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東

1

秋天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季節(jié)，尤其是北京的十月，更是北京秋天中最美的一個月份，沒有了夏日的熱浪，代之以習習秋風的涼爽，讓人倍感舒適。

九月是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北京發(fā)展的，周圍的很多同學朋友，有的去了南方，有的去了大西北，有的回了老家，而他卻選擇了來到這座大都市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他時常問自己夢想是什么？剛畢業(yè)時夢想的圖像是那么清晰，清晰得如同抬頭看見白云藍天，低頭看見寬廣的路通向遠方。五年過去了，夢想?yún)s像海市蜃樓一般愈發(fā)不可捉摸，或者變得更為具體而容易實現(xiàn)，比方下個月的水電房租的費用，比方早上的四號線地鐵能給他留個喘氣的位置。然而，就是這樣的夢想，也是時常和自己開起了各種各樣的玩笑。

來北京五年，除了年齡從23歲攀升到了28歲之外，其他似乎什么都沒變，自己還是那個自己。不過，一些外在的事情正在發(fā)生著不知不覺的變化。剛來公司時，人人都叫九月小伙子，個個都夸獎他前途無量，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活力滿滿，每分每秒都努力為自己充電?，F(xiàn)在呢？一絲又一絲的皺紋悄悄爬上了眼角，讓他顯得不那么稚嫩。他開始叫新來的人小伙子，夸別人前途不可限量，有時笑起來，一道道小皺紋都釋放出智慧的光芒。但是，自己也清楚，智慧是不會簡單地隨著年齡增長而增長的，不是你年齡到了就充滿了智慧。

2

九月有時會抱怨自己的生活處境，每天一樣的上下班路線，一樣的工資，一樣的同事，租著個20平米的小房子，看著一樣的綜藝節(jié)目。辭職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每每爬上他的腦海，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嘆息，似乎前方是一方沃土，又有無形的墻樹立周圍。有無數(shù)的疑問堆在心頭，做鴕鳥是最舒服的。然后，就想到了在年初聚會時很多還不如他的同學，頓時心里的惆悵就打消了一半。人就是這樣奇怪的動物，霎那間就處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面對偌大的社會，他感覺自己是在大浪翻滾的大海上的一葉扁舟，只求向前劃一個心安理得。

“我今天就回來了，讓我想想去哪宰你?！奔蛹影l(fā)來了一條微信。

“額，我的脖子已經(jīng)洗好了。”九月飛快地回了一條。

加加和九月的認識始于相親，經(jīng)朋友介紹認識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約在了五道口的一家成都館子。加加愛吃辣，九月不愛吃辣。一進飯館九月就后悔了，無奈面子和虛榮心雙重夾擊，硬著頭皮和加加吃了這家地道的成都館子。就像許多相親故事的結(jié)尾，一頓飯過去便沒有了下文。雙方誰也沒有看上誰，誰也沒有沒看不上誰，在地鐵站熱情地說出了下次有空聯(lián)系的那個金句，便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這樣的故事在北京的角落里天天都在發(fā)生。在這座城市里所有的事情都被無情地放大，人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向前奔走，只要向前走就不會錯。感情被劃分為無數(shù)獨立的事實，車子房子工作戶口性格，看似獨立卻又彼此聯(lián)系，所有條件都滿足了，看到對方臉上有顆痘痘，然后告訴自己說，可能感覺還是差點，不如還是做朋友吧。這些發(fā)生在咖啡館里、大學校園里、馬路上、公司大廳，也發(fā)生在了五道口六層的成都館子里。似乎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愛的訊號，卻得到的是“對方正在通話中，請稍后”的回答。對了，相親也成了九月生活中的一部分。從剛開始會臉紅到現(xiàn)在的游刃有余，九月要將二十幾年的精彩人生濃縮在短短一個小時的對話中，既要波瀾起伏不顯得平淡無奇，也要透出一些成熟穩(wěn)重對未來有規(guī)劃的特點。有時九月笑自己的精明，也會偶爾感慨一下沒有慧眼識珠的女人主動走到他的身邊。

事情有時就是不經(jīng)意的發(fā)生，再平靜的海面也還是會泛起一些漣漪。也許是哪根筋搭錯了線，也許那天晚上外星人的電波擊中了地球，九月收到了加加的一條微信。

“在嗎？”

“在?！本旁潞喼辈桓蚁嘈抛约旱难劬Γ肚闆r，心里嘀咕著，不會是問我借錢吧。

“我有個事想問你。”

“你說唄。”九月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仰頭靠在了椅背上。今天晚上已經(jīng)加了兩個小時的班了，正好休息一下。九月猶豫了一下，按下了發(fā)送鍵。

“我想問問你，見面后，你怎么不聯(lián)系我了？”

九月看了看，有些不解，正要回復一些無傷大雅的詞語，看到了新的內(nèi)容。

“我的意思是，相親是什么東西？你沒看上我是因為什么原因？你就見了我一次怎么就判斷這個人不是你想要的？”

九月讀后在心里想了想，看來不是借錢，是個解答題，沒有標準答案，不用找借口。其實這個問題他心中也是思考了很久，雖然次數(shù)不多也是經(jīng)歷過了一些的人。在他眼中相親不是個很完美的過程，而愛情或者婚姻應該是相對完美的，如何能將兩者畫上等號是擺在他面前的一道難題。

“其實你是個很好的人，但我不是很了解你?！本旁伦x了讀，夸別人是個好人這句話似曾相識，好像是哪個姑娘曾經(jīng)給自己發(fā)過。他趕緊刪除掉剛才那段話，想了想答復道：“相親本來就是兩個不認識的人走在一起，誰都不認識誰，就是有好感也可能因為時間上的不湊巧而耽擱了。”

