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亞萍
這是一個關于自我克制的青春期故事。——題記
少年時期,大家對于“誰喜歡誰”的話題關注遠高于“×××考試獲得年級第一”,而如果是年級第一喜歡×××,類似緋聞一出現(xiàn),就會像病毒一樣,迅速傳遍校園的每個角落。被傳說的主角低頭匆匆路過人群,好似秘密被全天下知曉。望著對面的少年,童回憶著。她展開手掌,一只褐色的陶塑兔子(手機掛件)顯露出來。小小的一只,一道黑色裂紋橫在前身,丑丑的,好像會發(fā)抖。她和這只沉默的兔子一起凝視少年,最后,兔子棲息在少年的手心。
童鄭重地說道:“我把兔子送給你啦!”
少年只覺得這小小的兔子無比沉重:“兔子,一定有故事吧!”
兔子放在童身邊已有六年了。那一年,她讀初三,中考逼近。依稀記得在某個舊得泛黃的日子,她在飾品店,目光掃過架子上漫布如星辰的掛件,直直地落在一對蒙了灰塵的陶塑兔子上。裂紋仿佛閃電,擊中她,這陶塑兔子多么像她啊,沉默的、掩藏的、灰色的、不可言說的一些事情在發(fā)酵。在畢業(yè)前,她一定要做點兒什么來彌補。
奇長得平凡,成績遠落后于童。在教室里,操場上,奇的身影總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回想那次快跑之后,她匆匆蹲下想要休息,快暈了過去,周圍頓時一片漆黑。奇跑過來扶起她,兩人在跑道上慢慢走。她清醒了,很有禮貌地說:“謝謝你?!?/p>
好了,她承認,自己總會想起奇。
但明面上她又不想承認。
她的住校生涯從來都是兩點一線,卻這么從容地過了將近三年,那些日子單純得沒有一絲雜質。她開始早起嘗試最不喜歡的跑步,在跑道上,一圈又一圈。天蒙蒙亮,空氣清爽,她開始期待。果然,奇突然出現(xiàn)了。奇說了一句,好巧啊,這么早跑步。她只道,巧??!
她會在教室門口,遠遠瞥見奇在籃球場上打球。打球的少年有時反問自己:“可那又怎樣呢?”
教室后面有一排茂密的松樹,其中一棵彎曲,繁茂的枝葉收攏著,剛好留下一片空間。她時常捧著課本窩在這片天地抓緊時間復習。一直以來,她對自己的未來期待很高。未來,雖然她不知自己將在哪里停留,但總有光芒吸引她。對“未來”二字如此執(zhí)著,考試偶有失利時,她甚至會穿上陳舊的衣服去學校,以警醒自己。這樣她衣著平凡,不會驚起風浪。在穿著上,她總沒有那些打扮入時的女同學搶眼。
她一步一步邁出去,未來的這條線很筆直,怎么能允許失誤呢?
她開始過得隱秘而憂傷,但心里又無比清楚,一些情感不需要開花,注定會枯萎。
直到那個男生牽起了云的手。云笑起來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柔軟,云和童是很要好的朋友。
童調到了重點班,借口回來和老朋友敘舊,碰巧撞見他們。童平靜的笑容像一朵百合般恬淡。
她說:“祝福你們?。 ?/p>
云和奇牽手的剪影在時光中淡去。
后來呢?少年握緊了手里的兔子。
后來,童如愿考上了當?shù)刈詈玫母咧?。在畢業(yè)前的聚會上,她送給奇一只陶塑兔子做紀念。當年的對白還很稚嫩,童說:“不管以后我去了哪所學校,我一定會寫信和你聯(lián)系的,你是我在這最后一年最好的朋友,你要記得我??!”
一切那么順利,童在新環(huán)境里埋頭用功,她的下一個目標是大學。
那時,她堅信讀書會改變命運,她的虔誠感動了自己。每次從學?;乩霞視r,行李箱中一定放著一只陶塑兔子。
她從店里的架子上取下一對掛件——兩只丑丑的兔子。
一盞舊式臺燈下,她拆開掛件的包裝,取出一只兔子,并將其連同那封看起來很尋常的信一起裝進信封中,送到奇的手中。
而那個叫“奇”的男生,并不知道另一只兔子的存在。
而記憶里當年的他們,已經和那盞臺燈一樣舊了。
留下來的兔子,隨著童兜兜轉轉跑遍大江南北。南方小城的姑娘去了遙遠的北方,大學夢如期實現(xiàn)。很多次她期待能遇見一個陌生人,把手里的兔子交出去,如果能夠再一次被觸動的話。
在網(wǎng)上,她和一位少年相談甚歡,品塞北的風和南方的雨,談詩中的杯盞與帝王,不問背景,不關容貌,迫切地想要見一見。
童帶著一種夢幻的心情赴約,腦海里無數(shù)次幻想過少年的樣子——他絕對不同于奇。
仿佛一條魚被曝曬在陽光下,魚的呼吸越來越弱。
少年握住兔子的時候,一切都已明了。
童的好奇隨著第一次見面便徹底消失。
她見到了夢幻中少年的真身,夢幻也就破碎了?,F(xiàn)在,他沒有任何加持的光環(huán)。奇瘦的他往后退。少年明白,從此他的生命里再沒有一個叫“童”的姑娘了。
童說:“兔子已經送給你了,一切該結束了。六年前的那些心思,由你為我畫上句號?!?/p>
兩只兔子送出去了,去了應該抵達的地方。很多年以后,童偶爾會想起曾經一只沒有生命的兔子陪伴了自己六年。
假使時光倒退,兔子的歸宿也還是這樣的。童并不后悔。
可兔子身上那道裂紋,應該還會維持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