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6月,來自全國各地的幾十位科學家和數(shù)學家齊聚達特茅斯學院,參加一個會議。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在紅磚外墻的漢諾威酒店安頓下來,然后漫步穿過那以景色之美聞名遐邇的校園,來到數(shù)學樓的頂層。在那里,一群群身著白襯衫的人已經(jīng)開始就一門“奇怪的新學科”展開討論。這門學科實在是新,甚至連個名稱都還沒有……
在那個綠樹掩映的幽靜之地,科學家們暢談著如何造出一臺可以思考的機器。
“達特茅斯研討會”開啟了數(shù)十年來對人工智能的探索。在其后幾年里,這一探索步履蹣跚,經(jīng)歷了幾次“寒冬”,數(shù)度似乎要走向死胡同,被潑了一盆接著一盆的冷水。但試看今朝,有多少國家和企業(yè)向人工智能研究的經(jīng)費投入動輒數(shù)十億美元?最近的進展甚至讓這一領域的科學家都瞠目結舌,原先只是在科幻電影里才能出現(xiàn)的秘密暗器,現(xiàn)在已真真切切地破繭而出了。
對沖基金正在利用人工智能來決勝股市,谷歌則利用它來對心臟病做出更快更準確的診斷,美國運通正在部署人工智能設備為客戶提供在線服務。在研究人員看來,不再只有一種人工智能,而是數(shù)百種,每一種都專攻一項復雜任務,而且許多人工智能應用程序已經(jīng)超過它們的人類制造者。
在過去這幾年,“機器學習”似乎已經(jīng)成為新的前進路徑。沒有了人類程序員的控制,算法正在訓練自己處理大量的數(shù)據(jù),產(chǎn)生的結果甚至連該領域的樂觀派們都感到極大震驚。今年早些時候,分別由中國的阿里巴巴公司和美國的微軟公司創(chuàng)制的兩臺人工智能設備,在斯坦福大學的一次閱讀理解測試中擊敗了一組人類競爭對手。這些計算程序先是“閱讀”了一系列維基百科上如成吉思汗和阿波羅太空計劃這樣的條目,然后回答了一系列問題,精確度比人更高。
這些所謂“狹義”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無處不在,它們被嵌入到GPS系統(tǒng),躋身亞馬遜的推薦目錄。但終極目標是人工綜合智能,一種可以在廣泛學科領域超越人類的自學系統(tǒng)。一些科學家認為這是30年后的事;也有人說要幾百年。這種人工智能的“起飛”,也被稱為是“奇點”,可能會讓人工智能先是比肩人類智能,然后將它甩在身后。
這一天一旦到來,綜合人工智能將開始奪走人們數(shù)百萬計的工作。駕駛員、放射科醫(yī)師、保險理算員等等,都可能失業(yè)。綜合人工智能的到來或許會面臨兩種境況,一種可能是,這將使得政府向失業(yè)的公民支付大眾化的基本收入,讓他們能夠自由地追求自己的夢想,而不必為謀生而煩惱;另一種情況是,它會在全球造成貧富分化,甚至國家混亂。
但這場革命必須進行,直至走得更遠。人工智能設備將被用來照顧老人,布朗大學的科學家們正與孩之寶合作開發(fā)一種“機器人貓”,它可以提醒主人吃藥,并能找到他們的眼鏡;人工智能“科學家”將解開暗物質之謎;啟用人工智能的宇宙飛船將到達小行星帶,而在地球上,這項技術將會控制住氣候變化,通過發(fā)送大量的無人機將陽光反射到遠離海洋的地方。2017年,微軟承諾向應對氣候變化的“地球人工智能”項目投入5000萬美元。
“人工智能將對整個宇宙進行殖民和改造,”瑞士意大利語區(qū)高等專業(yè)學院人工智能研究所的計算機科學先驅于爾根·施密德胡伯說,“他們將使它變得智能化?!?/p>
那么,我們呢?
