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晨

郭柏蒼是清代水利專家、藏書家、學者，他為福州的水利事業(yè)付出了許多心血。那么，這背后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出身書香門第

郭柏蒼（1815—1890），字蒹秋，又字青郎，別名彌苞。他自幼聰穎，少時隨父游學八閩各地，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25歲的他中舉。

郭柏蒼出生于一個書香門第，他的父輩、兄弟輩多有功名，或者是舉人，或者是進士，一門“五子登科”。郭柏蒼之父郭階三，清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舉人，歷任連城、同安縣教諭（負責教育的官員），誥贈榮祿大夫。郭階三還兼鹽課這個好差使，因此家資頗豐。

郭柏蒼的大哥郭柏心，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舉人，官永定、漳浦、浦城、南靖教諭，以軍功加六品銜，又以漳州守城功加五品銜，封通奉大夫。郭柏蒼的二哥郭柏蔭，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進士，歷江蘇按察使、布政使，廣西、江蘇、湖北巡撫，署湖廣總督。郭柏蒼的三哥郭柏蔚，清道光十四年（1834年）舉人，揀選知縣，誥贈中憲大夫，晉贈通奉大夫。郭柏蒼之弟郭柏薌，清咸豐元年（1851年）舉人，任國子監(jiān)學正，以福州團練加五品銜，歷南靖縣學、汀州府學，平和縣學，莆田縣學訓導，也被封為通奉大夫。

郭柏蒼學問淵博，對天文地理、河運水利、人物名勝、鄉(xiāng)邦掌故、音韻訓詁無所不通。他平生對辦學校、修祠堂、浚河渠均銳意為之。又酷愛藏書，室名頗多。

郭柏蒼生性曠達，喜山水。當年進京會試歸途中游歷了泰山、杭州西湖和玉山、釣臺等地。因家資頗豐，在福州風景優(yōu)美處，郭柏蒼有多所別墅，如于山的補蕉山館、烏山的鄂跗草堂等，作為他與親朋文友觴詠之所。

為做事而捐官

1840年冬，郭柏蒼進京會試，雖然第一次進士應試不第，但仍以舉人身份步入了當時的官場體制，充任縣學訓導，時年25歲。論職責只需督辦縣學、私塾等教育事務，他卻“莫守常而理鄉(xiāng)事”，為鄉(xiāng)里做了許多“分外善事”，修私塾學堂、鋪橋造路、開水井浚壕溝等等，鄉(xiāng)里人都尊稱他為“縣學善公”。

然而，封建社會向來遵行著“正名”文化，“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哪怕是行善舉做善事，名正言順，事就好做，無名分，事就難成。比如，郭柏蒼分明行的是善舉，做的是善事，卻多次被當時的土豪所阻撓。相傳，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他就曾經(jīng)遭受“開路遷墳受阻”和“建祠堂懼風水而遷址”兩次挫折。

郭柏蒼因此發(fā)了愿：還是要考個功名，利于做事！所以，他再次入京會試，但仍舊落第，讓他留下深深遺憾。游學多年之后，清咸豐二年（1852年），他第三次北行應試，卻遇當時太平軍起義而中途折回。

從此，郭柏蒼徹底打消了追求功名的念頭，轉而全身心致力于經(jīng)世致用之學，后輩學者陳衍謂其“不慕祿仕，殫心有用之學”。然而，“正名以做事”的心愿始終在郭柏蒼的心頭纏繞，于是，他按當時體制流行做法捐了個“官”，官為“內(nèi)閣中書”，官階為從七品。但郭柏蒼并未到衙門上班，而是長期“里居”，即住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們說他并不是想做官而只是想做事，也就是說他出錢買了個“官”，旨在為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多做些事。買了官的郭柏蒼仍然長期在鄉(xiāng)里居住，只是承攬著一些地方鹽稅業(yè)務，但因為有了官銜，做起事來就“名正言順”多了，就更容易成事。

