢?

        收破爛的說,那要挨樣逐份稱一稱。

        周潭瞅了瞅家門口,生怕老婆攆上來,說你別羅嗦,估摸估摸給多少錢吧。

        收破爛的說,那我給你三塊五吧。

        周潭把眼一瞪,這么多東西才給三塊五毛錢,連瓶白干也買不出來,你他媽成心不讓我過過酒癮哪!他媽的十匠九落,你別賺我太多,我多了也不要,給我五塊錢吧。

        收破爛的見他瞪著大眼像個殺牛賊,走村串寨不愿惹麻煩,就佯裝慷慨大度的樣子,付給他一張皺皺巴巴的鈔票,說如今大多是這號錢,都是搓麻將搓揉的。

        周潭不以為然地說,只要能花出去,再破爛我也不嫌乎。說罷接過錢直撲小賣鋪而去。

        周潭一步闖進小賣鋪,見里面有七八個人,內(nèi)中有人要買一瓶“竹葉青”,開鋪的老周頭翹著腳從貨架頂上取下一盒,誰曾想紙盒的底部沒封牢,酒瓶來了個“金蟬脫殼”,掉在地上摔碎了。地面是用水泥抹的,挺光滑,那酒灑在上面,恰如芋頭葉上的碩大露珠兒,晶晶瀅瀅的,尤其那馨香立馬充滿了整個小鋪。

        老周頭惋惜地說,看看,一瓶好酒糟蹋了,幾十塊錢賺了個響兒聽,太可惜了。說著拿起掃帚鐵撮子,想打掃起來。

        周潭趕忙阻攔,大伯您別掃,您千萬別掃,我自有用處。周潭的眼特尖,看見門口有塊苫,就出去掐下一根麥管,返回身趴在地上撅著腚,將麥管插在那團“露珠”上,吱吱地吮吸起來,那么一灘酒,轉(zhuǎn)眼間就吸干了,居然一點兒沒糟塌。

        能喝酒的人自有能喝酒的肚量,也自有能喝酒的道道,在場的人無不佩服周潭。

        周潭本想腳奔奔來買瓶廉價的老白干喝,壓根兒沒想到白揀一瓶名酒暢飲,美美地過了一頓酒癮。站起來一抹嘴,雙唇緊閉憋了許久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手腳也不顫抖了,心里充實了,臉上頓時綻出極愜意的微笑。他朝老周頭一拱手,多謝老伯周全,倘若再有這樣的遭數(shù),還望您通知我,我立馬就來。言畢揚長而去。

        老周頭沖著周潭的背影笑罵道,你他媽真窩囊人,說什么叫你來你就來,你以為我是喚狗給小孩舔屎?。磕愠商焱诳招乃枷牒染?,就沒打譜怎樣居家過日子?嘁!吃瓜子磕出臭蟲來——什么仁(人)都有!

        在場的人隨之七嘴八舌地議論周潭來。

        老周頭說,周潭的老家開過燒鍋,生意好紅火,在咱這一帶是首屈一指的富戶。傳到他老爺爺那輩上就不行了,燒出酒來,老倆口舀一瓢,一邊搭上一張嘴,往這面一斜,你喝一口,往那面一傾,我來一口,一瓢酒轉(zhuǎn)眼工夫就像飲驢似的喝光了。輪到他爺爺那輩上,日子就敗落了。他爺爺酒量特大,一時撈不著酒喝就如上來大煙癮似的,后來到底得了酒癆醉死了。他爹和他都是這樣,給他一瓶酒,掘他的祖墳他也干。這叫種棵眉豆不長豆角,種棵絲瓜不結(jié)葫蘆。他家就是這么個品種。

        一個叫周遠志的老年人說,咱周家寨三百多戶人家近千口人丁,確實能扒拉出幾個活計特頂?shù)娜宋?,譬如周老大,胳膊根硬實,甭管地頭有多長,扶耬撒種不納彎兒;周小五肩膀抗壓,扛柴禾走三四里山道不歇憩;狗剩他奶奶烀苞谷餅子特煊騰特好吃,要是論喝酒哇,敢說四鄰八村沒有抵過周潭的。