紐約大學的哲學教授大衛(wèi)·查默斯說:“我確實擔心會出現(xiàn)一種情況,就是未來屬于人工智能,而人類卻被排擠在外。如果世界被無意識的機器人占領,那將會是窮盡人類想象的災難和悲涼。”持類似看法的并非查爾默斯一人。比爾·蓋茨和埃隆·馬斯克是計算機時代最為舉足輕重的兩個人物,他們曾警告過:智能機器人要么是在瘋狂地追逐自己的目標時毀滅地球,要么就是有意無意地毀滅人類。
事情看起來好像是這些機器已經(jīng)起步準備改天換地,讓這個世界要么變得精彩紛呈,要么糟糕透頂。甚或是人類的完全終結。作為一名小說家,我想通過對十多位未來學家、哲學家、科學家、文化精神病學家和科技創(chuàng)新者的采訪,來描繪人工智能的未來可能會是什么樣子。以下是我勾勒出的2065年,即“奇點”到來10年后的五種情況。
想象一下,有一天,你讓你的人工智能啟動的“Soulband”(“靈魂樂隊”)手環(huán)收聽最高法院的新聞直播,律師們正在那兒爭論當年最受期待的案子。一個名為“阿爾法4”專事安全和太空探索的人工智能機器提出動議,要求被視為一個“人”,并享有每個美國人都享有的權利。
當然,人工智能機器是不被允許在法官面前為自己爭辯的,所以“阿爾法4”雇傭了一個律師團?,F(xiàn)在他們正在為他們的委托人代言發(fā)聲,聲稱他們的委托人和他們每個人一樣具有完整的生命活在當下。
那么問題來了,人工智能機器真的有意識嗎?是這個案件的核心問題。
你從直播里能聽到外面抗議者的叫喊聲,“嘿嘿哈哈,嘿嘿哈哈,打倒人工智能惡霸。”他們中的一些人威脅說,如果人工智能機器能夠獲得人的身份,他們將攻擊數(shù)據(jù)中心。他們憤怒又害怕,因為要征稅的是人工智能和機器人的生產(chǎn)力,而不是人類的勞動。作為全民基本收入的一部分,每月存入他們銀行賬戶2300美元,他們的免費醫(yī)療保險,子女接受的高度個性化的大學教育,還有其他種種福利,都是由像“阿爾法4”這樣的人工智能支付的,人們不希望這種情況發(fā)生改變。2065年的貧窮可是不堪回首的記憶。
當然,在2057~2059年的起義中,世界確實失掉紐約部分地區(qū)和20萬紐約人,因為特里貝克和中城被西切斯特和南康涅狄格的居民夷為平地,事件的起因就是貧困激起的暴怒。但那是在發(fā)放全民基本收入之前。
然而,如果“阿爾法4”贏得這個案子,它將能控制其資金流動,那它可能更愿意把錢用于建造能飛到半人馬座阿爾法星的宇宙飛船,而不愿花錢幫助人類興建一些基礎設施,比如水上公園之類的。
接下去你會聽到政府的律師爭辯說,根本沒有辦法來證明“阿爾法4”有意識或有人類的情感。雖然它比最聰明的人還要聰明數(shù)千倍。當然,人工智能機器人的確有情感,長期以來一個稱為“情感計算”的領域就一直專注于研究這一特殊本領,它們的情感遠比人類的男男女女所擁有的情感更為復雜,但是,那些情感不同于我們的情感。比如,當它發(fā)現(xiàn)一個新的星系時,它可能會體驗到快樂。超級智能系統(tǒng)每秒鐘都有數(shù)百萬種的想法和經(jīng)歷,但這就意味著它應該被賦予人格嗎?
這是政府一方的主要論點。司法部副部長說,我們的意思說的是機器。我們對人工智能設備的創(chuàng)造和發(fā)現(xiàn)賦予意義。人工智能機器人是計算的機器。它們并不和我們分享人的本質屬性。它們完全屬于另一類。
但這不就是物種歧視嗎?“阿爾法4”的律師們肯定會發(fā)表這樣的觀點。當在智力上超過我們的東西被劃入異類被另眼相待時,我們晚上還能睡得著嗎?