“我可能更喜歡接觸時間長一點吧?！本旁卵a充道，“我看了你的朋友圈的照片了，有幾張還是很喜歡的，特別是海上的那張?！本旁掠行M足自己的表達方式，既全面又具體?！澳阍谀陌‖F(xiàn)在？”

“我啊，我在山東出差呢。喝了點酒。周圍沒人，坐在海灘上吹風呢。”

“哦。”九月回復道。果然是喝了酒，不喝酒估計也想不起我。九月看著周圍那一沓厚厚的文稿，文稿似乎也發(fā)出了海的氣息和紅酒杯的聲音。“那你好好玩，回來請你吃飯?！本旁乱膊恢涝趺淳图由狭诉@句話，似乎是用手指思考的。

“好啊?！焙芸旒蛹泳突貜土艘痪洹＞凭坪鯖]有影響她看到“請客”兩個字的反應速度。

“恩，等你回來嘍?！本旁码S著微信發(fā)出的聲響放下了手機。想想人家喝著紅酒吃著海鮮，自己在這里當加班狗，怎能一句嘆息可以解憂?！芭椋　鳖~頭重重地撞擊了桌面，很多同事回頭來看他。九月摸摸有些發(fā)紅的額頭。

3

雖然天氣漸漸轉(zhuǎn)涼，在街頭還是能看到許多長腿香肩的妹子們，在夕陽的映照下如同天上下凡的仙女。這個時候是九月在下班后甚至是一天當中最愜意的時刻，朝九晚五的他總能在這個時候重新找到生活的真諦。和那些遙不可及的夢相比，美女們仿佛是觸手可及相距不過幾步遠，伸個手就能夠到，其實天各一方，只能看看的。不同的是夢能幫你睡眠，而美女能留下一陣余香?；氐搅耸煜さ牡罔F上，比肩接踵，每個人只有一只半腳的位置，人貼人人擠人。而九月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環(huán)境，閃轉(zhuǎn)騰挪之后在一個很巧妙的角度上掏出了手機。

“我回來了，明天咱們?nèi)ツ某裕俊本旁碌氖謾C屏幕亮了起來，加加發(fā)來了一條信息。有了上次的慘痛經(jīng)歷之后，九月決定把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想想啊，你別著急。”九月打開了美團，想了想四號線上西直門吃的還挺多，就在西直門附近搜索一下。麻辣誘惑、熱辣生活、九宮格、麻辣香鍋……我去，讓不讓人活了。因為最近總是加班，這個月他還沒有出去腐敗過。九月盤算了一下手里的銀子，決定選一家氛圍好點的餐廳，算是對自己的一種獎勵?？磥砭旁抡f是請人吃飯不如說是請自己吃飯，完全沒考慮加加的感受，但回復上還是得親切得體。

“去那家成都火鍋店怎么樣?！奔蛹影l(fā)來了一條信息。

九月的心讓扎了一下，趕緊回復道。“這火鍋店沒法子喝我這高端大氣的紅酒呀。”這個理由聽起來很不錯，九月想了想地方?！澳蔷腿ツ羌腋衤鼰鈱ｉT店唄。讓你多補補，美酒加烤肉的組合?！本旁掳l(fā)著發(fā)著自己的口水流了下來。

“好嘞，明天六點不見不散。”看完回復，九月飛快地轉(zhuǎn)動手指刷起了微博，這時公益西橋站到了的聲音響了起來，九月隨著人流下了地鐵站。

今天是個星期五，難得可以早下班。下班前阿雨湊過來問他晚上去哪？阿雨是九月在公司中唯一的一個朋友。和公司其他同事不同，他倆一見面就倍感親切，慢慢地也一起走過了三四年的時間。九月警惕性地護著桌子底下的紅酒，一邊打哈哈，腦子在飛快地轉(zhuǎn)動。“恩，啊，我晚上要去西站接朋友?！闭f完包一提，快步向電梯走去。“明天約啊?！本旁掳聪铝艘粯堑碾娞萱I，趕緊關(guān)上了電梯門，留下了阿雨茫然的表情。

天氣很好，太陽照著也不顯熱，最近的北京藍天比較多，云彩也呈現(xiàn)出各式各樣的形狀。其實九月早早就到了，但他根據(jù)一本書上看到的，作為一個紳士不要到得太早給別人壓力，所以九月在西直門附近晃了半天快到六點時才上去，發(fā)現(xiàn)加加早就在那里玩手機了。九月心里嘀咕著：這破理論。九月整理了一下發(fā)型和衣著走了進去。加加是個土生土長的北京女孩，卻不見一般女孩的溫婉賢淑，一副北京女孩的大大咧咧。她在北京上的學，在北京工作，嘴里還時不時地發(fā)出一點京腔的兒化音。九月仔細打量著在左前方的加加，臉上有點嬰兒肥，短發(fā)，腿不長不短，但整體還算勻稱，眼睛大大的，也還是能看得過去。當看到加加在朝他招手時，便快步過去，滿臉微笑。

兩個人似乎沒有了當初的界限，在經(jīng)過那次聊天之后，之前陌生人的隔閡被打破了。新朋友就是這樣，彼此沒有共同的經(jīng)歷，什么都是新的。九月給各自倒了一杯酒，兩人互相抱怨了幾句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周圍同事的冷酷，說了說去哪里玩了，就開始了正題。九月發(fā)現(xiàn)兩個人還是有很多相同點的，比如都能喝酒，都能吃肉，這點很重要。在紅酒的助推下你一言我一語的，話題也漸漸廣泛了起來。

