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杰廣 / 馬端剛 / 野 岸 / 水 塵 / 野 川 / 遠 村 / 劉業(yè)儉 / 韓 墨 / 王杰平
(組詩)
郭杰廣
乾隆三十九年
陳氏布下的棋局
還在南沙涌邊,對弈
死不了的一兵一卒
兩個老人
坐在時間的年輪,納涼
棋盤里的秋風
又陡峭了許多
穿紅衣衫的女子
沒有停留與仰望
直接走進了隆隆機聲
陳氏大宗祠
青磚與石頭警告我
小心咳嗽
棋子們在走一步險棋
大口呼吸,也會疼痛
仿佛一觸即發(fā)的戰(zhàn)事
在咸豐年間的傳說里
我遇見了晚歸的“掃地北”
他提著暗淡的燈火
吞下太多暮色
新村與古村。水路有些坎坷
有些坑洼,有些起伏
顛簸。融進了夜色和蒼茫
注:“掃地北”原名:陳北,佛山市南海區(qū)丹灶鎮(zhèn)南沙“棋盤村”開村之人。
卑微的叢林
是高舉火把的人
刷了石灰的樹
多像土地露出白嫩的腿
葉脈在風中掙扎
每一個老去的靈魂
都占山為王
遠遠望去
猶如聳立的旗桿
讓最牽掛的人
一眼就能相認
人間深處
柿子林,有粗生粗養(yǎng)的圓潤
立冬枝頭掛滿自然的饋贈
像一個個曠野的小小燈籠
我想摘兩個半生熟的詞語
要新鮮的,藏著時間的酸澀
我想挑幾個最聽話的果子
領它們回村,當留守兒童
夕陽。熟了
仿佛風中搖曳的柿子
它是大地回光返照的磷火
山野靈魂,歸家路上的燈
春風來時,黃昏如宣紙
塵封的碑,隱匿在灰漿深處
你對我說:懷念那些勒入東晉
和光緒年間的舊時光……
古村新鮮。仙崗書院
隨風聲遠去
許多典故
已經(jīng)語焉不詳,吐字模糊
唯有門前的一對石獅子相守著失落風中的補丁
春風一吹,夜色加緊了腳步
一群書生,在竹簡和紙頁之間
坐禪……
阿光師傅把前半生,交給了鋒刃
世間萬物,在他心里就是個模具
一些凹凸的鋼、鐵或者骨頭
仿佛一座座山,一條條河
他在浮雕佛像,打開老杇的世界。讓窗外的陽光照進來
塵世在坯料上破荒、搗角……
就像敬畏的蒼天和大地
人越近暮年,光越柔軟
對堅硬的事物,格外用心
碎屑,常常濺進眼睛
他會強忍疼痛
他無法把眼里的慈悲,哭出來
他是我沒拜過把子的兄弟
一條身手不凡的好漢
他把一只左手,留在江西
帶著一只右手,來廣東打工
他是我沒拜過把子的兄弟
遇到投票表決,他
有時候,把右手高舉過頭
有時候,悄悄舉起左邊的義肢
他是我沒拜過把子的兄弟
他說:以后,不用跟風鼓掌了
他是我沒拜過把子的兄弟
他從來不向生活舉起雙手……
背著重擔,打撈古鎮(zhèn)的
漏網(wǎng)之魚。掘地三尺,
翻出折戟沉沙的歷史
她奢想,把夕陽的余暉打包
用竹桿、磁鐵、身體......
