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蒂亞娜·羅森斯坦

陳越河是個不同尋常的人，她一下子就能引起你的關注，稍后這種關注甚至會上升到欽佩。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陳越河于西班牙舉辦的攝影展上。展覽展示了她關于莎士比亞筆下角色奧菲麗婭的系列新作。她的熱情讓我印象深刻，雖然展品本身就在向參觀者呈現著攝影師的理念，但是她依然不厭其煩地向遲到的人們一遍遍重復介紹著。后來我才知道，陳越河最近（確切的說五年前）才開始成為職業(yè)攝影師，但是她很快就獲得了認可。

出生在越南河內的陳越河沒想過會走上攝影或藝術這一行，她在越南國立大學入學時的專業(yè)是盎格魯撒克遜語，也就是古英語。一年后，她退學去了日本，在立命館亞洲太平洋大學獲得工商管理學士學位后在東京一家企業(yè)工作了兩年。2008年，她從西班牙馬德里的IE商學院畢業(yè)，拿到碩士學位，之后做了一段時間的招生高級副主任。

陳越河的生活在2013年起了變化，她在馬德里參加課程學習攝影，買了第一臺相機——佳能EOS600D，完成了一組35張照片的作品，入圍了西班牙全國數碼攝影大賽半決賽，還贏得了洛杉磯國際攝影獎的獎項。由于受到英法文學、波斯神秘詩以及繪畫的影響，陳越河喜歡以特別和浪漫的手法拍攝女性肖像，展現她們的內心世界、激情、欲望以及時間長河中流淌的女性情感的短暫瞬間?，F實與夢境在一個夢幻的宇宙中融為—體，浪漫而又無法觸及。

你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何處？父母鼓勵過你做攝影師嗎？

陳越河：我一直在商業(yè)和金融領域工作。轉行做攝影師之前，我已經在東京、新加坡、河內還有馬德里的大型跨國企業(yè)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事業(yè)。父母從沒想過我會做一名攝影師，亞洲人對于生活的看法會更加實際和接地氣，他們想要子女未來的生活更有保障。這樣說來，我對于生活的理解有些不同。我有個更有激情和狂野的靈魂，樂于遵循本心，追逐精神上的冒險。從小我就對藝術感興趣，希望能成為一名藝術家。我想要為這個世界留下些個人的印記，成為一名藝術家可能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我覺得文化印記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最重要的價值了，人類的文明歷史跨越數千年，而我們對于諸如埃及、希臘、中國、波斯、奧斯曼這些偉大文明的認知，大部分是通過它們留下的藝術品獲得的。

在不同國家旅行、生活和工作的經歷對你的世界觀有什么影響？

陳越河：我在日本的時候，日本還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試圖探究日本如何在二戰(zhàn)后迅速崛起。我對日本的語言以及日本人的工作精神很感興趣，這對我了解日本文化很有幫助。立命館亞洲太平洋大學是—所處于傳統(tǒng)日本環(huán)境里的國際化學校，我的同學們來自100余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qū)。我在日本的工作也對我的思維產生了長遠的影響。

對于我來講最為挑戰(zhàn)性的事情就是，凡事都需要遵從命令照做，即使內心是抗拒的。不過，現在回頭來看，犧牲自我與他人達成共識是—項重要的技能。在日本，我開始學習西班牙語，當需要決定到哪兒讀碩士的時候，我發(fā)現西班牙是我的唯一選擇。我向西班牙的許多商學院發(fā)了申請，最終選了最符合我個性和背景的IE商學院。

在西班牙最初的經歷是怎么樣的？

陳越河：馬德里是一座很棒的城市，開放而自由。剛到西班牙的時候，我盡全力地融入當地社會，參加各種我喜愛的不同的課外活動，例如語言交流、肚皮舞、武術、學習廚藝、演出，幫助我了解當地和提高語言能力。當地人熱情的性格和“活在當下”的人生態(tài)度讓我很受感染。于是我性格里來自日本和越南堅硬的一面得到了柔化，并學著開放自己，向信任的朋友袒露脆弱的一面。這為我后來成為攝影師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對于藝術家來講，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敢于通過作品向公眾毫無畏懼地分享脆弱等不同的情感。我的—位時尚攝影師朋友在2009年記錄了我作為了一名肚皮舞舞者的故事。后來從2009年到2012年，我在西班牙各地參加了大約50次攝影拍攝活動，充當模特。這不僅成了我的一個愛好，也是我在這個陌生而有趣的領域里結識朋友的方式。

