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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仙的手持

        2018-11-10 08:25:02高滄海
        小小說月刊·下半月 2018年10期
        關(guān)鍵詞:韓家娘子阿公

        高滄海

        韓家娘子早年喪子,中年喪夫,人生況味,豈是朝悲花夜悼月所能釋懷。好在韓家娘子最懂風(fēng)物宜長放眼量,與夫逢,與子再聚,短歌重續(xù)月重圓,終會有那么一天。而那一天,是早早晚晚的事。

        韓家娘子收麥插禾,養(yǎng)豬喂雞鵝,人家有的,她一樣也未曾落下。

        別家的男人躬身割麥,家里的娘子只管懶洋洋拿麥秸捆了,時不時小風(fēng)里伸腿展腰,手搭涼棚看一看暮色里落下來的山影,催促道,餓咧,餓咧,該吃晚飯咧。韓家娘子卻不能,瞅一眼前頭不著邊際的麥,風(fēng)吹來,都是焦躁的,汗水又一遍打濕了衣裳。

        阿婆勸說她,趁著當(dāng)下的容貌,再找一回男人,才是正理。

        韓家娘子拒絕了。

        德高望重的阿婆破天荒地沒有生氣,的確,放眼這方圓百十里地的男人,或高或矮,或俊或雅,誰又能比得上韓家娘子的男人呢。他們像一對從天上飛來的仙鶴,住在這大崖之下。耕種之余,男簫女歌,一把日子,清風(fēng)明月。

        阿婆嘆一口氣。

        阿婆越來越老了,頭發(fā)越來越少,簪子總是滑下來。阿婆還未來得及找一頂帽子戴,涼風(fēng)襲來,阿婆就打了一個噴嚏。阿婆生病了。

        生病也是常有的事,不知咋回事,也許是上了年紀(jì)吧,這一次,阿婆就開始念叨起了阿公。擱在以往,這個時候阿公會在她床邊。但是一年前,阿公老了,阿公永遠(yuǎn)也不會來了,他被葬在崖上,崖上的墳頭密密麻麻,好像是另一個村莊。阿公生前悄悄喜歡的那個做豆花的女人也在那里,阿婆突然好生不高興,阿公撇閃了她,是不是跟那個豆花女人一起過日子去了?

        阿婆的病就重了,阿婆怎么也不愿意吃飯,她說她想去找阿公問一問。

        韓家娘子來了,韓家娘子手持一只簫。

        韓家娘子說,此簫名為紫金簫,前身是南海紫竹林神竹,東海龍王七公主所持,后贈予仙人韓湘子,傳承至今,是為,八仙的手持。凡人持此簫雖不可觀陽世,卻可度陰間,她替阿婆去那邊打探一下阿公的消息,跑一趟腿,是理所當(dāng)然。

        韓家娘子如何持簫替阿婆跑腿,誰也沒見,韓家娘子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窗子都用布遮了。一刻鐘工夫,韓家娘子滿面笑容地出來,她對阿婆說,妥了,妥了。

        韓家娘子說,阿公哪有閑工夫做那些花花事,阿公請了好多人正在那邊蓋房。

        阿婆說,他蓋房做甚?

        韓家娘子說,當(dāng)然是蓋了給您老人家住。

        阿婆張大了嘴巴。韓家娘子說,阿公有話捎帶,他讓您好好活。急工出糙活,他要慢慢蓋,亭臺樓閣,花園水池,總要十年八年才完工,完工再請您去住。

        阿婆掰掰手指,她說,行,行,讓老頭子慢慢來。

        阿婆很快樂,很快又能身健步朗。

        這件神奇的事情像一陣風(fēng),瞬時就傳遍了崖下的大街小巷。

        掉了牙的老婆婆們和拄了拐棍的老公公們來找韓家娘子,懇請她去替他們看看好久沒有訊息的親人,或許是爹娘,或許是兄弟姐妹,亦或是他們還可以想到的掛念的人。公公婆婆們活得太久了,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失去了許多.失去了就覺得很想念。

        無一例外,韓家娘子總是在一個清晨或者傍晚,帶來讓他們?yōu)橹畾g笑的好消息。

        比如那位愛在頭發(fā)上插一朵山杜鵑花用以懷念女兒的婆婆,她的女兒在很小的時候,為摘一朵崖邊的杜鵑花跌落山崖而亡。韓家娘子對她說,你的女兒呀,早就嫁了一個白白面相的夫婿,還給你添了兩個伶伶俐俐的外孫!

        戴花兒的婆婆大聲地哭了,一點(diǎn)也不顧忌地哭了,淚水順著她臉上的溝渠暢快地流下來。

        一幫子年輕人卻是不信服,他們講,哪里有鬼和神靈,他們希望鬼能以青面獠牙或者血盆大口的面目去造訪韓家娘子,并且把她捋走。每當(dāng)浮起這個念頭,他們就會哈哈大笑。

        公公婆婆們掄起拐杖,把這些閑人趕出了村莊,外面總有一個地方可以教會他們不嚼舌根,怎樣愛別人以及愛自己。

        公公婆婆們很愛韓家娘子,韓家娘子也愛他們。就這樣過了好久。

        等阿公蓋房子已經(jīng)等到快百歲的阿婆去世時,她拉著韓家娘子的手悄悄說,娃兒,真舍不得你,這些年,你把我們這些老家伙,哄得好開心咧。

        選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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