拾荒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懂不懂
天氣,市場經(jīng)濟與植物學……
我只知道她頭上落滿星光、云朵
和時間的積雪
黃昏
女人的背影
越來越痩
像一塊尖銳的邊角料
大地的補丁
夢里,我看見自己變成
一塊鋼。被火焰帶走
煉成一把鑰匙
開啟大地的堅硬
發(fā)一封電報去一百年前
光緒二十五年,仍站在
斑駁的大清密碼里
我要寄出一封毛筆寫成的家書
尋找民國9年的三水縣城
河口。夕光柔軟
映照在西水北江之間
江畔,洋氣的舊房子
多像一個琢磨不透的老郵差
已經(jīng)很久沒寫過信了
我寫了,也不知道寄往哪個朝代
哪個地方,哪一個人
時光匆匆,在百年郵局走過
門前已經(jīng)沒有等待音訊的人
苔蘚爬上黃昏。驛站
郵筒突然變得寂寞,安靜
遠處,懸著渾圓的落日
如一枚民國初年的郵戳……
郭杰廣,
1976年出生,現(xiàn)居廣東佛山。作品散見《天津詩人》《星星》《作品》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北江濤聲》。(組詩)
馬端剛
1
落葉,雪花,白夜
目光盡頭,霧氣不停地流淌
忽快忽慢,埋進了陰山的身體
蒼茫世界,月亮成為眼眸的奢侈品
穿越殘雪,從青春到黑色的棺木
清寂的夢融化了鳥鳴
我不忍心回首看曾經(jīng)的光芒
2
身體越來越荒蕪,滿地的淚水
每一滴,其實都藏著一片淖爾
雪,輕輕地來,輕輕地走
一朵一朵在窗口盛放死亡
浮在半空的身體,落進了陰山
黑暗中,在你的墓碑前
黑色的蝴蝶迅速點亮了夜空
我看見了你深深淺淺的腳印
3
多年前,陰山無雪
那里長出了樹木,糧食
長出了父母,兄弟
長出了我,還有詩歌
多年后,煙蒂熏黃了手指
這里又長出了一座座墓碑
長出了天堂,長出了思念
燒盡的半截煙灰
在中年的黑發(fā)里長出了一層雪
4
黑暗中,從胃里吐出另一個自己
和牛一樣,重新咀嚼自己
被示眾的臉,把頭插入翅膀
骨頭里的傷,在夜里發(fā)作
云朵,空蕩蕩的流淌
給逝者留下影子
其實,我知道我痛
陰山下的父母也在痛
寫下的詩也都是痛在低吟
5
在黃河,流凌翻滾
它們經(jīng)過,消失
激蕩著喜悅,激蕩著悲傷
我,一只將要衰老的孤鷹
徘徊,游蕩,哀悼
此刻的我逆風飛翔
在沉睡已久的詞語里叫醒你
眼前是鋪天蓋地的雪
6
陽光在指尖停留
時間的黑暗悄然隱退
風輕輕地質(zhì)問著寒冬
懷里只剩下煙熏火燎的人間
回憶繞過受傷的腳踝
爬過額頭的樹影,閉上眼睛
一只流浪狗,在樹下繞來繞去
墻壁上的廣告,只留下模特的一雙眼
有些憂郁,有些寂然
7
枯萎的草,凍死的花
無人的湖邊,一點點隱退的夕陽
影子與流水邂逅
模糊中看見那個打水漂的少年
攪動了文字的漣漪
一層一層擁堵的疼痛,無法喊出
一場雪,湖水就白了少年頭
8
你眺望陰山
你想念的目光,單純無邊
就像這陰山的雪,總在黃昏時分
用潔白的眼神,用燃燒的夕陽
吞噬著時間分娩的陣痛
從谷底涌出的云,翻騰變幻
一片雪花的絕望,在大地上升騰
9
天空是墨的前世
打翻整個世界
我是落在上面的一片雪
擁抱,融合
霧霾的深處,與陰山呼應
孤寂的想象用粗糲的筆舔舐著曠野
你在翻轉(zhuǎn),流淌,在黑暗中掙扎
我聽見了一聲又一聲地嘶喊
馬端剛,
1970年出生,現(xiàn)居內(nèi)蒙包頭。作品散見于《天津詩人》《星星》《詩刊》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中短篇小說集《午后陽光》《像魚一樣自由》、長篇兒童小說《別把我當病貓》《迷失在玩偶城堡》《誰我說還未長大》、詩集《紙上唱》《時光書》等多部。(外二首)
野岸
“忘掉吧!”