        這話說得半點不假,論喝酒周潭確有海量。一個青年緊接話茬講了一碼實事。有一年正月初三,周潭和兩個連襟去拜丈人,丈人上來高興了,拿出好幾瓶白酒,讓三個女婿隨便喝。結(jié)果連襟仨放倒倆,唯有周潭沒事兒。那兩個醉漢乘著酒興,嗖嗖嗖爬上院里的老棗樹,一個枝叉上擎著一個,都一手摟著樹枝,一手指點撕打?qū)Ψ?,活像兩個調(diào)皮的大馬猴子。罵的都是褲腰帶以下的臟話,要怎么難聽就怎么難聽??礋狒[的人把街門口塞得滿滿的。把個老丈人臊得不輕,撈起個杠子朝樹上直捅。兩個醉漢朝老丈人擠眉弄眼??礋狒[的都笑得肚子疼。老丈人滿臉赤紅赤紅的,好像扣上了一碗蝦醬。

        又有人插話,周潭就愛給人家開壙子、抬靈柩,圖勢能喝頓飽酒。他上來酒癮了,叫他當(dāng)孝狗子他保準(zhǔn)干。

        有人揶揄地說,幸虧他叫“酒壇”,倘若叫他“酒缸”那不就毀了!

        眾人皆雞啄米樣點頭稱是。

        老周頭作了總結(jié):地上一個丁,天上一顆星,他周潭是天上的“酒星”哩。俗話說得好,一個“百刺”(一種身上長毒刺的小蟲)一個甕兒,一個人一個命兒。周潭長得像貌堂堂,靈牙利齒,說不定以后讓上面發(fā)現(xiàn)了,挑去當(dāng)個品酒的,或是陪酒的,那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喝酒命兒啦。

        周遠志長嘆一聲,說這叫屎殼螂變知了——十個也變不出一個來。

        老周頭說,你沒聽《巧奇緣》這部書吧?凡事只要占上一個“巧”字,就有了傳奇,何況周潭的地頭還那么長,誰也不能一口說絕了。

        眾人面面相覷,都露出輕蔑的笑來。

        周遠志說,那咱們就看他如何變“知了”吧。

        眾人又發(fā)一通笑。

        真讓人說對了,周潭委實有喝酒的道道,自家沒有酒就出去找酒喝。自那次在小賣鋪白撿一瓶“竹葉青”喝之后,拉起半個月沒撈著喝頓痛快酒了,心中就盤算著如何啜上一頓。他搜腸刮肚地想啊想啊,就是想不出個好法子。這當(dāng)兒,聽街上有人說今兒正晌午時周三家蓋房子要上梁,他一拍大腿,有了,何不前去幫忙,也好討杯酒喝。他立馬拿上鐵锨逕直來到工地上,幫人家挑泥搬磚扛椽子扎跐腳(腳手架),干得十分賣力。

        轉(zhuǎn)眼到了正晌午時,整個房架都支撐起來了,唯剩下正間的屋脊檁條沒安上,這如鐵路接軌、大壩合攏一樣,是最關(guān)鍵的一道工序。這陣子,全村老少爺們都趕來湊熱鬧。周三已站在正間地上,跪拜上蒼,祈禱神祗保佑新宅吉祥,人財興旺。那檁條經(jīng)過精心裝扮,甚是好看。當(dāng)中貼一紅紙,上寫“上檁大吉”,還系有紅彩綢,又用紅絳兒系一串古代銅錢。檁條兩端各系一根吊繩,由騎在房架兩頭的木匠掌尺和瓦匠掌尺在鞭炮聲中往上拉,為圖吉利,兩個掌尺開始即席朗誦喜歌。

        木匠掌尺先朗誦:

        此處地脈實在強,

        大興土木起新房,

        邱處機真人來看日,

        魯班老祖來上梁。

        瓦匠掌尺緊接著朗誦:

        一蹬一蹬往上上,

        上了大梁上二梁,

        大梁本是檀香木,

        二梁也是木檀香。

        木匠掌尺瞅了瞅瓦匠掌尺又朗誦:

