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凌鷹 編輯 | 田宗偉 孫鈺芳

黃蓋湖的三國爭霸

曾經(jīng)的戰(zhàn)火烽煙，早已被歲月經(jīng)年的湖水漂洗殆盡?？墒?，唱晚的漁舟，依稀還記得那場昔日的壯烈烽火。

一個從當時的零陵郡瀟水河畔走出去的血性漢子，后來居然成了一個湖泊的主宰者。這個智勇多謀的漢子，就是三國名將黃蓋。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有識之士紛紛投身于亂世沙場。黃蓋也從零陵郡一個臨水的鄉(xiāng)村泉陵啟程，投入了三國爭霸大戰(zhàn)。他先后跟隨效忠過孫堅、孫策和孫權(quán)三個君主。

東漢建安13年（公元208年），曹操、孫權(quán)、劉備在赤壁展開了三分天下的大戰(zhàn)。其時，作為東吳水軍主將的黃蓋，正在當時的太平湖訓(xùn)練自己的水軍。面臨氣焰囂張的曹操那一心要奪取天下江山的陣勢，黃蓋向?qū)O權(quán)提議，對曹操實施火攻，得到孫權(quán)的贊同。于是，他便帶領(lǐng)滿載薪草、灌有膏油的數(shù)十艘船只，用“苦肉計”詐降曹操，乘機縱火，大破曹軍。赤壁之戰(zhàn)告捷，孫權(quán)論功行賞，就將黃蓋演練水軍的太平湖賞給了他，并賜名叫黃蓋湖，還在湖邊為黃蓋修造了一座豪華的府第——黃蓋府。太平湖本來是一個不為人所知的荒湖，誰也沒有想到，一場水上大戰(zhàn)后，這太平湖居然變成了黃蓋湖，黃蓋居然成了這個湘鄂兩省共管的界湖的真正主宰者。

曾經(jīng)浩瀚八百里的云夢澤，雖然早就成為遙遠的記憶，但最早的太平湖卻曾經(jīng)就是云夢澤的一部分，是洞庭湖水系的一個嫡系子孫。雖然當時她還只是洞庭湖的一個大湖汊，卻是洞庭湖最正宗的血脈。自赤壁之戰(zhàn)后，這個綿延于湖南臨湘和湖北赤壁之間的跨省湖泊，其原來的名字就那樣被孫權(quán)一筆改寫了，就那樣成了一個與三國名將緊密相連的湖泊，繼而又漸漸地淡出了云夢澤，淡出了洞庭湖，而成了一個獨立的內(nèi)湖。

跨越湖南、湖北兩省交界處的黃蓋湖，其西、南岸近三分之二區(qū)域?qū)俸显狸柵R湘市管轄，北、東岸三分之一區(qū)域?qū)俸毕虒幊啾谑泄茌?。她納新店河和臨湘河之水，雄踞長江之濱，上溯洞庭巴蜀，下達吳會。湖畔，湖南的鐵山與湖北的赤壁山遙相呼應(yīng)，眉目傳情。黃蓋湖，這片曾經(jīng)充斥著戰(zhàn)亂的沖殺嘶喊和血腥氣息的多災(zāi)多難的湖泊，光陰的洗禮與日月的變遷，卻并沒有磨去她悲壯的過往，黃蓋府、黃蓋咀、黃蓋廟、黃蓋墓、苦肉咀、鋪其咀、闞澤咀、鞍咀、司鼓臺、點將臺等等一切遺跡，依然近乎完好地散布在湖堤周圍，似乎隨時都在提醒后人們記住這里的那段烽煙戰(zhàn)事。