怎么就決定要學習攝影了呢？

陳越河：做了一段時間模特后，我開始通過youtube教學視頻自學數碼技術，利用DeviantArt網站上免費資源練手。然后我就開始為一些顧客提供服務，幫助攝影師們處理照片。我很喜歡對照片進行后期處理，給原始圖像帶來新生。后來我還是決定自己來拍攝照片，因為交給我處理的照片大多不是我滿意和想要的。于是我買了一臺佳能EOS 600D相機，兩周后開始在馬德里正式上攝影課。結果第一堂課后我就差點哭了，同學們基本都是職業(yè)攝影師了，已經知道很多。課程結束后一個禮拜，我就組織了自己的第一次拍攝，從此我就真正愛上了攝影。

為什么把拍攝的關注點聚焦在女性？

陳越河：我拍攝女性的想法源自幾個原因。首先，對于自我內心的了解促使我去探究他人，我尤其想通過影像尋找情感，想定格女性透過面孔、眼神透露出的脆弱、易碎的內心。其次，悲傷和憂郁等種種情緒總是讓我著迷，這種著迷可能來自我亞洲靈魂的深處。佛教認為痛苦是美麗和快樂的，道家和禪宗的認知元素在我的作品里則讓靈魂貼近自由。于是我通過痛苦感知快樂。我最喜歡的哲學家奧修說過：“生命就是兼而有之。當悲傷達到頂點，你會突然發(fā)現幸福來了。所有的矛盾都在你的內心相遇并共存。你的靈魂深處既有生也有死，開心和煩惱也是一體兩面?！蔽蚁氘斠晃弧扒楦械漠嫀煛?，把女性的情感永遠凝固下來。

同時從事商業(yè)和攝影這兩個職業(yè)一定會有不小的挑戰(zhàn)吧？你是如何安排攝影工作的呢？

陳越河：因為在金融和商業(yè)領域工作，所以我的拍攝只能安排在晚上和周末。拍攝前，我會先確定一個想法，比如，根據我最喜歡的小說《理智與隋感》拍一些照片。然后，我開始尋找模特，模特們的面孔要符合我對角色們的想象。我有一批備選的合作造型師和發(fā)型師，我跟他們溝通我的想法，看他們是不是感興趣合作。最后，拍攝地點的選擇有點復雜。有時我會選擇在古建筑里拍攝，那就需要費些口舌。照片后期處理的時間會花好幾個月。

舉個例子，《仙：美人們的神話》這個關于中國古代四大美人的系列作品一共用了9個月時間才完成。在那個項目里，我們通過淘寶從中國購買服裝，然后在西班牙馬德里拍攝。其中，我在照片后期處理上花了6個月時間，每張照片大約20到30小時。

你如何定義自己的風格？

陳越河：其實我喜歡照片的后期處理過程，把照片當作是再創(chuàng)作的素材。所以，我非常依賴Photoshop和Lightroom這類軟件。數字技術是我個人技術手法的重要部分。觀看倫勃朗、魯本斯和意大利早期繪畫大師的作品時，我為其中豐富的色彩所著迷。我喜歡光影，想用當下的人物和風景重現大師們的畫作。

你什么時候賣出了第一幅作品？

陳越河：我賣出第一幅作品是在2015年5月香港佳士得為國際兒童保護基金籌款的慈善晚宴上。那幅作品收到了當晚的最高報價3萬港幣（約合3400歐元），拍賣所得直接捐獻給了國際兒童保護基金。這個價格后來成了我給自己作品定價的大致參照標準。藝術所能產生的社會影響是我之前從未想到的。去年，我設立了一個藝術慈善基金“I Femme”（www.ifemme.org），我意識到藝術家回饋社會的形式不僅局限于創(chuàng)造美的作品供大眾欣賞，還可以讓世界變得更美好。