        雙手提起紅纓繩,

        一頭高來一頭低,

        好似鳳凰展翅飛,

        今天落在福地里。

        瓦匠掌尺思索片刻,接著朗誦:

        一把錘子拿在手,

        轉(zhuǎn)了南州轉(zhuǎn)北州,

        北京修了金鑒殿,

        南京修了五鳳樓,

        不是俺家夸海口,

        天宮龍宮都能修。

        木匠掌尺瞅了瞅瓦匠掌尺,又現(xiàn)編起來:

        站在屋脊往東望,

        東家地廣水流長,

        風(fēng)調(diào)雨順年景好哇,

        哪年不打萬石糧。

        看熱鬧的人都夸木匠掌尺這首喜歌編得吉利。

        周三聽了心里美滋滋的。

        按說瓦匠掌尺應(yīng)來上一首更好的,以便兆著東家的日子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然而瓦匠掌尺的卡殼了,急得抓耳撓腮。

        其時,周潭正好在房坡上給瓦匠掌尺當(dāng)幫手,就朝下面看熱鬧的說,我替這位師傅來一首吧:

        站在屋脊望東南,

        東家常養(yǎng)兩條船,

        一條跑蘇州,一條下江南,

        哪年不進萬萬錢。

        看熱鬧的一陣喝彩。

        周三樂得腚輕眼蒙,沖周潭大聲說,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等會兒我可要賞你幾壺!

        木匠掌尺也窮詞了,就勢安上檁條。接著就往下?lián)P小餑餑和喜糖,在場的人就忙著搶,這么熱鬧了一番后,開始喝上梁喜酒。

        周三說到做到,給周潭灌下兩壺白酒。周潭有些醉醺醺的,但心里溜清楚。他喝多了從不在人多廣眾的場合下胡咧咧,兩條腿搓草繩樣別別拉拉回家去了。

        周潭能喝酒,自有喝酒的口福,周潭本家有個侄女要嫁到十余里外的村子,打聽到男方那邊喝酒成風(fēng),大凡上桌伸盅的,都掉不下四兩半斤來,所以結(jié)婚這天務(wù)必挑選兩名頗有酒力的當(dāng)“送客”。當(dāng)“送客”的人要護送閨女到婆家完婚,是女方的全權(quán)特使,自然要受到喜主的最高禮遇,理所當(dāng)然地要坐首席,接受男方不厭其煩地敬酒,這就要不失貴賓身份壓住場,將喜酒喝得既排場又不顯饕餮,既熱情又不失態(tài),這個差事讓三歲孩子說也得派周潭去。

        不拉外篇,直說酒事。單說那個良辰吉日,周潭和另一個“送客”的被安排在喜宴的首要位置上。陪客的開始敬酒了,對周潭說了一大堆恭維的話,意思是讓他帶活這桌喜宴。

        周潭站起來謅了一首順口溜:

        咱不管姓張或姓李,

        湊在一起是親戚。

        要喝咱們一塊喝,

        誰若不喝我不依!

        說罷朝在坐的嘻嘻一笑,說我這個人一向隨和直爽,說話又不掂量,還望眾家親戚多多包涵。

        來喝喜酒的不是親戚就是朋友,都不愿像廟里的羅漢金剛那樣正襟危坐,經(jīng)周潭這么一說,都欠身含笑致意,喜宴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陪客的商量周潭,大哥,大家都看你的了,俗話說得好,大的開水溝,小的跟著流,你說咱們先喝個什么名堂?

        周潭瞅摩了一下面前的綠皮小盅,頂多盛七錢,說咱們先喝上個“倆人好”吧。

        陪客的說那好,當(dāng)即給他斟了一盅白酒,他端起來滋地喝了下去,再斟又仰脖喝下。

        這一巡,在坐的都喝了個“倆人好”。

        陪客的又拿起壺來提議,這第二巡,咱們喝個“四喜”吧?