你不斷提醒自己
象從沉重的冬天掉下的一片寂靜
象陽光撒落的謊言
沖動湮滅夜色。久違了
如繁華大街的拐角
生出無數(shù)幻像伸出溫潤的手指
撩撥你偃旗息鼓的欲望
存放在遺忘中的花朵,開始鮮活
蠢蠢欲動,將經(jīng)歷過的一切呈現(xiàn)
讓你瞬間陷入無地自容的絕境
你時常在春天躲進下午,舉著一枚棋子
一邊翻閱生活,一邊無休止地絮叨
“遠方有多遠?遠方即是過去!”
天使牽著我,沿著山崗并肩奔跑
一路上熟識的人,始終沉默不語
一位英俊少年對我說:愛
一群仙女則嫣然而過
已故的親人面帶微笑,時隱時現(xiàn)
仿佛人人都已升入天堂
我看見兩道清溪奔瀉而下
在我們站立的臺地前合流
水面緩緩上升,直至漫過腳踝
我徑自向高處跑去,竟不見了天使
山崗之上,故居赫然在目
似有炊煙裊繞其上
——寫在新年之夜
曾如駿馬一樣奔馳
我聽見一匹呼喚墜入懸崖
我聽見新年鐘聲,疾馳而來
從草原,從波光滟瀲的大洋
從日漸衰落的故鄉(xiāng)
一月的天空,依然眉頭緊鎖
令所有蟄伏在舊時光中的詞語
傷痕累累,面目全非。甚至無法
承載我一生的愛和記憶,使我
在一首詩里懷想、期待,或一騎絕塵
我開始懷疑,我是罪人,或是多余的
我曾如一頭雄獅,現(xiàn)已氣息奄奄
神不棄我,而親人,卻越來越少
一月的天空,匍匐在廣袤的平原之上
云煙終將洗灈我的滿目蒼夷
在屋頂,在經(jīng)久不散的霧霾中
我渴望風聲水起,云蒸霞蔚
渴望華麗而低沉的鐘鳴
寫下我們擦肩而過的街道
讓天朗氣清,等候在我們必經(jīng)的路口
野岸,
1963年出生,本名陳小平,四川巴中人,現(xiàn)居四川成都。作品散見于《星星》《詩刊》《四川文學》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文集《傾聽微笑》《雪的聲音》《說聲再見》《對岸的我》等多部。(組詩選5)
水塵
平原、沙漠和山巒,一起更衣
在我內(nèi)心隆起三幅唐卡
有關阿拉善的新聞,像一場團體操
依次向遠方陌生的城市盛開
猶如當年私奔的青春,綻放于異鄉(xiāng)
我的足跡,散亂成夕陽中的一縷炊煙
一枝櫻桃,染紅閱讀者的衣衫
我和被精心侍奉的季節(jié),錯失問候
就像我和最愛的女子,在稚嫩的夜晚錯過
我想采一縷綠色,穿過針眼
鋪向山的那邊,擋住挖掘機和斧頭
讓阿拉善的幼駝度過春天
我想讓一曲蒙古長調(diào)爬過山脊,和秦腔相遇
像我的蒙古族牧哥,乘一輛長途汽車
來到銀川,和我醉在一桌羊肉串前
醒后:拍拍肩膀,各自回家
獨處的人啊,不是叛逆于季節(jié)里的一道風
只是向歲月選擇了談判
你們的友好,被蝴蝶和民歌傳播
你們的沉默,被黎明列成長隊
被蘑菇和煤炭檢閱
我動員午夜的林木下山
讓綠色遮住你的裸露或干渴
讓外地來的攝影師有一張滿意的圖片
我集合風,觀看石頭上的花
別把牧帳里的炊煙送往異鄉(xiāng)
別讓麥穗卷起轉(zhuǎn)基因的浪
我攔截樹林罅隙里的光下山
別攪擾午睡于公廁旁的環(huán)衛(wèi)工人的臉
別打斷周末小區(qū)里跳皮筋的小學生
七月,忙于集合或告別
清泉熱著,人心涼了
我在七月的云上,募捐雨水
我在上山的路上遇見下山的自己
這隨心所欲的季節(jié),誰在意方向
失控的風,掀開云的門縫
云雀,以一聲高鳴向天空攤牌
一閉嘴,就噙住了山的光亮
小徑,亮出了底色和方向
一層霜,扶著山坡走上林梢