郭柏蒼家資富有，又一貫熱心地方公益事業(yè)，他游歷各地，不論走到哪里，總以建學校、修祠堂為樂事。他曾在福州烏石山修建學校，在福州西湖興修李綱祠堂，還在福州東關外建造普濟堂。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旅經(jīng)杭州時，他還倡建義山、義祠，讓閩籍客死他鄉(xiāng)者安葬或停棺。清咸豐七年（1857年），時局不穩(wěn)，朝廷鼓勵各地官員紳士辦團練，郭柏蒼即自行出資招募壯丁，訓練出自己所帶的“民兵隊伍”，為朝廷效力。郭柏蒼就因辦福州團練得力，被授主事，賞員外郎銜，終于名正言順成了真正的朝廷命官，公益事也越做越多，越做越大，特別是在挖井浚溝、興修水利方面留下不少在鄉(xiāng)里口口相傳的故事，他也因此成為晚清年間福州地區(qū)著名的水利專家。

整治南城壕溝

很長時間以來，福州南城城壕、三元溝、七星溝等處總是“壕中瓦礫山積、壕邊垃圾成堆、周遭蚊蠅群飛”，于是，通壕久塞，污水淤塞不流，臭味襲路人，糞積孕蚊蠅，更是擾得人心煩。按郭柏蒼的說法，此乃閩人之禍、閩城之陋也！郭柏蒼幾乎年年上書各級地方長官，“給示禁污三元七星兩溝稟”“嚴禁瓦礫糞草填塞城壕溝稟”，同時又盡心盡力籌措謀劃治理城壕疏浚渠溝工程。

那么，如何治理這久塞的城壕渠溝呢？郭柏蒼走訪了諸多鄉(xiāng)紳族老后，提出兩套方案：第一方案是向地方長官建議，借官家力量來疏壕浚溝，以興利除害。他文辭犀利地提出：斯事絕不可等閑視之，如果“利不興，害不除”，消極怠政不作為，如何對得起“奉天子命，來育且教”的職責？他力勸長官要“勉率屬僚，成茲盛舉，使閩城民屬共享美利”。第二方案是勸導豪富之家熱心公益，行善積德。郭柏蒼針對當時的閩人社會風氣，指出：“民固有豪舉者，每歲夏秋間，相競賽神，盛作供具，剪彩為樓閣，每一所費不下數(shù)百金，其施于無益猶如此，則于今之有益者又當何如也？爰書數(shù)言以為為善者勸?！惫厣n不是無神論者，但在當時能提出把用于敬神、賽神的“無益處”的錢財用于有助社會發(fā)展的公益事業(yè)，確實了不起。

因資料不全，不知郭柏蒼最終選擇哪一方案推動了福州的南城壕和三元溝、七星溝治理。但當時郭柏蒼在治理南城壕、三元溝時，不只是民間發(fā)動了起來，官方也頗為支持，為南城壕治理出了告示，倡議“紳士庶民也各出愿力，積絲為縷，以助斯役”。同時，還派出了不少兵勇參與疏浚。

人不可貌相，別看郭柏蒼只是白面書生，骨瘦如柴，且當年已52歲，但做起事來卻“不服衰年”，青壯年似的有一股使不完的勁。

郭柏蒼是城壕清淤的設計者和總指揮，他親自參加清淤勞動。他站上一個關鍵的拐彎處，當滿載淤泥的木輪手推車來到他身邊時，他立即彎下腰，用盡全力幫車手將車推過拐點，以確保每一車順暢通行。

那時候的主要工具是鋤頭、挖鏟，配上裝泥的畚箕和木桶，用手提肩挑方式，搬走那些積年的淤泥。在工地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當時可稱為先進工具的木輪雙手推車。據(jù)說，這是郭柏蒼履跡江浙時買回來整車部件，自己組裝，并首倡在清淤工地上使用，那車叫作“轱輪車”。當時，這種車在工地上也就兩架。工友們都爭著當推車手，郭柏蒼就先教會兩人，再由那兩人去教會別的人，結果，幾乎所有人都希望能輪到，人人心中充滿期待，個個摩拳擦掌，處于亢奮狀態(tài)。這學推車的事也就成了最好的一種激勵，大大提高了工友們挖泥清淤的積極性。

更重要的是，郭柏蒼還推動官府支持他動員、教育民眾養(yǎng)成良好的保護城區(qū)生態(tài)的習慣，組織民間力量維護好城壕，規(guī)定沿城壕而居的民眾，每百戶推選若干戶組成日常督導、管理力量，“許紳庶隨時稽查”。由于有人監(jiān)察監(jiān)管，就較為有效地制止了那些有害城壕生態(tài)的不道德行為，為當時的福州城創(chuàng)造了一種重視環(huán)保的新風氣。