        周潭說這叫翻一番,四季平安,時來運轉(zhuǎn),四季發(fā)財,行啊,咱就喝個“四喜”吧。

        有人面露難色,說六七四兩二,又是高度白酒,剛打頭就這么喝,這誰能受得了。

        周潭鉗了一筷子菜,眼睛乜斜,剛才不是說大的開水溝小的跟著流么?咱就這么來吧。說著拿起酒盅振振有詞:

        舉盅是為朋,

        先喝是為敬,

        大家盡情喝,

        少來哩艮楞!

        第二巡,都喝了四盅。

        又上來兩道菜。

        陪客的兩腮泛紅,像個蟹子蓋。他有些怯意,不敢加大碼了,但是又不好降低標(biāo)準(zhǔn),只得外強中干地向周潭提議:這三巡上咱們喝上個“五子登科”吧?

        周潭干別的不行,喝酒卻滿在行,這會兒已看出了“坡勢”,這陪客的不勝酒力,而且性格太露,喝得太磣,不能打持久戰(zhàn),就故意措弄他,這個碼兒好哇,現(xiàn)時都注重教育,誰都巴計后人出息個景景,咱就喝它個“五子登科”。

        在場的客人都尋思著周潭能酌情處理來個急煞車,嘴唇觸酒盅輕描淡寫地應(yīng)酬直到散席就可以了。按當(dāng)?shù)匾?guī)矩“送客”的還要到新娘炕上另喝,借此跟喜主拉拉家常,倘若在午宴上沒喝足,這當(dāng)兒可彌補一下,誰知周潭來者不拒,穩(wěn)坐釣魚舟??礃幼樱嵌几傲鳌毕氯?,那就非“流”到桌子底下不可。

        有人哭囔囔地說,我這是小魚勒在大船上,讓你們拖拉得真夠嗆,再這么喝下去,就放躺了,就丟人了。他哀求周潭,看在咱是親戚的份上,你別挑剔我,我就不隨了吧?

        周潭面露嘲意,我又不是陪客的,你商量我干什么?

        眾人皆埋怨陪客的,怨他喝得饕餮,好像哪輩兒沒撈著酒喝似的。

        陪客的已坐不住了,像個打路鬼倒倒撼撼地不辭而別了。

        在場的客人幾乎借著送屎尿走光了。

        又換上一個陪客的。這個陪客的揣摩周潭喝了七八成,用不了兩巡就把他放倒了,一上手就與周潭喝了個“六六大順”,看眼的不無咂舌。這位陪客的見周潭含笑以對,坦然自若,就打憷了。他暗自思忖,萬一對方提出喝個“七巧”,我可就架羅不住了。既然前一個陪客的敗下陣來,那么我也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吧,這么想著,就借故出去解手溜之大吉了。

        周潭到茅廁解手,進去一看,見原先那個陪客的正坐在茅坑里,像個老母雞在撲拉窩兒,身上濺著些臟物。有兩個人使勁往外拽他,他兩手直擺,說今兒是來坐席的,這個席位就是我的,你們鉗不動我。說著一個勁地掙扎。

        周潭一笑,抹一把鼻涕說,伙計,幸虧是大白天,要是黑燈瞎火的,我準(zhǔn)能尿你一頭捎一臉,當(dāng)真那樣就太不值了。

        醉人不醉心。那人說這有什么不值的,我他媽權(quán)當(dāng)仰臉喝了一口鞭桿雨唄。

        周潭一邊笑一邊把尿尿在墻窟窿里,爾后提上褲子返回來照喝不誤。

        “送客”的不離席,說明這酒沒喝到數(shù)。喜主沒法子,又上街找來一個頗有酒力的人。

        這個陪客的先對周潭美言了幾句,接著提出要喝上個“八仙慶壽”。

        周潭說我看日頭快磕山了,咱倆干脆喝個煞桌酒吧,就喝個“十全十美”吧。

        這個陪客的打了個愣怔,我的天爺,這等于仰脖喝下大半瓶白酒哩。為了不失喜主推薦一番,只得吱吱地喝了起來,喝完10盅之后,這個陪客的只覺得肚子里火燒火燎的,情知不妙,趕緊借故離去。