假設你是一個女人,正在這個新世界里尋找約會對象。你說一聲“約會”,你的“靈魂樂隊”手環(huán)會發(fā)光;手環(huán)上的個人人工智能助手開始工作。前一夜,善解人意的人工智能機器人通過云搜索鎖定三個約會對象?,F(xiàn)在你的“靈魂樂隊”手環(huán)投射出每個約會對象的高清全息圖。它向你推薦2號,一位充滿詩意的水管工,一雙藍灰色眼睛正注視著你。你說“好的”,之后人工智能設備就會去見那個人的虛擬化身,為真實的會面確定餐館和時間。也許你的人工智能設備還會提到你喜歡什么樣的花,以備約會參考。
經(jīng)過多年以來的經(jīng)驗,你發(fā)現(xiàn)你的人工智能設備實際上比你更善于選擇男人。它預測如果你和你的丈夫離婚,你會更快樂。結果證明真是如此,一旦你決定和他分手,你的人工智能設備與即將成為前夫的那個人的人工智能設備進行談判,草擬離婚協(xié)議,然后在云上“梭巡”十幾處公寓后給你找到合適的單身居住地。
這樣的事情不僅僅關乎感情和房子。你的人工智能設備幫助打理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它記得你的每一場談話,你參加過的每一次商務會議甚至每一個奇思妙想。它也很熟悉其他千百萬人的發(fā)明。它已經(jīng)掃描了過去幾百年的專利卷宗。本·富蘭克林時代以來的商業(yè)書籍它都悉數(shù)讀過。當你對你的行業(yè)有任何新想法時,你的人工智能設備會立即將它與幾分鐘前在新加坡或迪拜會議上介紹的想法進行對照。這就如同擁有一隊隨時聽你調遣的天才人物——物理界有愛因斯坦,商業(yè)界有史蒂夫·喬布斯。
人工智能設備能記住你最喜歡的那個作家。提到她的姓氏,“奧斯丁”,它便可以把你連接到一個中國的應用組件,它已花了幾個小時讀了簡·奧斯汀的所有作品,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到可以模仿她的寫作風格,創(chuàng)作出的新小說。你每個月讀一本《奧斯丁》的新作品,然后花幾個小時和你的人工智能機器人談談你最喜歡的人物和人工智能設備最喜歡的人物。這可不僅僅像有個最好的朋友,這個朋友遠比你想象的層次更深。
2065年,許多人的確出于要保有幾分自主的愿望拒絕對人工智能設備的完全依賴。你可以調節(jié)限定“人工智能”的功能等級:將“靈魂樂隊”的功能級別設定為:感情生活55%,個人理財75%,健康100%。甚至還有一個系統(tǒng),姑且稱之為“守護-天使AI”——它可以防著你的“閨蜜”,確保她給你的建議不會讓你陷入糟糕的境地。
想象一下你的多彩人生:25歲時,你是一名登山運動員;55歲時,你是一個競技柔道運動員;95歲時,你是一個攝影師;155歲時,你又是一個詩人。延長人類壽命是后技術奇點時代全世界人們的夢想之一。
為了保持你的健康,人工智能設備將竭盡全力。家里的傳感器會不斷地檢測你的呼吸,以檢測發(fā)現(xiàn)癌癥的任何早期跡象,而納米機器人將會游弋于你的血液,消弭大腦中的斑塊,溶解血凝塊以預防中風或心臟病發(fā)作。你的“靈魂樂隊”不僅會為你找到戀人,它還將擔任醫(yī)療助理,隨時待命。它會監(jiān)測你的免疫反應,你的蛋白質和代謝產(chǎn)物,并繪制你的遠程健康狀況圖,讓醫(yī)生確切了解你身體內部的情況。
當你真的生病時,醫(yī)生會把你的癥狀和數(shù)以百萬計的病例相比對,那些病例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
早在2018年,研究人員就已經(jīng)在利用人工智能來讀取大腦神經(jīng)元的信號,侵入神經(jīng)通路,恢復截癱患者和那些患有閉鎖綜合癥病人的身體運動機能,后者雖然全身癱瘓,但意識仍然保持清醒。到2065年,人工智能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我們的基因組??茖W家們可以編輯人類的DNA,就像編輯糾正一篇拙劣的手稿,剪掉羸弱的部分,代之以強壯、有益的基因。只有超級智能系統(tǒng)才能描繪出基因突變的復雜相互作用,從而造就天才鋼琴家或明星二壘手。
人類回顧21世紀初,就和當時的人們回看18世紀一樣:一個疾病和災難的時期,孩子和親人被疾病奪去了生命?;魜y、肺癌和河盲癥不再威脅我們。到2065年,人類已處于從創(chuàng)造它們的生物系統(tǒng)到解放自己的邊緣。