“在山東玩得怎么樣?！本旁伦炖锏鹬?，邊嚼邊問。

“就我一個人出差，沒意思。經(jīng)費倒是充足，可惜到了一個島上?！奔蛹踊氐?。

“那你可成了現(xiàn)代版的荒野求生了。”九月打趣道。

“那可不是，啥都沒有，每天吃了睡睡了喝酒。剛?cè)サ哪枪尚迈r勁兩天就磨沒了。總是一個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弊詈笏膫€字被加加刻意說得很重。

兩人有說有笑，搖晃的紅酒杯，吱吱作響的烤肉，憂郁深沉的爵士音樂，混合成巨大的歡樂讓兩個年輕人沉溺其中，忘卻了時間，忘卻了平時的很多煩惱。感情問題是年輕人繞不過去的話題，諸如為什么單身啊，談過幾個朋友啊，家里有沒有催結(jié)婚啊，都是加載在現(xiàn)在年輕人身上的壓力。

“你以前談過幾個朋友啊？”加加紅紅的臉在黃色燈光下也顯得不那么肉了，多了幾分可愛勁兒。

“我啊，只談過一個?！?/p>

每次被問到這個問題，九月就會回答只談過一個。這個數(shù)字，九月是精心分析過的。要是一次都沒談過，在這個年齡上完全不現(xiàn)實，這張臉也走不了清純路線了。要是說三個的話，又顯得太多，人不夠成熟穩(wěn)重，是個花心大蘿卜。其實九月這幾年是談過兩個女朋友的，要解釋分手原因還得談兩次，索性就誰問都說，只談過一個女朋友。

“當時怎么分手的呀？”加加說完，臉上浮上一股子狡猾的笑意，順勢把杯子端了起來，“說說，說說嘛?！?/p>

“那肯定是性格不合啊。也很神奇，剛認識的時候千般萬般的好。后來發(fā)現(xiàn)，哪哪都不對?！本旁屡霰?，大大地喝了一口，“我喜歡啥，她就不喜歡啥。我喜歡踢球，她靜脈曲張腿不能運動。我喜歡看動作片，她喜歡看文藝片。我一看就困，她一看就精神，還時不時地問我問題，看我理解了多少。我不愛看玩會兒手機，還給我沒收了。就我這暴脾氣……”九月吐槽起前女友來倒是精神抖擻，頗有些三英戰(zhàn)呂布，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的英氣，加加趕緊給九月夾了一塊烤肉。

其實九月說的是她第二個女朋友，并沒敢提第一個女友分手的事。九月交第一個女朋友是在他剛踏出大學校門的時候。九月剛找到工作，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聞著什么都是香的。他第一個女朋友的名字叫作斯斯，也是北京上學畢業(yè)，在一家事業(yè)單位工作。他倆是在朋友聚會上認識的，互相介紹了一下聊了幾句挺投緣，便互相留了聯(lián)系方式。便一次兩次三次地交談起來，談著談著就在一起了。斯斯是個很要強的女孩子，在單位很上進做事情都井井有條，對自己的未來有著明確的規(guī)劃，比如說結(jié)婚這件事情。在一起第四個月的時候斯斯便旁敲側(cè)擊地提出了想要早點結(jié)婚的打算。這可把九月著實嚇了一跳。九月一盤算放棄一片森林的事情便分了手，想了半天理由說了一句，“我們離得太遠了?！北戕D(zhuǎn)身離開。九月有時候想起自己分手的理由都被自己蠢到笑，一個小時的路程還算遠嗎？經(jīng)過這幾年感情上的磨煉，九月也有點后悔當初的決定，不過前女友的作用不就是用來后悔的嗎？接觸了很多女生，發(fā)現(xiàn)還是當年那個斯斯好，怎么想都好，哪方面都好，哪方面都適合。有時候也在心里罵自己笨，這么好的女生發(fā)現(xiàn)不了。斯斯已經(jīng)結(jié)婚好幾年了，九月現(xiàn)在還孤苦伶仃沒人愛，活該。

“你倆還真是天生一對啊?！奔蛹幼齑矫蛑咸丫票案闪??！惫具斯具撕认氯バ“氡咸丫啤：韧昙蛹右仓v了自己和上一個男友分手的事情。加加和男友在一起三年了，男友要出國留學并且想留在國外生活。第二天的飛機行程，卻沒有告訴加加，拋下加加就走了，走之前發(fā)了一條短信說忘了我吧。加加看到短信時，飛機都飛了小半個地球了，打電話都是忙音。分手吵架的機會都沒有留，加加只能把一腔的委屈留在了自己心里，化了好幾個月才化開。加加是個樂觀向上的姑娘，事情慢慢也就想通了，不過如果能在此生路上再見到那個男人，還是會選擇買把菜刀扔過去。

幸福的人都是幸福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兩人在吐槽前任的路上還是挺歡樂的，其實前任也是這么吐槽他們的。這也是前任這個職位設(shè)置的重要性，連個前任都沒得吐槽，生活還有什么樂趣。

“干杯?！眱扇说膽?zhàn)斗力確實可以，滿滿兩盤肉，兩盤子菜被吃得干干凈凈，那瓶紅酒更是連個底都沒有了。

“老板結(jié)賬。”九月把加加摁在了凳子上，走到服務(wù)臺把賬結(jié)了。

初秋的夜晚夾雜著落葉的味道，涼風輕撫著街邊的垂柳。周末的夜晚街道上人還是很多。九月今天很開心，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痛快的喝酒吃飯了，扯開嗓子，在凱德MALL的大廣告牌下大聲叫喊。加加趕緊上去捂住他的嘴，九月邊笑邊掙脫。加加也喝了不少酒，微醺的臉頰透著紅暈，得體的連衣裙讓加加顯得非常輕盈，柔軟的身段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更顯嫵媚，特別是在這個爽朗的夜晚。這是個很美的場景，美得恰到好處，它是一種人性的美。