黃蓋在洞庭湖地區(qū)帶兵打仗，就像在這里安家落戶一樣，總是那么灑脫從容。這里本來是他的兵營，但他卻當作了自己的家園。對自己的兵營，他實行以“村”為建制。三國時的“村”，即“屯”，為屯兵之所。黃蓋在這里劃分了十三個村，即連環(huán)村、測風村、黃家嘴村、對弈村、馬蹄村、闞澤村、犀角村、馬嘶村、流馬村、丁奉村、白云村、司鼓臺村、孔明村。這些村名，幾乎都與三國和黃蓋有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聯(lián)。更值得回味的是，黃蓋帶領(lǐng)水兵不僅在此地勤奮操練，而且生活上還一直保持著自給自足。閑暇時節(jié)，他就帶著兵士開荒種地，種植各種蔬菜瓜果，并用當?shù)乩习傩諅魇诘拿胤缰聘鞣N蔬菜。其中最有名的腌制方法，就是將新鮮蔬菜洗凈，放進壇子里，配上秘傳的佐料，用湖泥密封，沉入湖水里，待到七七四十九天后方可撈出壇子開啟食用，其味醇香爽口，風味絕然，無論下酒送飯都令士兵們胃口大開。有一天，蜀國大軍師諸葛亮攜魯肅一同來慰勞黃蓋將軍，黃蓋就命士兵們?nèi)〕霰鵂I十三村的醬菜招待他們。諸葛亮品嘗后贊不絕口：“久食龍肝不知味，饞涎只有十三村。”孫權(quán)將太平湖賞給黃蓋，是源于他的戰(zhàn)功。當他也品嘗到“十三村”醬菜的絕美風味后，他又一次肯定了黃蓋，居然將“十三村”醬菜納入了皇家御用貢品。

步入晚年的黃蓋，不知什么原因，并沒有回到他的故鄉(xiāng)零陵，他就帶著一批士兵留在了黃蓋湖，與當?shù)匕傩找黄痖_墾荒湖，種植稻谷和棉花，在湖里撈蝦捕魚或種植蓮藕，使黃蓋湖一帶四圍八岸的老百姓都過上了好日子。

一邊操練和打仗，一邊種菜和腌菜，這樣的戰(zhàn)爭歷程，無疑讓黃蓋湖更添了幾許歷史的意味。

現(xiàn)在的黃蓋湖固然早已恢復(fù)了她原初的寧靜和嫵媚，但住在黃蓋湖的子民們沒有理由不銘記黃蓋的功德。如果沒有老年的黃蓋帶著沿湖的百姓在這面湖泊的沼澤里開墾出一大片良田，種植水稻和棉花，種植蘆葦和湘蓮，又怎么可能有后來的黃蓋湖的富庶和發(fā)達？雖然那片良田后來遭到了令人恐怖的釘螺的威脅，在黃蓋湖引起過一場血吸蟲疾病，但消滅了釘螺后的黃蓋湖依然還是給予了這里的百姓想要的糧食棉花和魚蝦，給予了這里的人們想要的富足生活。

一場近兩千年前的戰(zhàn)爭，固然帶給了一片湖地不可想象的災(zāi)難，但也帶給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意想不到的榮耀和財富。黃蓋和他的士兵們原本為了生活而泡制的腌菜，已然被這一帶的老百姓一代代傳了下來，成了黃蓋湖的農(nóng)家美味，而且還形成了現(xiàn)在黃蓋湖的一道醬菜產(chǎn)業(yè)。我不敢說，黃蓋湖的“十三村”醬菜品種是否依然還在傳承著三國黃蓋和他的士兵們腌制的那種令人叫絕的風味，但這道醬菜產(chǎn)業(yè)的歷史根脈，卻毫無疑問是跟黃蓋的十三村緊緊相連的，毫無疑問是熏染了三國時期的黃蓋湖那一縷戰(zhàn)爭遺韻的。

至于黃蓋，可能一直就坐在黃蓋湖的某個角落，懷想著近兩千年前那場火燒赤壁的悲壯往事?；蛘?，一直就站在某個高處，翹首尋找回到故鄉(xiāng)零陵的那條路途。抑或是，正在聆聽黃蓋湖上飄蕩的他有些陌生了的小調(diào)漁歌。所以，到了黃蓋湖，最好不要輕易去打擾一個三國時代的老英雄難以釋懷的夢想，最好不要遮擋了一個來自永州之野瀟水河畔的老人對故鄉(xiāng)的翹望。

目平湖的水寨英雄

目平湖固然很美，是那種真正的大湖之美。但她最深沉的美麗，還是在楊幺水寨。

一千多年前的目平湖，一群本來靠織網(wǎng)捕魚謀生的漢子，一群本來靠耕田種地養(yǎng)家糊口的農(nóng)民，因為不堪忍受南宋朝廷對漁民的層層盤剝，便舉起義旗，開始了他們?yōu)槠诹甑钠鹆x反抗，直到那個叫岳飛的抗金大英雄在目平湖做了一次不太理智的英雄，將這支農(nóng)民起義軍剿滅，將那個叫楊幺的起義首領(lǐng)活捉，狼煙四起的目平湖才漸漸恢復(fù)平靜。