你是如何給作品定價的呢？

陳越河：這取決于工作的具體情況，拍攝團隊的規(guī)模（每個團隊成員都需要付傭金）、拍攝時長、市場標準，以及其他攝影師對類似題材的定價。另外，市場對我個人的藝術認可度和個^履歷這些都是要考慮的因素。因為我的作品輸出量很少（通常是三個尺寸，每個尺寸最多印制7張），所以隨著作品的銷售進程價格會上漲。

你感覺攝影市場的競爭激烈嗎？你的競爭策略又是什么？

陳越河：攝影市場的競爭是極端激烈的。原因之一，攝影要和其他形式的藝術，比如繪畫來競爭，收藏家往往會在攝影作品和繪畫作品間擇優(yōu)購入。原因之二，現在人人都能拍照，也能利用數碼技術處理照片，攝影師必須非常擅于吸引觀眾的注意力。我的策略是通過作品的學術價值吸引收藏家。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夠物有所值，盡力讓作品不僅精美，也能夠獲得藝術品批評家、藝術雜志和報紙的認可。這樣作品就能夠商業(yè)價值、藝術價值和學術價值三者兼有。

你的個人背景對于在歐洲做攝影師有幫助嗎？

陳越河：藝術品批評家說欣賞我看待事物的方式。我用亞洲的眼光和靈魂來拍照，但呈現的是歐洲理念。許多觀眾認為我的作品審美感強，構圖細致，但同時隋感豐富，精神自由。根據我的觀察，亞洲攝影師的作品更加概念化，更關注準確的用光和構圖，而歐洲攝影師則更為直接、感性、突破常規(guī)。亞洲藝術更加抽象，需要深^觀看后才能找到其中的答案和意義。

你覺得攝影師獲得認可是件困難的事嗎？

陳越河：獲得認可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攝影師表面看起來比較光鮮，其實幕后有很多感到沮喪、掙扎、挫敗的時刻。我在攝影師這行一年里收到的拒絕可能是其他行業(yè)一輩子的次數。后來，我開始把被拒絕當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然后用梵高一生創(chuàng)作了900幅畫卻只賣出了一幅這個故事來激勵自己。我還記著剛開始時，自己向數不清的雜志、報紙投送作品，工作了數不清的小時，拍了數不清的照片，花了好幾個月時間處理、再處理照片。我和《時尚》雜志意大利拍攝團隊合作時，25個人從早上8點工作到晚上9點。工作結束，我才意識到一天都沒有吃東西。

可以介紹—下你用的設備嗎？

陳越河：現在我用佳能EOS-1Ds Mark III全畫幅機身，鏡頭是佳能EF 24-70mm f/F2.8L。我常常在戶外拍攝，也經常拍攝風光照片，所以這臺機身非常適合我。這臺相機比較重，拍攝和構圖時候讓拍攝者更有取景的感覺。我個人感覺手持比較輕的相機，按下快門時不大自然。

你在拍照時遇到過最大的麻煩是什么？怎么解決的？

陳越河：印度實業(yè)家拉坦·塔塔說過：“我不相信什么要做出正確的決定，而是做出決定，然后把它們變成正確的決定。”結合我的出身和教育背景，我會花很多時間和經歷來做計劃。我總會列出計劃A、計劃B和計劃C，比如每個拍攝項目我都會準備不止一名模特、一名化妝師和一名助手，事情有變的話我總有應對方案。

請給剛入行的新人們提些建議。

陳越河：我個人的工作是同時在商業(yè)和藝術之間跨界，我認為如果想在商業(yè)世界里成功，一定要腳踏實地，專注投入自己的工作。而做一名藝術家則需要把個人的心靈甚至是最真實的情感融入作品里。對于年輕攝影師，我建議首先要選好從事的攝影領域，不同領域的顧客渠道和關系圈子會大相徑庭；其次，吃苦耐勞的工作精神和耐心等待的品質非常重要；最后，可能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要熱愛攝影，熱情會是你在面對拒絕和失望時能支撐你堅持下去的唯一東西。每次想要放棄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好朋友的話，“如果你現在放棄就是前功盡棄啊，但要是繼續(xù)咬牙堅持住，就有希望見到成功，或許這一天就在不遠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