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
雪山埡口、扎尕爾措、龍尕溝、良美葉實神山、雪線、帳篷、牧道、河曲馬、藏袍、龍達。這是一幅橫亙在四川與青海交界處的壯美畫卷。越來越多的目光聚集在這樣一塊河山的時候,而多數的人們是帶著獵奇的眼光而來。人們看見的是迥異于祖國內地的自然風貌和風土人情。安多藏區(qū)這塊地域的人們,在人們的眼光中,和生養(yǎng)他們的土地一道,成為風景,成為傳奇。當這種圖片見諸于旅游雜志,各種雞湯見諸于各種自媒體的時候,人們還是普遍覺得,我們與他們還存在遙遠的心理距離。他們只進入了我們的目光,成為了我們的鏡頭,成為了我們的畫圖。人們一撥撥地來,又一撥撥地走。來時,也多半是走馬觀花,也多半是一種居高臨下。那種“那是一塊神奇的土地,那兒的人們熱情好客”“那兒的人們能說話就會唱歌,那兒的人們能走路就會跳舞?!倍嗝吹脑娗楫嬕???墒且L駐或者久留,要生活或者生存,你試試摸著你的良心,你的語言有幾句發(fā)自肺腑?
世界是我的表象,叔本華說。我們眼見的這些情景,似乎充滿了異域風情。我們所拍攝的這些畫面,甚至有的還一下子就能抓住他者的眼睛。我們所獲得的這些資料,也多是一些碎片,并不能全貌,并不能震撼,并不能長久,并不能走進這些安多藏族同胞的心靈。
唯有文學,或許最能全面反映這一塊異域的內心世界。而文學是什么呢?文學應該是心靈史。文學應該是生活。文學應該是形象。唯有飽含一腔情感才能深入人物的內心。文學應該是把所有的情感內化于心,而展現一定地域的各種情感交織的歷史畫卷。
在小說《雪線》里,這些形象是鐘國強、更登確迫、甲央澤真、澤白。形象是外形,是外貌,是外部,是叔本華的表象。只不過,這種“外”,是讀者第一眼所看見的字里行間。就作者而言,一定是“內”。把這種概念的、概括的定性分析內化成一腔摯愛、一腔真情。而借助外部的語言做看似無情的表達。這種表達,作者順定強應該是信手拈來,應該是水到渠成,應該是駕輕就熟。對于作者而言,在表達的時候,遵循這樣的規(guī)律:意—物—言。讀者在閱讀時卻是遵循這樣的規(guī)律:言—物—意??梢娮髡呦仁菍@些事物或者情感爛熟于心,又能通過情節(jié)或者故事的手段引人入勝,再能用語言娓娓道來。而最直觀地展現在我們面前的卻是這樣的邏輯系統:地域上的人物。地域在雪山埡口、扎尕爾措、龍尕溝、良美葉實神山、雪線,地點在瑪沁草原在帳篷在瑪卿雪山,在這塊地域有更登確迫、甲央澤真、尼瑪、英措、澤白。人物和地域結合在一起,則形成一幅畫面。也即是小說的環(huán)境和人物。這樣的環(huán)境,畢竟和現實結合而形成社會。這社會里,則有復雜的風土人情和人際關系。一個又充滿理想,又脫離不了現實的社會里,鐘國強無疑是命運的主宰者。他的名字甚至打上了時代烙印,“中國強”,是父輩們對國家興旺發(fā)達的期望的折射。在順定強這里,則是帶有某種象征的意義。鐘國強或者是因為一個較為偶然的原因,實則是他性格邏輯的必然。他從上??嫉匠啥嫉拇髮W讀書。在那樣一個時代已經是鳳毛麟角的事情。畢業(yè)后他懷揣理想色彩,從成都到了自治州,又到嘎溪縣基層掛職?;蛟S,多數的人們有那么些現實的無賴,他們的目的是掛職了回來享受國家政策提干,或許因為借口家庭掣肘而放棄機會。只有鐘國強放棄了人們夢寐以求的愛情,而追隨自己的事業(yè)。