“等貴賤，均貧富”，這是第一個在洞庭湖發(fā)動農(nóng)民起義的首領(lǐng)鐘相提出來的一個很符合民意的口號?？上н@個鐘相舉旗起義還不到兩個月，起義隊伍就在南宋朝廷的鎮(zhèn)壓下灰飛煙滅，鐘相也隨即化作洞庭湖的一縷青煙。鐘相被鎮(zhèn)壓軍殺害后，鐘相起義隊伍中年齡最小的娃娃兵楊幺，卻不知天高地厚，接過了那面義旗，帶領(lǐng)一幫農(nóng)民兄弟，把南宋朝廷搞得焦頭爛額，前前后后連續(xù)六次的清剿，都沒剿掉這支從漁民蛻變而來的起義軍。

本文所言之黃蓋湖、目平湖、爛泥湖、棲鳳湖四湖位置圖 制圖/Hleeow

黃蓋湖十三村的農(nóng)人們收割制作醬菜的原材料 攝影/彭雯

楊幺確實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他在起義初期如日中天一樣的威信，都源于他的英勇、坦蕩與無私。打仗歸打仗，可他還是沒有忘記自己帶的是一支農(nóng)民隊伍。是農(nóng)民就離不開耕作勞動，就離不開土地和莊稼。所以，他對起義軍實行了“陸耕水戰(zhàn)”的戰(zhàn)略方針，平時耕作依舊，不能讓起義軍餓著肚子去打仗?？墒?，一旦有朝廷派來的軍隊要鎮(zhèn)壓他們，就馬上登舟作戰(zhàn)。

說到登舟作戰(zhàn)，楊幺的水軍還是中國戰(zhàn)船發(fā)明的啟蒙者。楊幺的水軍最大的長處就是能充分發(fā)揮河港交錯的地形優(yōu)勢和善于操舟的特長，采用水陸兩棲的戰(zhàn)術(shù)與敵軍周旋。尤其是紹興元年(1131年)，俘獲南宋的車船和工匠后，楊幺又大造車船，提升自己的作戰(zhàn)實力。這種車船是一種大型戰(zhàn)船，用腳踏動車輪，即可擊水如飛，四周還裝有打擊敵船的拍竿。這樣的戰(zhàn)船讓楊幺水軍更加強大，在與南宋官軍的水戰(zhàn)中毫不費力，起義人數(shù)最后發(fā)展到20萬之眾。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從武陵、龍陽到沅江縣的沅水西側(cè)，一共建了二三十所水寨，凡是險要之地，必有他的水寨，必有他的駐軍。

紹興三年四月，起義軍重建楚政權(quán)，立鐘子儀為太子，楊幺自封為“大圣天王”。這時的起義軍已經(jīng)控制了北達公安，西及鼎、澧，東至岳陽，南抵長沙之界的眾多地區(qū)十九個縣域。

一個靠幾十人揭竿起義的農(nóng)民，居然具有如此魄力和霸氣，這樣的一個農(nóng)民領(lǐng)袖，你不服也得服，你不怕也得怕。但楊幺的兩元大將黃佐和楊欽就是例外。這也不能完全怪黃佐和楊欽不忠，要怪只能怪楊幺對自己提出的“等貴賤，均貧富”的起義宗旨的背離。

人最可怕的就是忘本。

起義后期的楊幺，就是一個忘本的農(nóng)民英雄。

有了強大的軍隊，有了密集的水寨，有了大把的銀兩，楊幺再也沒有了一個農(nóng)民領(lǐng)袖的義氣和良知，把“等貴賤，均貧富”的起義主張丟到九霄云外，蛻變成了一個貪圖享樂而且還濫殺無辜的昏庸暴君。他后來的種種不得人心的行為舉止，讓一度對他敬仰有加的農(nóng)民跟隨者望而生畏。以至于后來他的兩元大將黃佐和楊欽因?qū)ζ錁O端不滿，而將楊幺和其義軍出賣了。