打撈失蹤的夢境:雪在里面睡著
一朵蘑菇,翹腿坐在3000米的草叢
幫一只鷹找回駝群失蹤的消息
再往上走,我能走到終點但需要休息
那么,跌在石頭上的酒有了對手
一條微信里,隔夜的青春
會被記錄得浪漫而悠長
這時,誰還擔心飛鳥對伐樹者的憤怒消失
誰還怕炊煙對消失于屋頂送去的悼詞變味
我擔心,一句方言喚醒故鄉(xiāng)的褶皺
讓空蕩填滿廢棄的水井的夢或遠念
我擔心說出對你的感受:愛或無所謂
天亮,就變成自己生活的旁觀者
把一些本該的熟悉變得陌生
就像忽略曾經(jīng)披書穿過的梨花和流水
就像如約而至的雪,染白一夜沉睡
我只能在茶杯里栽種一個下午
看著它將失眠的車推到黎明前
留下一個真實、寧靜且屬于自己的我
得喊冷了,否則你避不開陌生的關注
通往山上的車,尾數(shù)只有一種
他們不是通往山頂,而是通往現(xiàn)實
我像一只丟棄掉大批隨從的蟻王
敗離于熟悉的指責,走向日歷空白處
采著滿山的雪花,為春天打造婚床
哪怕娶來冬天的遺孀
哪怕給這季節(jié),縫制出一件喪衣
水塵,
1970年出生于甘肅靖遠,本名唐榮堯,現(xiàn)居寧夏銀川。著有詩集《騰格里之南的幻像》《寫給北緯三十八度:時光與腳步》、人文專著《王朝湮滅》《西夏帝國傳奇》《王族的背影》《大河遠上》《青海之書》《寧夏之書》《賀蘭山》《青海湖》《神秘的西夏》等二十余部。(組詩)
野川
紅了,楓葉紅了
漫山遍野的楓葉紅了
像在燃燒,山的峻峭紅了
天空的高遠紅了
江水的浩蕩紅了
億萬年地火的炙烤
那紅,終于有了血的質(zhì)地
覬覦很久的霜捷足先登
讓紅,多了一些斑駁
多了一些冷
黃昏,一朵火燒云
像天空咳出的一灘血
一伸手,就抓住了我
順從于它的絢爛
順從于它的燃燒
順從于它的詭異
黃昏,一朵火燒云帶著我
看鳥歸巢。
蟻歸穴,牛歸圈
看另一個我
在倉促之中掉入水塘
慌亂地撲騰
把黃昏的水拍響
霜霧壓著的樹很安靜
仿佛正享受著冷的安撫
微微彎曲的枝條
極力配合著,只有靜
才能讓這種配合天衣無縫
在樹下,我伸展拳腳
想把體內(nèi)不該存在的東西
揮出來,不管響動多大
樹都紋絲不動,把冷
當成藥,一點不剩地喝下去
天空如鏡
白天,照出太陽和云朵
夜晚,照出月亮和星星
在塵世,我忙碌奔波
受苦受累,用一把刀
反復削著自己,想讓自己
被天空照出來。而另一把刀
在暗處,也反復削著我
總讓我事與愿違
明一刀,暗一刀
我已經(jīng)所剩無幾,我知道
再削一刀,我可能就會亮起來
如一粒磷火,將被天空
照出來
欲蓋彌彰,雪
想掩藏的東西總從雪中
映出來,更加醒目:
我的皺紋、我的傷病、我的隱私
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
需要掩藏,需要從雪中
映出來,更加醒目:
讓人繞過,不被絆倒
雪的耐心肯定了
一株臘梅的綻放和凋零
暗香彌漫,這個冬天
雪掩藏又映出我的衰老
雪一樣閃爍,讓眾人繞行
走上一條條
岔路
野川,
1967年出生于四川三臺,本名王開金。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星星》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天堂的金菊》《堅硬的血》《時光之傷》《廢墟上的月光》《我如此愛著生活》《有一種力量想把我舉起來》《野川詩選》《揮霍》《雨梯》等九部。(外三首)