更為難得的是，清淤治河時，郭柏蒼對水患的產(chǎn)生不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他通過實地勘探和多方調(diào)查研究，得出福州水患之多，主要因為上游周邊具備一定灌溉和蓄水功能的“蹭田（梯田）”被大量開發(fā)成“茶山”的結論，提出了“禁茶復蹭之議”。最終因為“禁茶復蹭之議，以稅務攸關，尚不能行”，對此，他又提出在下游城區(qū)疏浚河道、拓寬河道，以保上下游發(fā)展與平安。這與后世所推崇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理念如出一轍，其遠見卓識讓今人看來，都感佩不已！

七星溝、三元溝關系到福建的財運、文運，其被疏浚、重砌，接通江河，實際上是對福州人文自然環(huán)境的恢復和重塑。

疏浚河流

郭柏蒼繼同治年間主持修建福州南城城壕疏浚工程和三元溝、七星溝等城內(nèi)河溝治理之后，在清光緒年間，他多次主持疏浚福州城里城外的懷安、洪塘、濂浦等多條河流，以減輕福州水患。

從南城壕溝到三元溝、七星溝，再到懷安、洪塘、濂浦多條內(nèi)外河道，不僅去除了陳年淤塞的污泥積垢，拓寬了河溝，還修建了幾處與閩江內(nèi)外溝連的水閘，“以時啟閉，積雨水有所泄，居者無水患，制甚善也”。

就是說，郭柏蒼清淤疏浚城內(nèi)外河道，同時，把這些工程作為水利工程，用于積水排水，既利于城郊農(nóng)田果園的灌溉，也用于排洪消除水患，保護一方平安。

后人評價郭柏蒼治河疏理城壕，取得“民樂其便”，而勝于“富庶科名”的政績，留下了讓人傳頌的功業(yè)。

撰寫治河著作

郭柏蒼還用心將治河疏理城壕的過程用筆記錄下來，先后撰寫《三元溝始末》《福州浚湖事略》《閩會水利故》《新港開塞論》《福州入城地脈水法》等著作，將治河史料素材梳理成文，以利后人。

郭柏蒼在《福州入城地脈水法》中說道：“福州入城之水，自東南來者，經(jīng)沙合橋三十六灣，挾海潮由水步（部）門之南水關入城；自西北來者，洪塘江水分支，挾海潮入西河，經(jīng)西禪寺諸浦，繚繞三十六灣，由柳橋西關入城；龍腰西北諸山之水，匯于溪，送入湯門關；龍腰西北諸山之水，匯于湖，送入北水關。此送龍水也。最妙洪江、臺江兩處，挾潮繚繞入西關，環(huán)注而東。而海潮又自水部門直入，環(huán)注城中，與送龍水會。”他說明的溪江的水和海潮的水環(huán)繞入城和龍水相會的情形，和明代董應舉的說法相類似。

他還特別提到，可惜城中河道狹窄，導致水流不暢，而在宋、元時期，福州內(nèi)河河道是很寬闊的。北宋福州知州曾鞏在《道山亭記》中說：“溝通潮汐，舟載者晝夜盈于戶庭?！痹娙艘舱f：“百貨隨潮船入市。”

為文化而殉身

郭柏蒼“平生不圍棋，不觀劇。以圍棋之功看山水，以觀劇之功看雜著”，整理著寫鄉(xiāng)邦文獻，留下許多很有價值的福建地方文獻。

郭柏蒼治學嚴謹，孜孜不倦。晚年仍伏案修改詩文手稿或搜集名人作品。諸如《鄂跗草堂詩集》《柳湄小榭詩集》《全閩明詩傳》等，都是他在65歲以后的10年中整理付梓的。特別是《全閩明詩傳》，在鄭杰《全閩詩錄》的基礎上，他花了3年多的時間，想方設法找到明代福建945人的詩，每人系以小傳，計55卷。這許多人的詩，多數(shù)沒有專集或傳本，賴他的收錄才保存下來。

郭柏蒼因此積勞咯血，卒于1890年8月18日，終年76歲，葬于福州北門外馬鞍山。

郭柏蒼所著《閩產(chǎn)錄異》《海錯百一錄》，或廣征博采，或以親身經(jīng)歷，所聞所見，輯錄福建以及臺灣的資源特產(chǎn)，詳細敘述，為珍貴的地方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