當時是紹興五年的春季，宋高宗調(diào)岳飛前往鎮(zhèn)壓起義軍，又派宰相張浚親臨督戰(zhàn)。他們在湖區(qū)各要道屯駐重兵，縮小包圍圈，加緊經(jīng)濟封鎖，將楊幺的水軍緊緊圍困在湖水里，直到夏季才進兵圍剿。

這個抗擊金兵的大英雄岳飛，也不是不同情洞庭湖一帶的苦難農(nóng)民，但楊幺的水軍已經(jīng)成了當時南宋朝廷的心腹大患，他不得不奉命清剿，以保南宋江山的太平。最后，岳飛采取“剿撫兼施”的戰(zhàn)略，在圍困楊幺的起義水軍的同時，又用懷柔戰(zhàn)術(shù)誘惑黃佐和楊欽背叛了楊幺，是與楊幺后來的貪婪自私和其糜爛享樂的人性蛻變分不開的。如果黃佐、楊欽等不先后投降，將楊幺的水戰(zhàn)機密全盤向岳飛招供，岳飛未必能輕而易舉將楊幺水軍全軍覆沒，楊幺也未必會被岳飛的得力部將牛皋擒殺，楊幺的水軍也不會只維持六年就宣告瓦解?；蛘哒f，那場抗擊南宋朝廷的戰(zhàn)爭，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告一段落。

瑕不掩瑜，楊幺率軍起義的最初動機是很符合道義和正義的，也是很得人心的。可他最后的失敗，卻留給了我們諸多的深思。

所以，兩個英雄的對壘，都帶著對一方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利益，其中的孰是孰非，很難定論，我們只能客觀公正地去看待這段歷史，并尊重這段歷史的真相，這樣，才能看到一個更真實的楊幺和更真實的岳飛。

在目平湖，游湖懷古，登臨后來重建的水寨，看著那古典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寨子，看著那依然威風凜凜的瞭望臺，看著那把守寨門佩戴兵器的士兵，我們自會聯(lián)想到昔日楊幺水寨的戒備森嚴與楊幺水軍的戰(zhàn)爭雄風。

爛泥湖的北宋傷疤

其實，爛泥湖還有一個很風雅的名字：來儀湖。

如果要追溯來儀湖何以變成爛泥湖源，就要說到北宋時期的洞庭湖。

當來自四面八方的污泥濁水，將一個在唐朝還是浩浩蕩蕩八百里的云夢澤活生生地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本來就被遼金兩國騷擾不停的北宋，面對那越積越多越積越寬的淤泥沙洲，面對那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在長江以北隱退消失了的云夢澤，面對那一大片從云夢澤的心臟里冒出來的江漢平原，無不憂心、揪心和痛心，最后不得不做出垂死的掙扎，就地取材，在長江的肚皮邊修筑了一道荊江大堤，將云夢澤圍墾出來，將原本是一片澤國的領(lǐng)地圍墾成一片可耕作種植水稻莊稼的農(nóng)耕之地。因為有了江漢平原這樣一片糧食基地，原來的長江汛期一直由南北兩邊蓄洪的歷史也被改寫，南邊的洞庭湖從此單獨承擔起蓄洪的使命，長江蓄洪功能也隨著北邊蓄洪功能的阻隔而開始神經(jīng)錯亂，來儀湖就在這時候開始漸漸淪落成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子。

準確地說，現(xiàn)在的爛泥糊，還不僅僅是由來儀湖演變而來，而是來儀湖和鳳凰湖的共同化身。

云夢澤消失之后，八百里洞庭雖然萎縮到不足四百里面積，可是，肩負長江蓄洪任務(wù)的洞庭湖卻在眨眼間就向南面推進了五十多公里。如此迅速的水面覆蓋，對于在當時防洪設(shè)施還很不發(fā)達的農(nóng)耕時期的洞庭湖來說，其水害與洪災(zāi)就可想而知了。面對南邊百姓的怨聲載道，北宋政府還算有點良知，對洞庭湖一帶的百姓酌情給予了比較合理的經(jīng)濟補償，或越冬放糧，開春“給牛貸種”，或入夏幫助防汛，立秋減免賦稅。北宋朝廷的這些還算比較人性化的懷柔措施，倒也使長江南北兩地居民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撫，當?shù)匕傩张c地方政府倒也還算相安無事。