北京的夜空明月垂懸，清涼的月光鋪在柏油馬路上，車來車往來回穿梭。很多人估計已經(jīng)睡了，很多人現(xiàn)在可能才走出家門，加入到這場狂歡之中。加加住的地方離西直門不算遠，在德勝門。九月頭腦一熱，走你，決定騎單車送加加回德勝門。這說明九月的雄性荷爾蒙還沒有被社會低眉順眼生活不易氣氛完全澆滅，在某些時刻某些場合還是能聚起來一股雄性保護雌性的神秘力量。加加想聽歌，加加喜歡聽張惠妹的歌，九月就扯開嗓子大叫：“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跳舞永不停歇……”唱得路人直犯迷糊，還有幾個百度找歌詞的。加加想聽情歌，九月一只手扶住車把，一只手護住胸口，深情的唱著《聽海》：“寫信告訴我今天海是什么顏色，夜夜陪著你的海心情又如何……”唱得前面幾個騎車的老大爺趕忙加速通過。酒精、夜風、高樓、路燈，九月置身于自己的舞臺，唱著屬于自己的歌。這些歌是唱給加加聽的，也是唱給自己聽的，唱給自己在北京的五年?！耙巧钅芟窀杪曔@么簡單就好了，”九月小聲地說，“要是唱首歌給十塊錢就好了?！?/p>

“你給別人十塊錢還差不多?！奔蛹庸笮?，笑得車把都差點沒把穩(wěn)。

兩人又齊唱了幾首歌，只要歌能喊出來，兩個人就能唱出來。不知不覺中德勝門就到了。九月和加加互道再見，便走上了回家的路。

九月打了個車回家，洗漱后躺在床上看著手機，在等那個不一定會發(fā)過來的“晚安”。手機屏幕一直沒有亮起來。等了一會，九月打開了手機，在加加的微信中輸入了晚安和笑臉，想了想又刪掉了，然后將手機扔在了一旁，沉沉睡去。

4

第二天是個工作日，九月定了6點半的鬧鈴起床上班。昨天的酒喝得有點多，腦袋暈乎乎的?！白蛱旄蓡醽恚俊本旁聠柫俗约阂宦?，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回答自己的意思。九月摸了摸著睡意惺忪的頭，努力翻身下床。洗漱完畢，收拾了下屋子，吃了點早飯，在7點半準時出發(fā)去上班?！按鬆斣?！”九月看見一同出門的大爺，趕忙問了聲好。大爺住九月對面，是九月的鄰居，每天早上有著晨練的習慣。大爺?shù)氖找魴C里傳來早間新聞播報，周杰倫否認昆凌懷三胎。九月聽后，苦笑一聲，趕忙下樓。

“早啊?！本旁碌焦鹃T口時，看到了從遠處跑過來的阿雨。阿雨扭著胖胖的身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早啊，阿九?！?/p>

阿九叫起來像福建小鄉(xiāng)村的一個農(nóng)家孩子。阿雨最近迷上了一款吃雞游戲，每天激戰(zhàn)到深夜，今天頂著大大的黑眼圈來上班了。九月不懂游戲的樂趣，能把覺睡足才是他的第一任務(wù)。九月把包往凳子上一扔，倒上一杯熱水，開始了一天的工作。上午九月忍不住就拿出手機來看看自己的朋友圈，朋友圈右邊標有十幾個評論的小紅圈。昨天在朋友圈上用濾鏡照的美食和夜景的照片，配上九月精心搭配的話語，驚喜總是出現(xiàn)在意料之外?？粗约旱淖髌?，九月深吸一口氣，抬頭上仰，陶醉其中。

“九月過來一下?！倍厒鱽砑仁煜び帜吧男OSS的聲音，九月想起來昨天的材料還沒有完成，不禁心頭一緊，抱著材料悻悻地走進了辦公室。

“威哥，昨天家里有親戚來了?！本旁罗D(zhuǎn)動腦筋，趕緊想了一個理由。

“是嗎？”威哥拿出手機，翻開了朋友圈。九月心想：完蛋，忘屏蔽了，趕緊抱著材料沖了出去。

九月所在公司的老板是個妻管嚴，怕老婆怕得很。在員工面前人模人樣耀武揚威的，在老婆面前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不知道什么原因，老板娘來公司了，公司上下趕緊好吃好喝伺候著，把老板娘迎進老板的辦公室里。老板娘來公司這件事情老板好像不知道，過了一會兒大搖大擺走了進來。公司幾個小領(lǐng)導看著老板進公司后，趕緊給老板擠眉弄眼，又礙著老板娘在辦公室里看著不敢上前阻攔。這寧愿得罪老板也不能得罪了老板娘的道理，公司上下都懂。老板一扭開辦公室的門，立馬僵在了那里，仿佛整個時間都停止了。頭腦在飛速運轉(zhuǎn)了一秒鐘之后，老板滿臉堆著笑容走了進去，反手把門關(guān)上，把百葉窗也拉緊了。

九月知道這種越是亂的時候越是要躲著人群遠點。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你不知道哪句話說錯傳到老板耳朵里就吃不了兜著走了，這虧又不是沒吃過。趕忙拉著還在那里嘻嘻哈哈的阿雨回到座位上，瞪了阿雨一眼，假裝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

下午九月去宣武門附近辦事情，加加的信息發(fā)了過來。

“晚上去西單吃核桃，我請你。”

九月想了想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加加了，正好晚上也沒有什么事情，就約了晚上七點在西單文化廣場見，也不知道這個丫頭最近怎么樣了。

