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大山深處,過去是個偏僻的窮地方。前幾年,一條省級公路從家鄉(xiāng)穿過,交通才算方便了許多。我是村里第一個考出來的大學生,在縣城扎下了根。
前些天聽說老爸身體不太好,早就應(yīng)該回家看一看,可等來等去,卻沒等出工夫來。最近輕松了一些,準備回家一趟,可是老天又不給機會,陰雨連綿,已經(jīng)下了十多天的雨。今天下午五點,弟弟給我打來電話說, 爸想你了,讓你趕緊回來。
接了弟弟的電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眼淚差點兒掉下來。我就馬上拾掇拾掇東西,買點老爸喜歡吃的,給老婆打個電話,騎上摩托車,風馳電掣般朝家奔去。我走時,不到六點,估計八點多鐘就能到家。夏天天黑得晚,基本用不著走太黑的路。天空中雖然還有牛毛細雨,霧一樣纏繞在山山嶺嶺,但對我趕路沒有多大影響。新鋪的柏油路在崇山峻嶺拐來拐去,一會兒鉆進山溝溝,一會兒又越上山梁梁,細雨霏霏,小溪潺潺。我無暇欣賞路邊風景,只顧悶頭往前趕路。到了老虎嶺,離我家就不到十里路了。
老虎嶺下,有兩條路,都能到我家。一條是土路,是原來的老道,繞遠點兒;另一條就是現(xiàn)在的柏油路,離家近一些。只有傻瓜才走老路不走近路呢。我看看表,正好七點多鐘,八點到家沒什么問題。就快要到老虎嶺的兩岔路了,我遠遠地看見有一個人站在路口。因為下著細雨,還看不太清楚。等到了跟前仔細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我日想夜思的老爸。我立即停下車,上前抱住老爸說:“老爸啊,你咋來了?大老遠的。”
老爸看上去精神格外好,一點兒也不像生大病的樣子,穿著一身嶄新的服裝,就是顯得肥大了一些,戴著嶄新的呢子帽,一雙嶄新的皮鞋穿在腳上,一點兒塵土都沒有。他笑微微地跟我說:“我怕你走錯了路,就過來等你?!?/p>
我說:“這新路我走了好幾趟了,保準走不錯。再說,即使走那舊路也能到咱家呀。”
老爸卻說:“那可不一定,只有跟我走才沒錯。要不,你永遠也到不了家?!?/p>
我認為老爸是多此一舉,但老爸的心情我理解,他老人家可全是為我好??!我又問:“您老咋來的?”
老爸笑著什么也沒說,只是拍拍我的摩托車后座說:“我就準備坐它回去?!?/p>
我看見老爸身體也沒啥事,人還挺硬朗,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就讓老爸先坐好。怕老爸坐摩托車不習慣,我說:“老爸,你摟住我的腰,要不您害怕。”
老爸也不答話,就用雙手把我的腰摟住了,我感覺緊緊的。
我把摩托車慢慢開上柏油路。
老爸突然說:“走老路,別走新路?!?/p>
我說:“新路好走,舊路不好走,走新路?!?/p>
老爸來了氣,大聲說:“我說走哪兒就走哪兒,你聽我的!”
為了不惹老爸發(fā)火生氣,我只好依著老爸說:“好好好,我聽老爸的,咱走舊路?!逼鋵嵭侣放f路也差不了幾里。我把車又拐向那條土路。剛走了不到一里地,就聽見柏油路那邊隆隆隆地傳來一陣巨響,像悶雷一般持續(xù)了很長時間。
那段土路很顛簸,我盡量開慢些,并叮嚀老爸說:“注意點,要過土坑了?!?/p>
老爸也不吱聲,但我立刻就感覺老爸摟我的手又緊了緊。
很快就到家了。
我看見我家院子里已經(jīng)亮起明晃晃的燈光,我驚奇地問:“老爸,咱家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老爸卻沒有回答我。
我本能地回頭一看,就傻眼了。哪還有我老爸的一絲蹤影?完了,我把老爸給丟啦!老爸啥時丟的,我怎么一點兒也不曉得呢?
我剛想返回去尋找老爸,院子里出來一個人,還戴著白色的孝帽子,我一看是弟弟。弟弟大哭著向我跑過來。我就覺得大事不妙,停好車,疾步就往院子里沖,看見的情景讓我肝膽俱碎:一口棺材停在院子中間,上面分明寫著老爸的名字。好多鄉(xiāng)親忙來忙去的,屋里屋外都是人。
我驚奇地問弟弟:“到底咋回事兒?剛才老爸還接我來著,怎么這會兒說沒就沒啦?”
弟弟停止了啼哭,莫名其妙地問我:“你說什么?剛才爸爸接你來著?不可能啊,你不是急得腦瓜出了毛病啦?咱爸剛剛咽氣才半個多小時!”
我就把我在路上怎么遇見老爸,老爸又是怎么跟我說的,跟弟弟學說了一遍。
弟弟說:“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兒。七點鐘前爸爸還好好的,他跟我說:‘你大哥就要到家了,我不放心啊,我得去接他。我說:‘我大哥認得道兒,沒事。再說了,你想去也走不動啊。爸說:‘走得動,走得動。說著說著,爸就沒氣了。我馬上給你打電話,可是打不通。我估計你是在路上,山里沒信號。”
我越發(fā)覺得不可思議。我見爸爸的棺材底下什么都沒有,就問弟弟:“咋沒往棺材底下放點兒干草呢?”弟弟聽了,使勁捶了自己腦袋一下,說:“瞧我這記性,想得好好的,關(guān)鍵時候就忘了?!钡艿茱L風火火出去找干草。不大一會兒,弟弟就抱了一大抱干草回來了,鋪在了棺材底下。
我們家鄉(xiāng)有一種風俗習慣,一旦有人去世了,那棺材底下一定要鋪上一層干草,據(jù)說那干草是辟邪的。如果不鋪干草,假如有貓呀狗呀從棺材底下跑過,那死去的人就會詐尸,詐尸是件很可怕的事情。雖然還沒聽說有哪個人親眼見過死去的人詐過尸,但在鄉(xiāng)親們的傳說中卻是很恐怖的。說那詐尸的人,像一個魔鬼,見人吃人,見牲口吃牲口,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我實在想見見棺材里的老爸。弟弟和妹夫就幫著把棺材蓋掀開了,我便看見了安靜地躺在里面的老爸。我突然發(fā)現(xiàn),老爸現(xiàn)在穿的衣服和我見到他時穿的衣服一模一樣,帽子還是那頂帽子,皮鞋也是那雙皮鞋,我伸手摸摸老爸的衣服,還有些濕漉漉的。
奇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也認為這事有點太離奇了,從哪個角度都沒法解釋。
下午五點多,一個特大的消息傳來,讓我痛哭流涕,慌忙又趕往老爸的墳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我說:“老爸啊,謝謝您老人家救了我的命啊!”
原來,昨天夜里,離我家十余里的老虎嶺,整個山體滑坡,一座山頭滑落下來,把老虎嶺一條約六里長的大山溝,都給填滿了。
現(xiàn)在一切都清楚了。
是老爸的靈魂出竅,冥冥中引我脫離死亡。當我從那條舊路通過時,聽到的巨大的轟鳴聲,正是山體滑坡發(fā)出的。假如我是從老虎嶺的新路走,那整個一座山底下埋葬的不是我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