或者想象一下,你已經(jīng)選擇退出人工智能革命。是的,2065年那個時候有全人工智能區(qū),在那兒人們收取全民基本收入,花時間制作電影、志愿服務和環(huán)游地球的各個角落。但是,雖然超級智能的世界看上去令人目眩,但是社區(qū)持排斥態(tài)度。在拉各斯、鳳凰城和耶路撒冷等城市,將會有基督教區(qū)、穆斯林區(qū)和正宗猶太人區(qū)。在這些地方,人們生活在人工智能之前的時代,他們開著自己的車,偶爾會發(fā)生點暴力,發(fā)生著那些在全人工智能區(qū)幾乎不為人知的事情。這些地區(qū)的居民保留著他們的信仰,他們認為,這樣的生活感覺更豐富。
然而,生活不容易。由于居民不向人工智能技術公司提供其個人數(shù)據(jù),他們每月的基本收入十分微薄。壽命只有全人工智能區(qū)的一半或更少?!按┰秸摺苯?jīng)常穿梭于兩個世界。他們中一些人是黑客,強大幫派的成員,他們從人工智能系統(tǒng)竊取專有的算法,然后在安全部隊找到他們之前沖回邊境那邊。還有一些人則從事走私,給那些生活上遠離人工智能但又想把孩子從白血病中拯救出來的宗教家庭送藥。
另一些人逃離是因為他們不信任機器。但“奇點”最出乎意料的結果可能是人口失衡,這是由全人工智能區(qū)域的低出生率和其他地方的高出生率造成的。這可能是因為新技術將吸引足夠多的過界者到全人工智能這邊以平衡人口,或者說試管嬰兒在擁有人工智能生活的人們那里成為常態(tài)。
想象一下,在2065年,人工智能設備將幫助治理民族國家。采納人工智能輔助政府的國家正在蓬勃發(fā)展。尼日利亞和馬來西亞讓人工智能機器人代表他們的主人投票,在這些國家腐敗和管理不善的現(xiàn)象消失不見。在短短幾年時間里,公民們已經(jīng)開始信任人工智能機器人向他們的領導人提出最好的經(jīng)濟發(fā)展道路建議以及需要多少軍隊保衛(wèi)國家。條約是由人工智能機器人談判達成。這些人工智能機器人都在外交數(shù)據(jù)設備上接受過訓練。
在拉各斯,警察在趕往犯罪現(xiàn)場時有“公民權利”無人機在他們的上空飛旋,出于保護人類的目的,人工智能之間相互監(jiān)視。在拉各斯或吉隆坡的每個警察局都有自己的人工智能“測謊儀”,它們給出的結果完全沒有差池,讓壞警察從此成為過去。在吉隆坡的大橋上空盤旋的是“精神無人機”,它們在觀測可能投水自殺的人。超級智能機器不會演變成電影《終結者》中那可怕的天網(wǎng),它們對我們始終友善、好奇。
隱私在2060年消失。很難說什么是真的,什么不是真的。當政府擁有人工智能的時候,它可以侵入你生活的每一部分。你收到的電話可能是你的親人打的聊天電話,或者是一個國家機器人想了解你對偉大領袖的真實想法。
這并不是最糟糕的結果。想象一下,這個國家的領導人很久以前就意識到,對他們統(tǒng)治的唯一真正的威脅是他們的公民,他們總是試圖逃跑,總是對人工智能進行黑客攻擊,總是需要被喂飽。相較統(tǒng)治一個人類模仿者的國家更好,或稱之為“TA們”。這就是政治犯被“重新委任”后留下的東西——一旦他們被處決,他們的大腦被取出人工智能掃描,直到它儲存了他們大腦的虛擬備份。
啟用了人工智能的全息圖允許這些“TA們”“走”在國家首都的街道上,并在商店“購物”,在現(xiàn)實中,這些商店完全是空的。然而,這些模擬物有一個目的:它們在間諜衛(wèi)星上都有登記,這些間諜衛(wèi)星被政權的敵人部署在頭頂上空一直盤旋,并且保持著正常的外觀。與此同時,這些統(tǒng)治者通過向中國的人工智能公司租賃數(shù)據(jù),賺取了數(shù)十億美元,后者相信這些信息來自于真實的人。
最后,想象一下這樣的情況:政府訓練用于消除任何威脅的人工智能機器人已經(jīng)采取了最后的步驟,重新委任領導人,只保留了他們的“TA們”與外部世界的聯(lián)系。這將具有特殊意義:對于一個被訓練清洗掉所有抵抗的人工智能機器人來說,即使是與統(tǒng)治者有一點點微小的分歧也足以成為采取行動的理由。
想活到175歲嗎?是否想讓腦癌成為過去?是的!這些,或許人工智能都能幫你實現(xiàn)。人工智能是一種工具,像火或語言。然而,設計很重要。一旦它到來,綜合人工智能將變得如此智能,如此廣泛地分布在千千萬萬的計算機上,它不會離開,一旦“奇點”到來,人類世界將發(fā)生我們無法估量的巨大變化。
其實,我并不是真的害怕僵尸人工智能機器人。我擔心在人工智能時代,人類除了玩超炫的電子游戲外,在世間竟無事可做。誰知道呢?等待吧!
(本文作者史蒂芬·塔爾蒂,系美國著名作家。《紐約時報雜志》《智族GQ》《細節(jié)》等雜志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