加加今天穿得非常漂亮，一襲綠色流光褶皺長裙配著短袖橙色露肩線衣，小臉也紅撲撲的，在人群中顯得有些脫俗與眾不同。這也是九月喜歡加加的一點，加加雖然生得比較普通，但自信獨立品味脫俗的氣質(zhì)總是能打動九月。九月朝加加打了個招呼，看見加加手里提著一袋子核桃，便接了過來。

“呦，還是綠皮核桃呢?！本旁驴粗G皮核桃有些小吃驚，都忘了上次吃綠皮核桃是什么時候了。

“對呀，從樹上剛摘的，舍不得吃。夠意思吧?！奔蛹诱{(diào)皮地回答著。

“切，是找不到人給你剝核桃吧?！本旁滦睦锩乐焐线€得貧兩句，口水已經(jīng)有些在打轉(zhuǎn)了。

“去去去，不吃我拿走?！奔蛹幼鲃菀獙⒑颂覔尰?。

“別別，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小的愿意為大小姐效勞。”九月順勢一個太監(jiān)給慈禧太后請安的動作逗笑了加加。

兩人打打鬧鬧，在西單文化廣場找了一個空位置坐下。加加帶著剝核桃用的剪刀，又在書包里翻了半天。

“完了，我忘帶夾核桃那個鉗子了。”加加小嘴一撅，沮喪的表情更顯得可愛了。

九月聽后，想了想，從書包里翻出一瓶脈動來，朝加加搖了搖瓶子，“用這個?！?/p>

兩人一陣欣喜，打開袋子，拿出核桃，開始了今天的核桃之旅。

“我特喜歡吃這種綠皮核桃?！奔蛹舆呌眉舻都敉鈱雍颂揖G皮邊說，眼神一直在手中的活兒上，“這種綠皮核桃剝開后核桃仁比較濕，比那種干核桃好吃?！?/p>

九月喜歡看加加這種專注的表情，女孩子在專注的時候會散發(fā)出一種氣息。

“我好久沒吃這種核桃了，上次吃可能還是剛上班的時候吧，在老家吃的?！本旁聦⒓蛹蛹舫鰜淼暮颂曳胚M旁邊的袋子里，打趣道，“這個味道吃一次就忘不了，沒想到讓你給變出來了?！?/p>

“那是，我是誰了?！奔蛹犹ь^看了一眼九月，兩邊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在我家每年一到時候就會摘好多來吃?！?/p>

“那我豈不是每年都有的吃嘍?！本旁孪胂罅艘幌伦约罕痪G皮核桃淹沒的幸福場景。

“明年1000塊一個?！奔蛹迂氉斓?，“來，賞你的，讓你吃個夠?！闭f完將一個綠皮往九月嘴里塞。

“你吃你吃。”九月左手擋住加加的手，右手也要喂加加核桃皮吃。

打鬧了一陣后，兩人將剝好的核桃拿出來，準備砸開吃。綠皮剝出來的核桃?guī)в幸环N濕濕的感覺，進入口中清脆可口，嚼起來有雨后的感覺。九月好久沒有吃到這樣的美味了，覺得現(xiàn)在口中的美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比所有大眾點評上五星好評的美食都好吃。

這樣的場景讓他想起了多年前在家鄉(xiāng)的一個午后，全家人圍坐在院子里一起吃核桃的場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姑姑舅舅，有的忙著剝核桃，有的忙著將核桃仁收集在盤子里。吃著吃著，九月竟然有些酸，或者說找到了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樣的感覺九月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到了。平時忙忙碌碌地奔忙在工作之中，為了能夠繼續(xù)在北京生存下去不得不絞盡腦汁地應付來自社會各方面壓力，九月沒有時間去感受。九月不喜歡北京的高樓大廈，直入云霄的高樓大廈彰顯著北京作為首都的繁榮與華麗，可九月就是怎么看都不順眼，玻璃不順眼，鋼筋水泥不順眼，進出樓里的精致白領(lǐng)不順眼，哪哪都不順眼。九月突然發(fā)現(xiàn)，生活里缺的是什么，就是這樣普普通通的生活場景。

“怎么樣？”加加探過頭來，將一個去了皮的核桃塞進九月嘴里。

“那真是沒得說?！本旁聦⒑颂壹毤毜匾椋砬樽飨硎軤?，“以前總吃干核桃了?？磥砜谖对摳母牧??！?/p>

九月邊將剝好的核桃放在加加手里，邊給加加介紹自己的家鄉(xiāng)。九月出生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市里，那里高山環(huán)繞，綠水徑流，還有各種美食。一到周末，九月就約著幾個朋友去山里野炊，帶上些零食，一口氣就爬到了最高的地方。聽得加加口水直流，直言有空要跑去玩。

“你們平時在哪玩呀？”九月轉(zhuǎn)過頭去問加加。

“哪也不去，我主要在海淀混。海淀的事兒平趟?！奔蛹拥靡獾卣f道。

“我覺得北京還是挺小的?！?/p>

九月來北京也有幾年了，然而在九月心里，從來沒有覺得北京是一個大城市，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家鄉(xiāng)是一個小城市。九月可以擁有整個家鄉(xiāng)的所有地方，所有的山，所有的水，所有的樹，所有的人，九月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每一個地方都留下過九月的印記。而九月在北京唯一熟悉的可能就是那條從魏公村到公益西橋的地鐵線和周邊不多的幾個常去的地方。所以，北京可能是一個小城市，而家鄉(xiāng)卻是一個大城市。加加聽完九月的大小論述，不禁有些感慨。自己也是北京土生土長的孩子，雖然是在懷柔這個北京北部的一個縣城。小時候經(jīng)常在縣里聽鳥叫、爬野山、游野泳、爬樹打架。后來懷柔縣變成懷柔區(qū)，工廠起來了，樹木變少了；樓房建起來了，走街串巷街里街坊的聯(lián)系少了；培訓班多了，孩子天真的笑聲少了。

