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曄
“ 最近幾日我市南部地區(qū)將會遭遇近十年來 最大的強降雨,我市將會加大防護措施,確保市民的財產(chǎn)安全?!贝巴庥曷暰d延,老薛關閉了電視機,扶著腰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薛嫂見此,忙把頭從廚房里伸出來,尖聲叫道:“老薛,你還起來,腰不想要啦。要我說,留在省城你腰就治好了!” 老薛白了薛嫂一眼,扶著腰走了。 老薛以前還住在省城的時候,每逢陰雨連綿,痛不欲生時,就去醫(yī)院里針灸,雖治標不治本吧,但也緩解了疼痛??涩F(xiàn)在搬回老家,只得去離老家最近的私人診所,買點膏藥之類暫時緩解疼痛。
等老薛晃到醫(yī)院,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醫(yī)院里空空蕩蕩,滿屋子紫色的消毒燈照得老薛心慌慌的,急忙走到掛號窗口,還沒開口,里面坐著的護士就指著前方道:“去掛號?!薄拔也豢床?,就開個藥?!崩涎s忙解釋。 “你不去掛號我們怎么給你開藥啊?!弊o士從抽屜里拿出化妝鏡,迅速把紅唇一抿。
老薛順著護士指的地方,看見樓梯旁豎著張桌子,里面坐著個穿著紅色棉襖的中年婦女,臉在紫色燈光照射下,黑乎乎一片。中年婦女見老薛走來,揚聲問:“哪里不舒服?。俊?“腰疼。”老薛道。面無表情的中年婦女提筆就在掛號單上寫字。老薛接過掛號單,睜大眼睛費力地看出了“骨科”二字。順著樓梯走到二樓,拐彎進了就診室。
他站在門口,敲了半天門都沒有回應,索性推門而入。不大的房間里刷著慘白的油漆,上面掛著幾張圖片,老薛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關于勤洗手之類的提醒。而本應該坐在椅子上的醫(yī)生卻躺在供病人休息的長椅上,白大褂也被他蓋在身上。老薛伸手把正打鼾的醫(yī)生推醒。
醫(yī)生醒來,邊披上白大褂,邊打著哈欠走向辦公桌邊問老薛:“你這是什么病啊?” 老薛壓抑住心中的怒火,盡量讓自己聲音緩和下來:“我腰肌勞損,還有點腰椎間盤突出,想開點膏藥和緩解疼痛的藥品?!薄芭丁!贬t(yī)生道,“那就給你開些膏藥和活血止痛膠囊吧。記得睡硬床板啊?!?寫完后遞給老薛,起身伸著懶腰道,“去藥房拿藥啊,哦,我們這里不刷醫(yī)保卡的,你付現(xiàn)金吧,大概八九百塊錢?!?/p>
“八九百塊錢?”老薛再也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怒火,甩著寫滿藥名的紙扶著腰嚷道,“我這個病又不是沒看過,百八十塊錢的東西你要收我八九百塊,你就不怕我去院長那里舉報你嗎?”“大爺,我這是為你好啊。馬上就要下大雨,山路一封,你還怎么來啊。我給你多開點是免得你以后再來開。而且我就是院長啊?!崩涎獾悯唛T而出。
老薛是個退休的中學語文教師,年輕時為了走出這山溝溝,苦讀十年圣賢書在省城扎了根,由于他有拼命三郎的精神,校長年年讓他帶高三,結果人到中年就腰肌勞損,落下了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病。退休后,老薛越發(fā)懷念童年的小山村,懷念油菜花和泥土的芬芳。他決定帶老妻回老家,圓他的田園夢。
老薛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準備出發(fā),兒子立刻給他一個攔頭板:“現(xiàn)在的鄉(xiāng)下,樹砍了,湖填了,房拆了,您以為自個兒還能回得去??!”老薛兒子是省城頂尖的建設設計師,他知道城鄉(xiāng)之間的差距,基礎設施和基本服務跟城里沒法比。
但老薛不聽。 回鄉(xiāng)后他才發(fā)現(xiàn),記憶里的故鄉(xiāng)和現(xiàn)實早已脫軌。鄉(xiāng)村公路上汽車和摩托來來往往,撲面而來的尾氣更甚城市里。油菜花早沒了,全部鏟平造了健身廣場。雨后的泥土芬香倒還是有的,但是一連好幾天的大雨不僅讓老薛的腰生疼,還讓整個屋子里都彌漫著霉哄哄的味道。
他覺得鄉(xiāng)村也和他的腰一樣,病得不輕。老薛長嘆,扶著腰起身,顫顫走下樓。到家已是正午,天更沉了,屋內(nèi)低洼處已經(jīng)有了不少積水。老薛不說話,幾步走到臥室里躺下。薛嫂嚷道:“怎么回事,藥呢?”她發(fā)現(xiàn)老薛不說話也不動身,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要去拽蓋在老薛身上的被子。還沒拽到手,老薛一坐而起,拍著硬邦邦的床板大聲道:“我腰疼,你快打電話叫兒子來接我們,我們回城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