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又鋒
我有十幾個老表,情況各異,大表哥官最大,是市里的一個局長;二表姐最精,現(xiàn)在是身價千萬的老板娘。但要說誰最特別,他們倆都要靠邊挪,給小表弟騰出地方。
小表弟從小就和我們不一樣。首先,我們貪玩,他酷愛讀書,一翻書就忘記了時間,非得喊他多次,才會十分不舍地放下書去吃飯。他成績很好,從小學一路讀,一直讀到大學、讀到博士。最特別的地方是,他很怪——認死理。比如說吧,他走路嚴格按照紅燈停綠燈行,哪怕是明明沒有車來,只要不是綠燈,他就堅決不橫穿馬路,可以想象大街上別人都走、孤零零留他一人等綠燈的滑稽情景。還有就是上公交啦買東西啦,他總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排隊。我們都笑他是書呆子,說他讀書讀傻了。
令人擔憂的是,他的傻氣越來越厲害。十八歲后,他從家里拿的每一分錢,都要記賬,說是借的,因為按照某種理論孩子成年后父母就沒義務養(yǎng)了。讀大學時,他發(fā)現(xiàn)某專業(yè)課老師的授課不但知識陳舊,而且錯誤頻出。臨近期末考試,別人都找老師套重點劃范圍,就他不動。成績出來了,別人都是九十分以上,唯獨他一人八十來分。他沖到老師辦公室論理,將教學中的錯誤一一指出。老師很生氣,后果很嚴重。小表弟原本可以保送研究生,就這樣被他給葬送掉了。
沒想到,東方不亮西方亮,他自己申請到了美國某知名大學的研究生。出國就讀前,按學校要求必須打疫苗。大表哥找有關部門打了招呼,可以第一時間注射。小表弟卻一口回絕,非得自己去排隊,氣得大表哥大罵他不知好歹、神經(jīng)病。
不料赴美留學的人太多,每一次排隊要等至少一周。我們都勸他,別傻傻地排隊了,浪費時間。他一跺腳,臉一擰,“我就傻,不用你們管!”
后來的事兒,把我們笑壞了——排隊時間太長,出國手續(xù)沒辦好,耽誤了注冊報到,好好的留學機會給弄丟了。
我們都覺得他不是傻,而是腦子有問題了。讓小姨帶他去醫(yī)院看看,他一把甩開,“我沒病,你們才有??!”
小表弟不得已要找工作,二表姐托人幫他安排了一家大公司的職位。誰料他居然不領情,非得要自己去找。后來,進了一家企業(yè),無論規(guī)?;蛐б孢€是薪水,都無法與二表姐安排的那家比。二表姐大罵他不分好歹、神經(jīng)病。
上班半年下來,小表弟別說女朋友,連朋友也沒有,領導也煩他。據(jù)說公司開年中總結,老總講話結束前客套地請大家提批評意見,別人都不吭聲,或者盡說好話。他可好,居然當了真,噼里啪啦講了老總很多不是。老總當時的臉色可以想象,內心的憤怒可以想象,小表弟的人緣和處境可以想象。
大家正要看他窮途末路的笑話,太平洋彼岸又一次傳來消息,小表弟被另一家更著名的高校錄取。很多人傻眼了,從嘲笑變?yōu)榱w慕嫉妒恨。
在國外一讀讀到博士,幾年下來,小表弟愈發(fā)地意氣風發(fā)。他到了那里,不像其他中國留學生就在唐人街里轉悠,而是與洋人打成一片,做義工、獻血、參與社區(qū)治理,不成想居然如魚得水,還找了個“富N代”的漂亮洋妞做女朋友。
這不,小表弟剛剛回來舉辦了婚禮。婚禮上,給了小姨和小姨夫一張銀行卡,說是還十八歲后用家里的錢,一共三十萬一千三百一十四元。“這是還本金,以后你們還可以分得作為我人生投資人的紅利,每年五萬!”
爸媽、大舅大舅媽、二舅二舅媽、大姨大姨父,都齊刷刷地瞅著小表弟,似乎看能把小表弟看成他們的親兒子。大表哥、大表姐、二表哥、二表姐……當然還有我,都低下了頭,似乎頭頂著一輪毒日,明亮熱辣,晃人眼。
【原載《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