“和四九城的人比我們是鄉(xiāng)下人?！奔蛹诱f。

“我們和鄉(xiāng)下人比是外地人，鄉(xiāng)下人和外地人在城里人的地方吃核桃的畫面也是很美。”

加加噗嗤一笑，答道：“這話倒是沒毛病，來，干了這個核桃?！?/p>

九月也豪爽地答道：“來，干。”說罷，拿起一把剝好的核桃，和加加拳拳相碰之后，一把放進嘴里。

這讓九月想起了幾年前，還是在上高中的時候，和幾個哥們在學校樓頂喝酒。那時候快高考了，九月和幾個朋友復習的有些煩了，一商量便買了幾瓶啤酒、辣條和泡椒鳳爪。五月的夜晚已經(jīng)有些悶熱了，九月光著膀子，靠著樓頂?shù)膰鷫Γ贿吅染埔贿吙催b遠的星空。在星空的那邊，宇宙的盡頭，是不是也有和他們一樣的坐在天臺等待高考的高三學生。幾個哥兒們將啤酒高舉，對著星空，對著家鄉(xiāng)最高的山的方向，開懷暢飲。

“你們是不是也在這個時候吃著剛剝出來的核桃？”

“好吃?！本旁马槃菽闷鸪粤艘粋€。

最后一句把加加給逗笑了。本來很嚴肅的氣氛一下子給活躍了起來。加加沒有想到表面上安靜的九月內(nèi)心竟然藏著這么多的東西。這些東西融合在一起，也讓加加受到了一些感染。

“同學們肯定都在為自己的夢想打拼著，就和你一樣。讓我們一起努力。”加加伸出了右手，將小拇指豎了起來。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眱扇她R聲說出了那個擁有強大魔力的咒語。

天上似乎有一道流星閃過，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只有加加和九月看到了。流星在天空中一閃而滅，什么都沒有留下，卻照亮了在夜空下的兩個年輕人的心。

5

最近幾天單位的氣氛都很壓抑，有同事傳出要有崗位調(diào)整和裁員計劃，而且口風很緊，沒有一點消息透露出來。有些同事想起來前幾天老板娘大鬧公司的事情，又想到了自己當時幸災樂禍站錯隊伍的表現(xiàn)，心里頓時有些嘀咕。九月還和往常一樣上班，和同事打招呼時發(fā)現(xiàn)有些同事笑得有點不自然。同事也不愿意多說話，客套兩句就趕緊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九月也只能表面地笑一下，暗暗無奈。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慶幸自己還算是沒有參與到那場鬧劇，沒有什么把柄在別人手里。很多人把上次的鬧劇當成一場陰謀，說姜還是老的辣，老板就是想看看誰對他忠誠誰不忠誠，借此機會裁掉一批人。單位每天中午的午休時間被縮減了半個小時，一點半準時到會議室學習會議精神、公司規(guī)章制度、人員素質(zhì)提升、業(yè)務(wù)提升等方面的課程，員工們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過去，心中縱是有千般苦萬般無奈這個時候也不敢隨便發(fā)出來，畢竟人還是要吃飯的。阿雨這幾天也不玩游戲了，每天提前到單位打卡上班。九月發(fā)現(xiàn)阿雨自從不熬夜了，這臉色還不如以前好看呢。阿雨一下班就請九月吃飯，說九月高瞻遠矚胸中自有雄兵百萬，這次差點栽進去了，非得要請九月大吃一頓。九月和阿雨都算是公司的老員工了，三四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那也是不短了。

“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兄弟這次沒栽進去，可是全仰仗仁兄了。來，干了這杯薄酒，聊表心意?！卑⒂昴菣M肉露出的諂笑怎么就讓九月想起了楊貴妃身邊的高力士來了。

“你別貧了，掙個工資容易嗎。這劇情也就電視劇上見過?！本旁乱慌霰攘丝诰?。

“是呀，你說老板為了裁員招可是夠損的，直接來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兩人這出戰(zhàn)赤壁唱的可就絕了。這老板是黃蓋，老板娘是周瑜。把咱們弄得一愣一愣的。”阿雨看來還是讀過一些書的。

“咱就老老實實干活兒就成?！本旁聤A了一筷子的菜。

記得九月剛到公司的時候，公司一共新招了五個人，現(xiàn)在留在公司里的也就兩個人了。給九月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一個從人大畢業(yè)的研究生，名字叫作劉沖。劉沖干活利索，人長得也精神，就是有點恃才傲物，對誰都有點說不上來的傲勁。剛進公司的時候還收著點，對誰都點頭打招呼的，做起工作來，也是很利索，還幫別人干一些。他是這批人里最快轉(zhuǎn)正的，也是最快升到組長的人。慢慢地，大家發(fā)現(xiàn)劉沖改變了一些。

“九弟，來了?！眲_看見九月就遠遠叫了起來。

九月看見劉沖這么叫也很無奈，這倆人是同一批進到公司里來的，年齡也相同，沒有什么大小之分。九月看見劉沖熱情地叫自己九弟，也頗感無奈，只能堆出個笑臉，叫了聲“沖哥”就趕忙走開了。這之后劉沖見誰都是以弟相稱，做工作也沒有過去那股子勤快勁兒了，自己的活兒都要交給幾個剛來的人去做，更別說幫別人做了。一上班就往老板和幾個副總面前湊，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出了辦公室就在自己負責那片兒轉(zhuǎn)悠，指點指點這個，比劃比劃那個。很多人看不慣他，也是憋在心里，不敢得罪，畢竟是老板面前紅人。