然而，雖然安撫了南邊的老百姓，可北宋還是無法保證江山社稷的太平無事。本來就受到外敵侵犯的北宋，由于太祖趙匡胤因晚唐藩鎮(zhèn)割據(jù)的教訓(xùn)，盲目極端地采取防范措施，將手握重兵的將軍與地方官吏的武將軍權(quán)全部剝奪，只委以虛職，將軍權(quán)與財政大權(quán)全部集中到中央，如此弄巧成拙的過于防范，恰好正中了遼金外敵的下懷。太祖趙匡胤近乎愚蠢的對內(nèi)防范直接而又嚴重地削弱了抵御外來侵略的國防戰(zhàn)斗力，結(jié)果，當金兵攻入開封時，北宋不堪一擊。隨著靖康之變，宋徽宗和宋欽宗被金國俘虜，北宋不得不拱手讓出江山，宣告滅亡。幸好，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趙構(gòu)因被委派為河北兵馬大元帥出外招兵才免于此難。他歷盡金兵追殺，逃到揚州，后來又被逼出海逃亡，最后在臨安，也就是現(xiàn)在的杭州穩(wěn)定下來，建立了南宋。

南宋的建立，也成了洞庭湖一帶百姓厄運的開始。剛剛蝸居江南的南宋朝廷，由于自身難保，就再也沒有能力承襲北宋朝廷對江南鄉(xiāng)民實行的冬放糧春貸種的補償政策了，可他們卻又將江漢平原的糧食基地看得像命根子一樣重要，無論多大的洪澇災(zāi)害，也不允許影響到江漢平原的糧食作物，長江蓄洪依然靠江南洞庭湖地區(qū)獨自承擔。至于洞庭湖蓄洪造成的災(zāi)難，朝廷卻再也無暇顧及。更令江南洞庭湖地區(qū)人民難以忍受的是，蓄洪受災(zāi)朝廷不管，所有稅賦卻又分文都不能少。

這就應(yīng)了那句“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的古訓(xùn)。無奈之下，洞庭湖地區(qū)便爆發(fā)了一場令南宋朝廷震撼的農(nóng)民自救運動，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楊幺起義”。

奮起反抗的起義軍想到北面有荊江防汛大堤，他們就再也不愿意充當長江蓄洪的犧牲品了。于是，他們發(fā)動當?shù)孛癖?，也在洞庭湖一帶筑堤打圩，圍墾造田。很快，在洞庭湖區(qū)，不僅筑起了長江南岸防汛大堤，湖區(qū)內(nèi)部還先后建造起數(shù)百個防汛小圩子。這樣一來，就人為地圍出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內(nèi)湖。這場自發(fā)的農(nóng)民自救運動，很快就直接影響到了南宋朝廷的江漢平原糧食基地。原因很簡單，由于洞庭湖區(qū)密集的圍墾，長江汛期到來時，洞庭湖蓄洪的能力就大大降低了，洪水自然也就淹到了江漢平原。

洞庭湖區(qū)的老百姓當然也知道他們的行為帶來的后果，可面對冷漠自私的南宋朝廷，他們別無選擇。

不過，有兩處因圍墾派生出來的低洼湖面，卻始終沒有被耕種。他們之所以保留了這兩個內(nèi)湖，是因為兩湖之間有一個凸出的、長滿蘆花的蘆花崗，而在蘆花崗兩邊，恰好左右各有一個湖泊，它們就是鳳凰湖和來儀湖。此地被楊幺看中，成了一塊天然的水軍基地，進可攻，退可守，且直通洞庭湖，楊幺就把他的大本營設(shè)在了蘆花崗。這兩個因圍墾而出現(xiàn)的湖泊之所以叫鳳凰湖和來儀湖，是洞庭湖區(qū)的百姓為了表達對楊幺的敬重。他們將“鳳凰來儀”融入兩個湖名中，就是希望楊幺能成為此地的天子。

以楊幺為代表的洞庭湖區(qū)人民這種目無朝廷的“刁民”行為，當然是南宋朝廷無法容忍的。紹興五年(1135年)，宋高宗調(diào)集20萬大軍，命張俊為諸路兵馬都督，岳飛為荊湖南北路置制使，浩浩蕩蕩地殺進了洞庭湖，要將楊幺的起義軍一舉剿滅。當楊幺的農(nóng)民起義最終失敗后，岳飛在蘆花崗楊幺的大廳里升帳，正準備處置跪在帳下與楊幺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時，岳飛的兒子岳云說，父帥，你看帳下跪的這些百姓，一個個都嚇成爛泥一灘，量他們?nèi)蘸笠彩菭€泥糊不上壁，再也不敢造反了，還是饒了他們吧。

