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空氣中充滿水汽，讓人胸中憋悶。比爾坐在小屋旁的石階上，兀自擦著槍管。比爾舔了舔唇，不時抬頭望望集合的廣場。他必須得時刻留意著，因為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拍著他的肩說：“比爾，別擦槍啦，該去吃飯啦?！彼ㄒ坏挠H人——他的兄弟在幾天前被德軍的大炮炸死了。

“嘿，比爾，離吃飯還有一個多時辰呢，你得先去巡個山。”班長走過來說，“老班茲也死啦，現(xiàn)在得你干這活。”老班茲也死了？比爾茫然地起身，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總是樂呵呵的紅頭發(fā)老巡邏員的笑臉。比爾背起槍，漠然地走出軍營，他沒有問可憐的老班茲是怎么死的，就和他自己死了也不會有人關(guān)心一樣。

山路很泥濘，或者根本不能說山里有路。兩旁的樹像魔鬼般垂著樹枝，好像伸著手向比爾索要什么，其間夾雜著葉兒窸窸窣窣的絮語。這邊山上常有野獸，但老班茲從未打一只來加餐，他常說手上不能沾更多鮮血了。比爾十分贊成，他認為人類的戰(zhàn)爭不應(yīng)該禍及動物。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嬌弱的令人心碎的羊叫。一只母羊在一處塌方的洞口四周焦急地走來走去，心碎地呼喚著。這時，一個穿皮夾克的人縱身躍下洞去，不一會兒，一只小羊羔跑了上去。比爾趕緊走近，那個洞洞壁很陡，除去底端一人高的垂直壁，上面的巖壁也只有最擅長攀緣的羊能上去，人是被困在里面了。比爾決定拉這個為救小羊甘陷危險的人一把。

但等比爾走到洞口，看清里面的人時，他卻忍不住抖出了長槍，對準洞中之人——那是一個德國人。往事一件件浮上心頭，親人離散，硝煙戰(zhàn)火，兄弟慘死，比爾本已麻木的心皺縮成一團，端槍的手不住顫抖。他不禁哭號著控訴德國人的罪狀，淚水順著他因痛苦而皺起的臉頰流下，被臉上的泥垢染成深灰。洞中的德國人不懂俄語，只是呆呆地望著洞口處傷心欲絕的年輕俄國士兵，嘴里翻來覆去只有一個俄語詞匯：對不起。

哭喊過后，比爾冷靜下來，在洞口坐下，打量起那個德國人。他身穿皮夾克，看上去并不是士兵，而且之前他還舍身救下了小羊羔。救不救？比爾想，這深山老林的，若是丟下他不管，不用幾天便無辜讓一條生命殞落。比爾嘆了口氣，找了一條藤蔓拋下去。“謝謝?！钡聡擞糜⒄Z說。比爾一愣也用英語說：“會說英語？不是一般士兵或是難民吧？”“唉，不是，我是一名醫(yī)生，不醫(yī)德軍，只醫(yī)百姓和盟軍。你說醫(yī)那納粹有什么好處，不是任其傷害更多的人嗎？”德國人嘆了口氣，微笑著說：“你呢，你也會說英語啊?！北葼栍质且汇叮^而有些羞澀地說：“我是聯(lián)絡(luò)員?！钡聡伺赖降孛嫔?，氣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向比爾笑道：“多謝了，兄弟。”

比爾一怔，兄弟？他的兄弟老早被德國人炸死了。德國人見比爾神色怪異，便問：“怎么，在你心中，如何稱得上兄弟？”比爾略一沉吟，答道：“并肩作戰(zhàn)，互助互愛?！薄斑@不就對了?！钡聡诵Φ溃澳憔攘宋?，我們不是兄弟？我們一起反法西斯，不是兄弟？你我都敬愛生命，可謂志同道合，不是兄弟？”

天沒有下雨，反而晴了，德國醫(yī)生站起來，站在陽光里?！疤煜滤袩釔酆推降娜耍皇切值?？”比爾微笑著站起來，站在德國醫(yī)生身旁，兩人一起輕聲說道：“兄弟！”

【作者簡介】黃韞秀，在《兒童文學(xué)選萃版》《十月少年文學(xué)》《中學(xué)生》《中學(xué)生博覽》《年輕人》《錢江晚報》《浙江小小說》等刊發(fā)表小說與散文一百多篇，十五萬余字。曾獲第八屆“雨花杯”全國十佳文學(xué)少年稱號。

責(zé)任編輯 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