遠村
不著一詞的狂奔是虛構(gòu)的,就像不值一提的沙塵暴
是徒勞的。
我在非虛構(gòu)的花之上含笑為佛。
不顧一切的懷想,就像一張沒有設防的大網(wǎng)。
心存惡意的販夫,是力所不及的黑。
坐地如花,如泣,如訴,像一個盲人
想要丈量宇宙的浩大。
不氣餒,不張狂,像一只小小的螢火蟲。
想要靠自己的飛翔,甩掉身后跟蹤而來的大神。
我不能阻止將要變冷的秋天,我要把
遠方的河流追問。
如果我不能同時跨過兩條河流,那我就索性一條河
都不去招惹它。
我就原地不動,看秋風吹著上帝的花瓶在低吟,在動。
一個人走了,不能帶走他一生的修行。
但能留下他內(nèi)心的火焰。
一個人走了,還能回來,還能用他當年的悲憫。
看著后來的人。
一個人走了,不能帶走他的出生地。
但能留下他朝思暮念的祖籍。
一個人走了,還能回來,還能跟我們站在一起。
說道那些年的幸與不幸。
一個人走了,不能帶走他的姓和名。
但能留下他戀土的鄉(xiāng)情。
一個人走了,還能回來,還能讓他前世的清名。
肥一方薄田。
一個人走了,不能帶走他的親人,
當然也帶不走自己的敵人。 但能留下蓋世的豪邁。
一個人走了,還能回來,還能用他病弱的身子。
為天下的窮秀才,遮風擋雨。
一個人走了,不能帶走一管磨禿的狼毫。
但能留下幾卷上好的詩篇。
一個人走了,還能回來,還能讓我們親切地叫他子美,或少陵。
如果我不識人間的香菜與藕,先我而在的植物園
誰會光顧。
舌尖上的亂世和腸道里的霾,肯定是
為一個詩人備下的夜宴。
如果我不去,秋天就只剩下無人分擔的傷感。
我就剩下了我。
不要大步靠近一座水電站的黃昏與清晨。
不要寫下比黃昏和清晨還要驚心的別離。
面對生活的碎片,我用一支湖筆
寫下了有所為,有所不為。
前世的火柴,馬不停蹄地趕往遙遠的氈房。
給我?guī)黹L安的書信,邊塞詩,和一個胡姬的妖。
我一下子就變小了,小到連自己都看不見了。
噢,不要為我憂心啊,前世的火柴
是為今生的我準備的。
我的蒼茫,我的孤獨,我的心有余悸。
會在燃燒的火焰上輕如飛塵。
多年以后,我是一個過路人。
我好生呵護的花,虛構(gòu)在宣紙上。
我水波不興的浮生,也是從老天
那里借來的。
告訴你吧,我安放自已的居所是空的。
我破敗的糧倉籽粒無收。
多年以后,我看見這個龐大的世界
也是空心的。
人可以隨時進去,也可以隨時出來。
我?guī)捉?jīng)奔波的天堂是暗淡的。
我傾力保駕的王,流落在民間的亂崗上。
告訴你吧,我吃壞腸胃的五谷是人造的。
我苦心經(jīng)營的詩歌只語難求。
遠村,
1962年出生,陜西延川人,現(xiàn)居陜西西安。著有詩集《獨守邊地》《回望之鳥》《方位》《浮土與蒼生》、散文集《我是一個世界》《錯誤的房子》、書畫集《向上的頌歌》《詩經(jīng)的味道》《得意忘言》等多部。(組詩)
劉業(yè)儉
你們都去了一個有很多蘆葦?shù)牡胤?/p>
而我卻在想象:一支蘆葦,是怎樣的
給了我一輩子的波瀾不驚
和風平浪靜
我不是不想去
我是怕我隔世的冒失
驚走蘆葦蕩里的水鳥
我不忍心用我中年的邪
征服蘆葦蕩抿笑的陽光
和深不見底的清澈
它的輕輕搖曳
是我終生的醉
還有它那飛絮
也一定是我的疼
每當手機屏幕上
顯示“老娘”二字
鈴聲,就變?yōu)檎饎印?/p>
我知道母親的目光
又在開始斷裂。
按下接聽鍵,我撒謊說
“醪糟沒有了,您快做吧”
