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堅果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抗日英雄、愛國將領吉鴻昌臨刑前寫下的《就義詩》至今在國人心頭激蕩。吉鴻昌驍勇善戰(zhàn),為人正直,不畏權勢。1932年他加入中國共產黨,1934年參與組織中國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宣傳抗日,聯絡各方,準備重新組織抗日武裝。1934年他遭軍統特務暗殺受傷后被逮捕,同年11月24日,被殺害于北平陸軍監(jiān)獄,時年39歲。
1920年5月,河南省扶溝村最美好的日子,脫掉老棉襖的老老少少紛紛走出家門,享受久違的暖陽,但吉鴻昌家里的氣氛卻比寒冬還要冷幾分。
自從18歲走出村子,吉鴻昌已經7年沒有回家了。7年來,他跟著馮玉祥將軍的隊伍,討伐復辟,反對直奉聯軍,在烽火連天的戰(zhàn)場上廝殺,從一個兵娃娃成長為高級將領。收到老父吉茂松臥病在床的消息后,吉鴻昌帶著一身硝煙,急匆匆趕到父親的病榻前。
吉茂松家的兒子回來了,騎著高頭大馬,挎著盒子炮,跟著勤務兵,村里的人紛紛圍過來看稀奇,一邊夸贊吉鴻昌有出息,一邊感嘆老爺子沒福氣。
屋子里,吉鴻昌跪伏在父親榻前。父親已經枯瘦如柴,努力伸出一雙干癟的手,把兒子拉得更近一些,渾濁的雙眼緊盯著兒子的面龐,哆嗦著嘴唇,好像有很多話要講。
“爹,您有啥話盡管說,孩兒一定銘記照辦?!奔櫜o握父親的手,泣不成聲。
“吾兒正直勇敢,為父放心,不過我有一句話要向你說明:當官要清白廉政,多為天下窮人著想,做官即不許發(fā)財。你只要做到這一點,為父才死而瞑目。不然,我在九泉之下也難安眠啊!”虛弱的父親用盡最后力氣,依依不舍地叮囑兒子。
“孩兒記下了,請父親放心!”吉鴻昌強忍悲痛,嗚咽著回應父親的叮嚀。
料理好父親的后事,吉鴻昌返回部隊。父親的叮囑時刻縈繞在他的耳邊,舊軍閥隊伍里充斥著各種黑暗齷齪的交易,自己必須潔身自好才能不負父親的在天之靈,可是做到這一點又何其難??!
吉鴻昌焦躁地在作戰(zhàn)室踱來踱去,勤務兵捧著一杯茶,站在一邊不敢驚擾他。忽然,吉鴻昌的目光落在勤務兵手里的細瓷茶碗上,他擰著的眉頭漸漸放松開來。
“鋪紙研墨!”吉鴻昌來到鋪好宣紙的桌邊,提起狼毫大筆,飽蘸墨汁,一行遒勁有力的大字躍然紙上:“做官即不許發(fā)財!”他把這幅字裱裝起來,掛到廳堂之上,猶如每日進行一次父子對話。隨后,吉鴻昌拿出自己的官餉,找來一個陶瓷廠的老板,要求他燒制一批細瓷茶碗,每個茶碗上都要寫上“做官即不許發(fā)財”七個字。茶碗燒制好后,吉鴻昌把這批茶碗裝車拉到部隊,集合全體官兵,舉行嚴肅的發(fā)碗儀式。
“弟兄們,我吉鴻昌雖為長官,但我絕不欺壓民眾,掠取民財,我要牢記家父的教誨,做官不為發(fā)財,要為天下窮人辦好事,請諸位兄弟監(jiān)督。”吉鴻昌親手把碗發(fā)給每個官兵,勉勵大家一起廉潔奉公。
那一年,吉鴻昌25歲,在西北軍馮玉祥部下任營長。
這只印有“做官即不許發(fā)財”的細瓷茶碗,成了吉鴻昌約束自己和他手下士兵們的一面鏡子。一句囑托,一只茶碗,打造出一支紀律嚴明的部隊,縱然轉戰(zhàn)南北,卻秋毫無犯。
“回去告訴他蔣某人,我吉鴻昌不接受這份委任狀,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吉鴻昌把委任狀擲還蔣介石的信使,吼聲如雷。
1930年,蔣介石、閻錫山、馮玉祥軍閥混戰(zhàn),蔣介石獲勝,使他有了力量和時機,著手部署對革命根據地的圍剿。為了拉攏吉鴻昌所部,蔣介石派信使送來一張委任狀,委任他為河南省主席,早已經看透蔣介石險惡用心的吉鴻昌拍案而起,嚇得信使灰溜溜地逃走了。
吉鴻昌的“不識時務”激怒了蔣介石,為了解除吉鴻昌的兵權,蔣介石以派他“出國考察實業(yè)”為借口,將他變相流放海外。
遠洋客輪載著吉鴻昌輾轉漂泊來到美國,這個趾高氣昂的國家,用它一貫的傲慢和冷漠接待這位愛國將軍,卻被吉鴻昌狠狠回擊了一記耳光。
吉鴻昌考察完畢來到郵局,他要向國內郵寄包裹。郵局里人很多,除了金發(fā)碧眼的美國人,還有很多黑眼睛、黃皮膚的亞洲人。吉鴻昌在自己的包裹上用中文和英文清楚工整地寫好地址,站在等候的隊伍里向前挪動。有些人因為等得太久,不耐煩地發(fā)著牢騷,有英語,也有日語和韓語。柜臺里的職員無聊地打著呵欠,翻著白眼打量外面長長的隊伍。
輪到吉鴻昌了,他來到柜臺前,客氣地從窗口遞上包裹:“請寄往中國?!?/p>
那個職員粗魯地扯過吉鴻昌的包裹,一把推出了窗口,一臉不屑地看著吉鴻昌,陰陽怪氣地說:“對不起,先生,中國在哪里,我不知道,無法投寄!”