        周潭見天下來黑影了,這才到侄女炕上按規(guī)矩坐了一會兒,跟喜主對飲了兩盅,爾后與另一個“送客”的跨上自行車打道回府。

        事后,人們都說周潭堪稱“酒神”,居然喝倒了一個村。

        一時間,周潭名聲大造。

        說來真是湊巧,也該著有這么一段傳奇。那天與周潭一起喝喜酒的有個姓劉的老者,老者的兒子正好在這個鄉(xiāng)當(dāng)鄉(xiāng)長。鄉(xiāng)長這個官兒跟戲劇《龍風(fēng)面》里的四老爺差不多,為此劉鄉(xiāng)長編了一首順口溜以自嘲:

        晌午陪官喝白酒,

        晚上陪客喝扎啤,

        喝的肚子直肋脦,

        跟個孕婦差不離。

        肚子大不是好現(xiàn)象,喘氣都不勻溜,到醫(yī)院一檢查,得了脂肪肝。這個病癥不難理解,跟殺豬開膛見豬肝上掛上水油一個樣。脂肪肝的天敵是酒,只要忌了酒,勝吃靈丹妙藥??墒沁@酒與官場與仕途緊密的聯(lián)系在一起,不喝不行。在酒桌上陪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要你喝你就得喝,這叫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唉,再這么喝下去可就踢蹬了。當(dāng)他聽爹講起周潭這個“酒神”時,心里立馬透亮了,索性把這個出口成章而且飲酒海量的周潭調(diào)到鄉(xiāng)里,與他聯(lián)袂演雙簧,這么禮敬下賢,必能造福一方,也能美名遠揚,提升有望。

        周潭萬萬沒有想到會調(diào)到鄉(xiāng)里,自然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寧可醉死,不負使命。他在鄉(xiāng)政府食堂供職,閑時出去購買蔬菜魚肉,來客時代替鄉(xiāng)長敬酒。大凡落座的都有個銜兒,鄉(xiāng)長就封他為鄉(xiāng)招待所所長。上頭廟大神兒多,鄉(xiāng)長呢,好比一個土地爺,因此過路神仙都來落腳??腿私吁喽鴣恚芴稁缀躅D頓陪客,他的祝酒詞兒特多,有時現(xiàn)編現(xiàn)來:

        感情深,一口悶,

        感情淺,舔一舔,

        感情厚,喝不夠,

        感情薄,喝不多,

        感情鐵,喝出血,

        感情好,能喝多少喝多少。

        酒詞一出,酒桌皆笑,氣氛立時就活躍了,接著就觥籌交錯,喝得十分痛快。劉鄉(xiāng)長專揀上面來的頭頭們喝得醉眼朦朧的當(dāng)兒,就勢跟他們要平價柴油、化肥、水利專項專款、育林基金、合同制、農(nóng)轉(zhuǎn)非指標(biāo)等等。頭頭們體諒下情,大筆一揮就批了。有時劉鄉(xiāng)長嫌少,讓周潭再敬酒,頭頭們喝得埋汰了,就再給加點兒??傊芴对诰谱郎辖o全鄉(xiāng)找了不少好處。全鄉(xiāng)沒有不知道這個“酒神”的。

        有一次,東北林區(qū)下來一個李局長,他跟劉鄉(xiāng)長說膠東這一帶沒有能喝酒的,去了幾個地方,沒遇到能陪他喝到底的人。劉鄉(xiāng)長暗暗發(fā)笑,也想從他身上多摳搜下來一些廉價木材,就設(shè)宴招待他。劉鄉(xiāng)長私下囑咐周潭,一定要措弄醉他,好讓他簽字畫押。于是,周潭與李局長動了八角嘟嚕碗,叫著勁兒灌驢般喝了起來。連喝五碗,李局長瞅摩瞅摩周潭,說你還行哇伙計,咱倆商量商量慢慢喝吧,別喝得這么磣。

        周潭站起來振振有詞:

        你是貴客別吵吵,

        聽我給你說奧妙,

        只要喝酒晃開流,

        就能回家變大嫂。

        來來來李局長,咱倆撐開肚子喝吧。

        李局長沒聽明白,說咱倆喝酒歸喝酒,怎么能“晃開流回家變大嫂”呢?