九月生性是不愛往閃光燈下站的，看著劉沖現(xiàn)在的情況，也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道理。看著和自己同時進來的劉沖混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不羨慕。后來劉沖因為得罪人太多，很多人不買他的賬，合起伙來把他給弄下去了。劉沖的事給了九月很深刻的教訓。職場如戰(zhàn)場，就是不拿沖鋒號往前沖，也不能被人當成活靶子打。不好事不搶功，不爭名不奪利，凡事讓三分，做好自己的事情，這些做人做事方法也讓九月在公司里落了一個好名聲，也讓九月成熟了不少。

阿雨聽了九月講的事情之后，恍然大悟。阿雨來公司的時候，劉沖已經(jīng)離開公司了。阿雨只聽說過劉沖這個人，具體什么事情阿雨并不清楚。那天九月拉阿雨的時候，阿雨還有點不情不愿地，這次端起一杯白酒就要敬九月。哥兒倆也是一口酒一口菜的吃到很晚才各回各家。

6

這幾天九月忙公司的事情，沒有和加加聯(lián)系，也不知道加加最近怎么樣了。直接發(fā)微信問感覺有些不合適，自己就是普通朋友，人家也沒有回答你查崗的義務(wù)。就想找個由頭約加加出來玩。九月在大麥網(wǎng)上查了查最近的演出，想找一個氛圍好點的，能吃能看能聊的地方，選了半天選在了前門的一家店，兩人約在晚上六點在前門地鐵站口見。

天邊翻起了火燒云。云在紅色的天邊翻滾著，好像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九月這天下班早，五點半就乘坐地鐵到了前門大街站。前門，九月小時候來過一次，好像這里一直沒變過。正陽門雖然是孤零零殘缺的一塊，在夕陽的映照下依然很壯觀。賣旅游用品的還在那里滿街吆喝，賓館住宿拉客的大哥們還在那里游蕩著。幾個旅游的大姐在那里照相，在正陽門邊上擺著各種姿勢拍照，好像正陽門是她們男朋友一樣，非常開心。九月往前走了走，看見天安門廣場上儀仗隊整齊挺拔，五星紅旗在響亮的國歌聲中緩緩下落，在心中還是起了一些自豪和驕傲的。九月正呆呆地看著遠處的降旗儀式，左邊就被狠狠地拍了一下。九月扭向左邊，發(fā)現(xiàn)沒人，又將頭扭向右邊也沒人，就知道是加加到了。加加今天穿了一身米色大衣，剪裁精致合身，里面套了一件黑色連體毛衣，脖子上掛著紅色玻璃吊墜，整個人顯得很緊湊也很時尚。兩人寒暄了幾句，就朝著前門大街23號院走去。

這里原來是美國大使館，現(xiàn)在改成了一座音樂廳。音樂廳設(shè)在了地下，九月和加加沿著水泥臺階走了下去，正面的玻璃門寬敞明亮，有著歐洲裝飾的味道。下了樓梯是一段彎道，在墻壁兩側(cè)掛著歐洲和美洲的著名音樂家黑白演出照片。進入大廳，柔和的燈光照著玻璃窗里三把著名音樂人的吉他，透著濃濃的歷史氛圍。加加說很喜歡這里的裝飾。九月和加加在服務(wù)生的引領(lǐng)下，在音樂廳的一角坐了下來。

整個音樂廳非常漂亮。藍色燈光從背景窗簾上均勻地打了下來，將整個舞臺打成了藍色，透著濃濃的藍調(diào)韻味。樂器已經(jīng)擺好在舞臺上，兩側(cè)的屏幕顯示著今天要表演的內(nèi)容，今天是個爵士樂隊的表演。加加看了看菜單之后，點了兩杯長島冰茶和一份炸薯條。服務(wù)生合上了菜單，禮貌地走開了。

“我喜歡這里。”加加說，“比國家大劇院接地氣，比后海上檔次，一去后海就感覺要被宰?！?/p>

“那是，你也不看是誰找的，就咱這音樂細胞，找得能差了嗎?！甭牭郊蛹拥谋頁P，九月語帶驕傲地說。

“夸兩句就喘上了。不過這次找的地方不錯，表揚一下。人還挺多的。你看啥了?！奔蛹涌匆娋旁碌念^隨著金發(fā)外國美女做順時針勻速運動，用手敲了一下九月的頭。

“沒沒，我找?guī)亍！本旁卤话l(fā)現(xiàn)了，打著結(jié)巴解釋道。

“你是找女廁所呢吧?！奔蛹右远竟ザ尽?/p>

大廳的人有序落座，九月發(fā)現(xiàn)這里有很多外國人，長得還都挺帥。九月也不自覺地提了提衣領(lǐng)，清了清嗓子。一陣掌聲響起，九月看到音樂家們從舞臺側(cè)方走上舞臺，為首的是一個黑人音樂家，穿著西服白襯，光頭素面，身材挺拔。吉他手、小號手、架子鼓手等樂者們依次上臺，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開始給樂器試音，舞臺上傳來了一陣陣稀稀拉拉的調(diào)音聲。

“人家黑有黑的道理。”九月平時的幾個偶像如科比、詹姆斯什么的都是黑人，對黑人看起來還頗為習慣。

“別看人家黑，長得還挺俊。”加加回道。

“要不要幫你相個親？”九月打趣道。黑人和加加打著油紙傘，牽手走在未名湖畔的畫面瞬時上到了九月的腦海中，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啥，能不能有點國際形象。”加加打了九月一下。音樂家們試完音之后將樂器放下，麥克風傳來了主持人的聲音。對各個成員按照順序進行介紹，被介紹的音樂家依次站起鞠躬行禮。