吉鴻昌火冒三丈,大聲地教訓起那個職員:“中國!中國的國土面積比你們美利堅合眾國的還要大,你竟說不知道!”
跟吉鴻昌同來的一個中國人拍拍他的肩膀,很世故地說:“老弟,犯不著跟這種人斗氣,看我的?!?/p>
他來到營業(yè)窗口前,低頭哈腰地對職員說:“我是日本人,我要向中國寄東西?!甭殕T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為他辦業(yè)務。
那個圓滑的中國人回過身,得意地向吉鴻昌眨著眼睛說:“怎么樣,我的辦法好使吧?”吉鴻昌生氣地一把扯過他,大聲地呵斥起來:“真給中國人丟臉!我,吉鴻昌,決不這樣做!到哪里我都是個頂天立地的中國人!”
吉鴻昌憤憤地回到租住的寓所,向房東要了一塊小木板,叮叮當當地在屋里忙活了一個上午。下午出門的時候,他的胸前赫然多了一塊小牌牌,上面用粗重的筆跡寫著一行英文:“I am a Chinese!”
戴著這塊胸牌,吉鴻昌昂首挺胸地走在美國的大街小巷,無論是出席宴會,參觀工廠,還是參加記者招待會,做即興演講,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指著自己胸口的木牌,朗聲告訴大家:“我是中國人!”
民國時期有個規(guī)矩,軍隊到地方駐防,地方官員士紳要先盡地主之誼,為遠道而來的將士接風洗塵,隨后,軍方擺酒回禮、答謝。這種禮尚往來,名義上是軍民一家親,實際上是軍方與地方沆瀣一氣魚肉百姓。
1931年,吉鴻昌率領第二十二路軍來到河南潢川駐防。營盤剛剛扎下,就有潢川的士紳遞來請?zhí)诋數刈钣忻氖⑷A樓飯莊宴請吉鴻昌和他的部下。
當天,一群身著長袍馬褂、油頭粉面的鄉(xiāng)紳聚集在盛華樓下,等待吉鴻昌將軍大駕光臨。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來的是吉鴻昌的馬弁。他跳下馬大聲喊話:“吉將軍傳話,說這些宴席是從老百姓身上搜刮來的,他決不吃用人民血汗辦的酒席!他還說,明天他在軍營擺宴酬謝地方?!?/p>
前半截話讓士紳們大失所望,后半截話又讓他們轉憂為喜,興高采烈地等著去赴吉鴻昌的宴席。
第二天一大早,吉鴻昌突然一聲令下,潢川縣城的四門被緊緊把住,進城的人不分男女老幼被一起帶到了駐軍總指揮所在的縣衙。
許多人圍在縣衙門前,探頭探腦地打聽消息。到了中午時分,縣衙前已經聚集了一大堆人,賣柴的、賣菜的、打卦算命的都有,吵吵嚷嚷亂成了一片。這時候,從里面出來一名軍官和一隊士兵,奇怪的是士兵手里握的不是長槍,而是大臺秤。他們來到人群前,把柴米油鹽挨個過秤記賬,給收條,一群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加恐慌不安。
忽然,士兵們“啪”地一個立正,原來是四個腰挎盒子炮的衛(wèi)兵簇擁著一個彪形大漢從大堂里走了出來。領頭的軍官趕緊跑上前去報告:“報告軍長,柴米蔬菜過秤完畢,請您指示?!痹瓉磉@個不怒自威的將領就是吉鴻昌。
吉鴻昌在大堂臺階上站定,雙手抱拳對眾人施禮:“謝謝大家送來的好柴好米。今天我吉某請諸位的客,一人一碗糊辣湯、三個高樁饃。”
說罷一招手,從后院走來十幾個氣喘吁吁的士兵,果然抬出了幾大盆糊辣湯和十幾籠高樁饃。大伙兒心里一涼,壞了,今天被抓壯丁啦!
吉鴻昌見大家站著不動,一瞪眼,高聲喝道:“吃,都給我吃!不吃可不中。吃罷飯,我老吉還有好戲等著你們哩。”
有幾個膽大的走過來哀求道:“長官,你行行好,放俺們走吧。”
“走?既然來了,就一個也不許走!快給我吃飯去?!闭f罷,吉鴻昌轉身回后堂去了。
這下可炸了鍋,女的哭,男的叫,老的吵,小的鬧,把吉鴻昌手下的人弄糊涂了。直到領頭的軍官上前一問,才知道大伙誤會了軍長的意思。他跳上臺階高聲解釋:“鄉(xiāng)親們,我們不是拉你們的壯丁,是真的請大伙吃飯。我們軍長說‘吉軍駐防,打擾地方,酬謝百姓,理所應當’。吃了飯,各拿各的扁擔,憑手里的收條到軍需處去領各自的柴錢、菜錢,然后到民眾大戲院去,軍長已經為大伙定好戲碼啦。”
原來是這樣!大伙破涕為笑,一擁而上,拿筷搶碗,盛湯拿饃,美美地吃了起來。很快,吉鴻昌一改官場舊習、不請士紳請百姓的事,就在潢川城里傳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