        周潭破解道,從油桶里往外倒油,你越怕灑就非灑不可,只要晃開流就不礙事了,愛倒多少倒多少。至于回家變大嫂卻有個典故。前幾天晚上,我陪完客回家睡覺,老婆伸手摸挲我,見我喝得渾身軟綿綿死貼貼的,對那個景景沒有丁點兒興致,就責(zé)怪我,你他媽就知道天天窮喝,喝得都快變成大嫂子啦,快要與我軋妯娌啦!

        李局長和劉鄉(xiāng)長聽罷忍俊不禁,讓茶水戧得直咳嗽。

        周潭講完又與李局長碰起了八角嘟嚕碗,到底把李局長放仰歪了。劉鄉(xiāng)長也達到了目的,直夸周潭能文能武,確是一個罕見的酒才,幸虧趕上這個年代,要不就埋沒了。

        周潭一心想著父老鄉(xiāng)親,為村里爭得幾個招工指標(biāo),其中一個給了周遠志的大孫子。

        周遠志好感激,心里也覺得挺內(nèi)疚。他在小賣鋪對閑漢們說,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當(dāng)初我在這兒笑話周潭,說他是屎殼螂變知了——十個也變不出一個來,這不,人家變出來了,我也跟著沾光了。以前我太小看人家了,硬說他是酒鬼是敗家子,現(xiàn)時官府卻把他當(dāng)寶哩。如今社會在變,我這老腦筋也要跟著變呢。

        老周頭說當(dāng)時我就講過,凡事只要沾上一個“巧”字,就有了傳奇。他周潭既然被尊為“酒神”,以后必定會有一處“酒廟”,等著瞧吧,周潭必能飛黃騰達。

        老周頭真是一個活神仙,說話竟這等靈驗,一年之后劉鄉(xiāng)長因政績突出,萬民樂道,被破格提拔到縣里當(dāng)上了一名副縣長。周潭也隨之而去,被委任縣賓館經(jīng)理之職。這賓館仿古而建,斗拱飛檐,紅磚綠瓦,且專管吃喝,儼然一座“酒廟”。他的家小也“農(nóng)轉(zhuǎn)非”了,如同彩云追月搬遷到縣城去了。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縣里來客更多,檔次更高,通常是這撥沒走那撥又來,哪頓飯都要安排七八上十桌。周潭忙得像個陀螺,金木水火土,東西南北中,他沒有不陪的。客人們橫一個經(jīng)理叫他豎一個老板稱他,叫得他心里飄飄然了。閑暇無事,他對著大鏡子孤芳自賞。真?zhèn)€是今非昔比,判若兩人:過去衣著邋遢,嘎碴癩塊,如今西服革履,板板锃锃;過去歙胸帶懷,肚子癟癟,如今頸系領(lǐng)帶,大腹便便;過去眵眼麻垢,胡子拉茬,如今紅光滿面,胡茬溜青,這一切變化都賴仗他祖上的遺傳基因,賴仗他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士為知己者死,要充分發(fā)揮特長,大喝而特喝哩。

        周潭深知人們對那些大魚大肉吃膩了,就按農(nóng)事節(jié)令購進一些野雞王八,蝎子磕蟲、蠶蛾蜂蛹、螞蚱蟬龜什么的,這一來,菜肴花樣翻新,客人贊賞,加之周潭變著法兒敬酒,宴會氣氛總是熱烈。這么一傳十十傳百的張揚,這個縣府賓館美名遠揚,也都知道周經(jīng)理喝酒海量又有文才。有些人物愛好獵奇,動輒慕名蒞臨這座縣城。周潭總能圓滿完成接待任務(wù),讓那些頭面人物體諒下情給予恩賜。