本來并不想濫殺無辜的岳飛，覺得兒子的話確實說得有理，口中一直莫名其妙地說著“爛泥糊”三個字，一幅憂心忡忡的表情。其子岳云也趕緊回應(yīng)說，此地真叫爛泥湖吧。岳云想到這一帶都是極貧苦的百姓，故意用諧音把來儀湖說成爛泥湖，從而免除了來儀湖百姓的一場血腥屠戮。

持續(xù)了六年的楊幺起義，讓鳳凰湖和來儀湖應(yīng)運而生?？墒?，自楊幺起義失敗后，叫了多年的來儀湖從此變成了爛泥湖。這樣的情形真有點像歌劇《白毛女》中的喜兒，一個滿頭青絲的美貌少女，竟然被重重厄運和風霜染成了滿頭白發(fā)。

當然，現(xiàn)在的爛泥糊已不再是滿頭白發(fā)的白毛女，現(xiàn)又恢復(fù)了她滿頭青絲的少女容顏。

棲鳳湖的溪州之戰(zhàn)

原本只知道湘西古丈縣是個盛產(chǎn)茶葉和山歌的地方，只知道古丈的毛尖茶很出名，只知道古丈出來的宋祖英把歌唱進了維也納，可就是不知道古丈的棲鳳湖還有那么一個凄美的傳說。

那一年去參加猛洞河國際旅游節(jié)開漂儀式，在王村也就是現(xiàn)在的芙蓉鎮(zhèn)，看到了那根溪州銅柱，讀懂了刻在銅柱上的湘西土司王朝的歷史過往，尤其是與西鳳湖密切相關(guān)的一場戰(zhàn)爭悲劇。

公元九百多年前，在溪州土司王城會溪坪古茶山上，矗立著一株挺拔蒼翠的古茶樹，土家人將它譽為“茶王樹”。每當清明采茶季節(jié)，也就是清明前的社巴節(jié)，當?shù)赝了就醵紩暑I(lǐng)土家子民來古茶山舉行虔誠的祭祀儀式，這是開園采茶前必不可少且誰也不可違反的祭祀慶典。

那時的溪州土司王城，也就是現(xiàn)在的古丈縣。

一年一度的社巴節(jié)又來臨了。

這一年，土司王彭仕愁帶著土家子民圍繞“茶王樹”又挑起了社巴舞，唱起了土家山歌，還選出了一對金童玉女為“茶王樹”進獻祭品，而扮演金童玉女的，便是美若天仙的土家茶女和土司王的兒子彭師杲。他倆從小一起長大，早就眉目傳情私定終身。

可就在這一天，正當祭祀慶典舉行之中，楚國的大學(xué)士光圖瘟神一樣突然降臨，并宣讀了楚王三條教諭：加速軍備，以茶換馬，茶貢增加三成。面對楚王朝這種置百姓與水火之中的無理教諭，血氣方剛的彭師杲頓時憤怒地給予了痛斥，還想撕毀教諭，幸好被父親和茶女勸住，才沒惹來殺身之禍。光圖狠狠地瞪了彭師杲一眼，氣急敗壞地走了。

次日，在春茶開園“斗茶會”上，茶女憑著高超的炒茶技藝又再次被選為“茶王”。于是，土司王就趁機當著眾鄉(xiāng)親的面，替兒子向茶女父親提親。就在鄉(xiāng)親們?yōu)椴枧c師杲的定親慶賀狂歡時，光圖幽靈一樣再次來到人群里，并宣讀楚王的教諭：邊關(guān)緊急，戰(zhàn)馬奇缺，五溪之內(nèi)茶葉悉數(shù)上貢。師杲一聽，氣得抽刀要砍死光圖，幸好被父親和茶女勸阻。但土司王彭仕愁知道，朝廷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于是決定為子民的生存與楚王開戰(zhàn)，這場官逼民反的戰(zhàn)爭，就是史上著名的“溪州之戰(zhàn)”。