母親說“好,好,
我做好了喊你,做好了喊你”
母親那幸福的勁頭
像一根還陽草
從電話那頭蘇醒過來
一直蘇醒到
最愛吃醪糟的
玻璃板下父親的垂涎里
我指著腰間對妻子說:你看這一串鑰匙
有別克昂科拉的,有紅椿避暑房的
有辦公室的,還有我們這個家的
妻子說,你們男人的壓力就是鑰匙太多
她還用眼睛說,其實你們男人
需要的是鎖,鎖才是你們的翅膀
我望著妻子,像望著一把鎖
也像望著一把鑰匙
紅柿在樹上
鮮紅亮麗,搖搖欲墜
整個山野,因此
收斂鳥鳴,藏起馬蹄
我想我如果干凈得
沒有一片葉子地站在樹下
我是否還接得住
秋風中的一個墜落
是否還能夠承受
它的粉身碎骨
和我的一塌糊涂
劉業(yè)儉,
1967年出生,現(xiàn)居重慶巫山。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雪在高處》。(組詩)
韓墨
賴著不走的羊,看風滾草
許多青核桃,在黃昏后落了下來
像水里清洗過,有一分月色埋在土里
還有兩分:白天吃草,晚上下雨
我只負責躲在山后,看鳥群入山林
卷葉吹笛,吹不動夕陽
抬頭聽青草垛下的牛蹄聲
你咩咩喊我的時候,整個草原都安靜下來
我曾為僧為云為水
為風而冬,為雨而秋
我走的很慢
比日光慢,比月光慢
釀酒為歌,植樹為桑
我在夜里吹燈,為了看見光
穿簡單的袍子,嚼菜根
一個往回走的人
窗外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推窗,月光撲了進來
雪落在后面,你的腳印,在后面
為什么我的衣袖空空
山里很安靜,可以聽到昨夜的鳥聲
木格窗隔出了山和水,草簾子下種滿了花草
不遠處的有大象的冢,那些象牙
像竹筍臉上霜和心中愁
我的怕和愛,我的傷和痛
這么晚了,燈火在望
紙上的托缽者,用月光打水
后山腌雪,可以取來飲酒
忽然就天高地迥,近處蝶影,遠處蟬鳴心中佛,塵世愛
風滾草過,一抔黃土平生
韓墨,
1978年出生,本名韓重濤,現(xiàn)居江蘇昆山。作品散見于《星星》《詩刊》《北京文學》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江南不遠》《錦瑟如歸》等多部。(外一首)
王杰平
那么多雨傘帶回那么多雨水
在墻角淺淺的濕
那么多花花綠綠的雨傘帶回那么多雨水
在辦公室泛起彩色的亮
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
大理石地板上性感的倒影
把一片樹葉藏在森林
橙子黃了桃花開了
該嫁的嫁了
該娶的娶了
生病的老爹痊愈了,好?。?/p>
含一顆糖 生活就甜
敲一扇門 就見到親人
把一滴水放進大海
把一片樹葉藏在森林
生活的迷藏,我愿意去找
閃電是飛魚的翅膀
冰山是漂移的宮殿
船帆在巨浪中平仄
我會尋找風平浪靜
云淡風輕,尋找海鷗低飛的早晨
我還會尋找記憶中的姑娘
桌上的詩稿
尋找往事里的少年
少年清澈的大眼睛
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又越來越近
老歌常在
在一片茶青里
尋找時間的汽水、大白兔
久違的落雪
王杰平,
1965年出生,現(xiàn)居重慶。作品散見于《星星》《詩刊》《北京文學》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