到嘎溪縣,自然而然就和當地的人們發(fā)生了關系。先是要到龍尕溝,路程遙遠。藏族老阿爸借給他一匹馬翻過山。在鐘國強眼里,還馬就是一道難題。弄不好不是野貓送路嗎?把馬借給別人需要立字據嗎?人生地不熟,誰把馬借給你?這些都是我們和鐘國強這樣的人所迷惑不解的難題。老阿爸并不擔心把馬借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他們的眼里,這個世界是單純是和善是信任。這樣的草原,養(yǎng)育了這樣的人們。鐘國強的才華、理想和作風,也讓他收獲了愛情。沒有愛情的長篇小說,應該是不完美的。愛情卻不是鐘國強的全部,愛情卻能觸動鐘國強的熱情。對于這樣一個有理想色彩的援藏干部來說,顯然他會擺正愛情與事業(yè)的關系。他的事業(yè)心和務實的態(tài)度、開拓的精神讓他從縣委宣傳部副部長一路走來,直到當了常務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副州長。這種職位的順利成長的晉升應該是生活給予鐘國強的饋贈,是對他的能力和業(yè)績的一種獎賞和認可。這些組織的安排,是正能量的勝利。比起類型化的小說,鐘國強的性格也有了人性的各種考驗,正負疊加一起而形成了豐滿性格。
作品中,著墨頗多的人物是甲央澤真。甲央澤真不僅僅是作品中的線索人物。圍繞他的人生經歷,先是有他至死不渝、一見鐘情的愛情。與德吉拉姆和英措的愛,兩條愛情線互相交織。這甚至是一條悖論,也是人之常情。德吉拉姆是一個純善的藏族女人。宿命的是,他在復雜的社會生活中,沒能把握住自己的命運。她與甲央澤真愛得真摯,不計后果,轟轟烈烈。與甲央澤真有了私生子。命運不折不扣捉弄德吉拉姆,現實卻是甲央澤真和他說不上愛的英措結婚。生活并不薄待每一個人。所有的命運都應該拽在自己的手中??墒呛芏嗳宋锒紵o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德吉拉姆后來到了“那邊”,與她并不相愛的雍西結合。甲央澤真在與更登確迫的爭斗中并不占上風,加上做蟲草生意被騙。重新萌生年輕時的理想便在情理之中。年輕時候,可能最大的理想則是愛情。那種無怨無悔的愛情給予了他到“那邊”的初衷。加上“那邊”勢力的滲透,讓他找不到方向。到那邊去后,這個有一定頭腦的甲央澤真認清了貢戈等人的真實面目,知道了自己的兒子扎西被人蠱惑葬送自己生命的真實經歷。這些又讓他生對故土的回心轉意。哪知道在兩個女人面前搖擺的甲央澤真并不能把握命運,后來,他和德吉拉姆結婚了。這個死心塌地的藏族女人,因為以前與更登確迫的某種曖昧關系,讓甲央澤真心生嫉妒和恨意。一次次的毒打讓德吉拉姆走向了生命的盡頭。她認命,她軟弱,她不抗爭。她這個悲劇人物留給了我們無盡的遺憾。因為這是一出實實在在的悲劇?!氨瘎∈前延袃r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魯迅說。不過,悲劇更震撼人心。德吉拉姆的性格具有典型性。代表了雪域很多女性的性格。加上英措后來的離世,和貢戈的斗爭,讓這個藏族男人最終走向成熟,敢于承擔家庭的重責。他的性格發(fā)展,是跟他和社會發(fā)生關系后而形成的。人物性格真實可感。
作品中的其他人物,更登確迫、尼瑪、馬世寧等等,都可以說是輔助、襯托,是背景。但又不可或缺。他們的存在,讓雪線下的生活波瀾壯闊。
順定強的巧妙在于,他都是冷冷的敘述,而把評論交給了讀者。這是一個在小說寫法達到較高程度的作家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對人物命運的不評論,看似不加情感,而讓讀者對作品中人物的解讀呈現了多個可能性。用第三人稱的全知敘述手段,加上作品中時不時地用主觀鏡頭的敘述方式而讓作品呈現藝術真實性。這兩種敘述視角的使用也可見作者在駕馭語言構架小說方面的稟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