然而，在一次血腥廝殺中，土司率領(lǐng)的軍隊卻中了楚軍施放的毒香計，茶女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lǐng)，用茶湯解救了眾將士，可茶女的父親卻在阻擋入侵的楚軍時不幸陣亡，土司的將士們也傷亡嚴重。無奈之下，為顧全大局保住將士們的性命，土司王彭仕愁不得不罷兵議和。

按照規(guī)矩，土家人在會溪坪的酉水河畔樹起了議和銅柱，并跳起了擺手舞，看似歡快的歌舞，卻掩藏不住那無法驅(qū)除的傷感?？粗鴥和瘋冾^戴孝帕，婦女們腰纏孝帶，光圖覺得土家人并沒有誠心議和，對眼前的一片哀傷之氣很不舒服，就要求他們解下孝帕和孝帶?？墒?，沒有一個人理睬，光圖惱羞成怒，雙眼充滿了殺氣。機靈的茶女知道再這樣僵持下去，很可能會給鄉(xiāng)親們招來殺身之禍，只好面向酉水跪下，解下了孝帕。鄉(xiāng)親們都明白善良的茶女忍受失去父親之痛做出這種舉動的一番苦心，便跟著也解下了孝帕、孝帶。

就在這時，又傳來楚王教諭：“溪州師杲英勇善戰(zhàn)，忠勇可嘉，著隨信使只身進潭州，賜與本王小女成婚，委以重任?！?/p>

師杲當即回話：“從令去潭州可去，唯與楚王小女成婚實難相從，本人與茶女早有婚約，非得成婚再予啟程?！蓖了就跖硎顺罘浅Ｇ宄?，這種名義上的和親，其實就是想逼迫自己的兒子當人質(zhì)來牽制土司和土家人。如果不從，必會再惹戰(zhàn)禍傷及土家子民，于是忍辱接過信使送來的楚 國官服，遞給兒子師杲。

師杲不能忍受如此侮辱，他將官服丟得遠遠的，然后狠狠捶打銅柱。看著一身正氣而又情深義重的師杲如此不顧性命違抗楚王，茶女心痛地抱住師杲，竭力阻攔他捶打銅柱。師杲也一把抱緊茶女，滿腹的怨恨和愛意使他淚流滿面。茶女苦心勸說師杲以大義為重穿上官服，給師杲穿了三次官服，師杲三次脫下。鄉(xiāng)親們看出了師杲內(nèi)心的悲苦和屈辱，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就紛紛向土司王跪求請愿，就是全部戰(zhàn)死，也要保護和成全這對金童玉女的純美姻緣。

洞庭湖湖區(qū)風光 攝影/彭雯

茶女知道，如果再這樣僵持下去，她和師杲的兒女私情很可能就會給鄉(xiāng)親們帶來滅頂之災(zāi)，她絕不愿意拿上萬族人的性命去做她和師杲的婚姻的賭注。無計可施的茶女，默默地撿起丟得滿地都是的孝帕、孝帶，舉過頭頂，長跪在銅柱前，懇求師杲顧全大局，為挽救鄉(xiāng)親們的性命和保住土家的安寧而去潭州。師杲三次扶起茶女，茶女也三次跪在銅柱下，逼著師杲答應(yīng)去潭州她才起來。猶如萬箭穿心的師杲知道茶女的無奈苦心，只好穿上官服。茶女叫土司王親自煮茶，要為師杲送行。為讓師杲斷了對她的念想，不再給土家子民帶來戰(zhàn)禍，茶女便剪下一縷頭發(fā)，又掏出師杲送給她的土家織錦汗巾，將那一縷青絲包好，遞給師杲。趁眾人以茶代酒為師杲送行之機，悄悄服下了劇毒的斷腸草，當場倒在地上……

茶女死后不久，化作了一只金鳳凰，白天在溪州附近盤旋，晚上就憩息在酉水河畔的一座小島上，日日悲聲啼叫著呼喚自己的情郎師杲，夜夜以淚洗面翹望著潭州方向。日復(fù)一日，月復(fù)一月，金鳳凰的眼淚最終化成了一汪碧水澄澈的湖泊，這就是現(xiàn)在的棲鳳湖。而那座金鳳憩息的小島，人們?yōu)榧耐袑Σ枧母卸髋c懷念，就把它叫做金鳳洲。

難怪，湘西的女子既美麗又多情，湘西的男人既彪悍又血性。我們從這個傳說，就能觸摸到他們的人格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