“一會兒你要聽不懂了，就閉上眼轉(zhuǎn)腦袋，假裝陶醉。”九月將自己的國際經(jīng)驗介紹給加加，換來的是加加不屑一顧的白眼。

“干杯。FORTHENIGHT。”

“干杯?！?/p>

音樂聲漸漸響起，一陣密集的架子鼓聲，隨之大提琴、小號、豎琴的聲音漸漸升起，營造出了像薄膜一樣的空間，薩克斯以其穿透性的聲音從下而上刺出，響亮卻不沖突不矛盾。這樣子的音樂對于加加和九月來說都是比較新奇的。中國的孩子們聽著中國的流行音樂長大，習慣了起承轉(zhuǎn)合的音樂形式。中國的流行音樂繼承于日本的流行音樂文化，多以曲調(diào)優(yōu)美見長。而爵士樂卻以完全不同的音樂畫面展現(xiàn)出來，給人以完全不同的體驗。難以捉摸卻感同身受，側(cè)重于音樂家與觀眾的交流，這種音樂對于初登大堂的九月來說，是有些難了。

“唉，怎么樣聽的？”九月拿起了國際標準飲料長島冰茶。

“沒看見我正陶醉其中嘛?！奔蛹幽菗u頭晃腦的勁好像還真的陶醉其中了一樣，說完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九月聽不進去，就看周圍觀眾是什么狀態(tài)。發(fā)現(xiàn)很多觀眾都很認真地在欣賞音樂，九月也趕緊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將目光重新聚焦在舞臺之上。

隨著音樂的進行，九月漸漸融入到了其中，開始感受其中的節(jié)奏停頓起伏，整個神經(jīng)也開始興奮起來。長島冰茶的酒精配上優(yōu)美的音樂，九月有點醉了?；璋等岷偷墓饩€下，九月發(fā)現(xiàn)有一束淡淡的燈光打在了加加右邊的臉上。半明半暗的光線下顯出了加加臉型的曲線輪廓，錯落有致，黑色短發(fā)稀疏的遮擋，一下子輕輕地擊中九月的心。九月瞬間覺得舞臺應該是在他右手邊的座位上，而不是在臺上。此時加加以手為托，托著腦袋看著舞臺，沒有一絲的分心。九月感覺時間過得好慢，慢到好像停滯了，好像畫面定格在那里了，好像這樣的時間永遠不要撥向下一秒。

有一段時間，九月甚至覺得自己竟然忘記如何喜歡一個人了。他分不清楚，到底是沒有遇到自己喜歡的，還是說自己在經(jīng)過這幾年社會的洗禮之后，麻木到忘記了如何喜歡。喜歡到底是一種怎么樣的感覺，九月有時會這樣問自己。甚至在下班后看美女的例行活動中，去嘗試著尋找。盯著女孩子看，然后試著從內(nèi)心去找找喜歡這個東西，但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用。不過九月現(xiàn)在很開心，因為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答案是剛剛發(fā)到他手里的，上帝這個老師剛剛判完了他的卷子。雖然九月喝了酒，但心中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他腦中一片空白，只有兩個字存在于他的腦海中。他端起桌上的酒杯，舉向了加加。

“干杯，我和你說個事?！?/p>

九月輕輕地喝了一口酒，長島冰茶在舌尖留下一陣淡淡的甜味。九月比任何時候都不緊張，都從容不迫，都有底氣。九月知道此時此刻，就應該是這樣的。九月知道，此時指揮他舌頭出聲的就是舌頭自己。

“我喜歡你?！本旁律炝松觳弊?，在加加耳邊輕輕地說道，然后靜靜地看著加加頭發(fā)半遮的側(cè)臉。

九月發(fā)現(xiàn)自己感覺特別自由，對，就是自由，是心里的自由，是感情的自由，好像奔跑在廣袤的大地上，好像飛翔在廣闊的天空中。擁有一個特別的屬于自己的時間，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心中沒有一絲雜念，九月完全陶醉了。

“額，其實我是不談戀愛的?！奔蛹用蛄艘豢诰?，慢慢地說道。這個答案可能是第一次說，也可能說了很多次了。

這段感情還沒開始就要結(jié)束了嗎，仿佛和夢一樣。九月還是停在那里看著加加，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加加還是那樣美，九月心想。

不知道為何，九月很喜歡這個答案，就和他喜歡加加說“我喜歡你”一樣。這是九月剛剛告訴自己的答案。這是一種殘缺的美，留有余地，可供細細品味，與未來的時間和空間連成了一片。不似一堵墻，更像是一條路，自由的感覺。這也是自由的代價，可以來可以走。讓我多看一會兒，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了。九月靜靜地欣賞坐在她旁邊的這個女孩，不知道過了多久。

掌聲響起，打破了此時九月的寂靜，一下子把他從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來。九月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舞臺。藝術(shù)家們起身謝幕。誰也沒有提剛才發(fā)生的事情。

“一場精彩的演出。”加加說道。

明朗的圓月高懸夜空，照在九月的臉上。九月看著夜空，問加加：“你說今晚的夜空美嗎？”

加加微笑以對。

秋風拂面，沁人心脾，地上也鋪了些許黃葉和綠葉。夜晚有些微涼，北京作為大都市還是有許多衣著時尚短巧的美女們漫步其中。幾雙高跟鞋并排行走，在中國古老的磚石上踏出了屬于現(xiàn)在年輕人的聲音。車燈匯成長河照亮北京的夜，有人醒著有人睡去，有人離開有人回來。

對了，今天就不發(fā)朋友圈了。想了想，還是發(fā)一條吧。就用那個歌名吧：我說今晚月光那么美，你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