        有一次,周潭啃下了一塊“硬骨頭”,為縣里爭取了百萬元的專項撥款,深受領(lǐng)導(dǎo)器重。

        那次是省里的王主任下來視察工作,縣里的頭頭們深知他身上大有油水,就苦告地方有好多困難,渴望領(lǐng)導(dǎo)救濟。王主任板著面孔司空見慣不予表態(tài)??h里的頭頭只得讓周潭巧妙周旋,渴盼從他身上要下錢來。

        周潭趁給王主任敬酒時說,王老啊,我這個差事不好干哪,正如《紅樓夢》里尤三姐說的那樣,咱有個清白身,卻沒個清白名。有些人硬說我是個“四個基本”干部,這不是冤塌大天了嗎?我一個草民哪有資格混充這個級別。

        王主任陡添興趣,欠身問道,什么是“四個基本”干部?我怎么沒聽說過?你不妨給我講講。

        周潭說這有什么好講的,無非是一首貶嘲干部的打油詩,它是這么編的:

        工資基本不動,

        吃喝基本靠送,

        出門基本不走,

        老婆基本不用。

        王主任笑得合不上嘴,說民間確實有些天才的打油詩人,他們也真能胡琢磨,世上哪有這個級別的干部?

        大家發(fā)一通議論,賓主關(guān)系頓時通融親熱起來。

        周潭說王老啊,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四個周潭也頂不上你一個欽差大人,這樣吧,為了給你接風(fēng)洗塵,我喝四杯你老喝一杯吧。

        王主任望望周潭,暗自思忖,我喝三杯沒事,他喝十二杯恐怕過量,索性看個笑場,于是就把盞暢飲??h里的頭頭們巴不得這樣,無不紛紛響應(yīng)。很快王主任喝下四懷,周潭喝下十六杯了。

        王主任臉上有些酒意思了,對周潭說,我無論到哪兒都不喝酒,今天讓你引逗得開了酒戒了。你再說個怪話吧,權(quán)當(dāng)興個酒令。

        周潭有些受寵若驚,繼續(xù)囔怪話。下面我說的這個笑話純屬胡編,您們千萬可別對號入座。有個老領(lǐng)導(dǎo)在主席臺上講話,向下一看,見下面前排一個年輕的挺俊俏的女干部穿的衣服領(lǐng)口太低,露出乳溝,隱約可見兩個包鼓鼓的奶子。老領(lǐng)導(dǎo)一時看呆了,竟然忘了講話。主持會議的催促道,您往下念哪。老領(lǐng)導(dǎo)這才回過神來,剛才我念到哪兒來?主持會議的手指講稿說念到這兒。老領(lǐng)導(dǎo)一拍前額,你看我這奶子。當(dāng)下會場哄堂大笑。

        王主任和在桌的人聽罷笑得前仰后合,在坐的都笑背了氣。場面異常熱鬧。

        接著斟酒再喝,王主任又喝了兩杯,已是醉眼迷離了,許是他又想起了方才那個笑話,憋不住地直笑。縣里的頭頭們趁機請求,王主任慷慨解囊,好家伙,一下子就給百萬元,玄啦!

        縣里沒有虧待周潭,給他評了個縣級專業(yè)技術(shù)拔尖人才。有些人不服氣,找著領(lǐng)導(dǎo)直攀比。領(lǐng)導(dǎo)好不耐煩,咱們縣誰喝酒能喝過周潭?誰能在酒場上為縣里爭這么大的效益?誰能把賓館搞得這等紅火?你們要是不服,給我上去要一萬元試試!那些人平心靜氣想一想,在這個專業(yè)上確實不如周潭,就不再發(fā)牢騷了。

        淹死會水的,醉死饞酒的。這話不無道理。

        后來,周潭獨自喝了一瓶白酒竟然長睡不起了?!熬菩恰睔屄?,全縣皆驚。經(jīng)法醫(yī)診斷,此乃誤飲假酒所致。對于全縣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損失。

        火化那天,縣里好多頭面人物出場,向周潭遺體告別。

        周潭的骨灰運回故鄉(xiāng)安葬。村里給他選了一塊好塋地,將喪事辦得很隆重。

        鄉(xiāng)親們都惋惜地說,咱周家寨再不知要等到哪輩上,才能從屎殼螂堆里出這么只“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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