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千里相隔，鐵翼飛抵旁側(cè)；

記憶低語淺說，冬寒吹光了煙波；

舊書翻入尋常調(diào)，街巷掛起秋波；

脫下一身軍裝，換上記憶衣裳；

爹娘勞苦半輩換來一臉愁紋理；

說那年青煙一縷田埂作伴與誰共放紙鳶；

過誰家門前母喚兒回家吃飯；

心事落進鄉(xiāng)愁，又與誰輕輕說；

拈一句冬寒料峭淺淺作序到字里行間；

洗舊那時心緒，不知不覺的停筆留下余韻待續(xù)……

探親，是一種特殊的“待遇”

記得剛進軍營的時候，一老兵問我當兵為了啥？我說，為了保衛(wèi)祖國。他說，“你只答對了一半，另一半為了探家。”那時的我很不解，剛離開家怎么會為了探家呢？他說，“有一天你會明白，當兵為了離開家，離開家就是為了?；丶??！?/p>

在部隊多年我才漸漸體會到，老兵的話很在理。探親，是一種特殊的“待遇”，尤其是對“養(yǎng)兵千日、用兵千日”的消防兵來說，那是莫大的“福利”。

我是當兵第三年才首次探家的。義務(wù)兵原則上不能回鄉(xiāng)探親，轉(zhuǎn)士官后才可以。下士三年可探親兩次，每次20天。轉(zhuǎn)中士以上警銜后，則每年可探親一次，假期一個月?，F(xiàn)在政策更人性化了，從下士開始，每年都可以探親了。

多少次夢回故里，淚濕衣襟夜難眠。攥著請假條，思鄉(xiāng)盼親的心早已飛到了遙遠的故鄉(xiāng)。鮐背之年的爺爺身子骨還硬朗著嗎？身體孱弱的母親氣色有沒更好起來？父親還是那樣勞碌嗎？日照開始下雪了，老家的那條河結(jié)冰了嗎……

探親，是一場無需攻略的遠行

從準假那刻起，我就像被“打了雞血”似的雀躍，雖然假期只有短短10天，雖然并不是第一次探家……

從部隊駐地到山東老家，1500公里的距離需要汽車、動車、飛機等各種交通工具來回倒騰。

記得2011年第一次探家時，交通還不便利，科技也不發(fā)達，舟車勞頓，異常辛苦。因為假期往往要等簽批后才能確定，還要跑火車站先買票，時間很緊，常常只能買到綠皮火車硬座。后有了“海西號”列車，從龍巖始發(fā)，也要22個小時才到山東菏澤，再轉(zhuǎn)班車到老家莒縣還要5個小時。

現(xiàn)在更方便了，從廈門直飛日照已通航，用手機就能購票。感嘆時代進步與信息發(fā)展帶來的便利，讓回家路不再“篳路襤褸”。

返程那日，興奮得一宿沒睡的我，早早起床趕動車去廈門。

到了高崎機場，我直奔值機大廳，當詢問一名工作人員如何辦理登機手續(xù)時，她接過我的士兵證說，“消防同志，請走‘軍人依法優(yōu)先通道辦理?！?/p>

“軍人依法優(yōu)先”，好暖心的用語。機場以前也有設(shè)“軍人綠色通道”，這個優(yōu)先并沒得到民眾的理解，讓我們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多戰(zhàn)友和我一樣干脆放棄這一待遇。而今，加了“依法”二字，讓從沒在機場“優(yōu)先”的我感到十分自豪，底氣更足了。

十九大報告中提到，“要讓軍人成為全社會最尊崇的職業(yè)。”這一次，我切身感受到了軍人社會地位的提高，體會到了黨和政府對軍人的重視。

探親，是一次故土鄉(xiāng)愁的懷思

當飛機播報即將降落，困倦立馬消失了。隔著密封窗，我望見地面上那一排排紅瓦房子，日照的地域氣息與龍巖有鮮明反差啊，真是“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走出艙門，雖有所準備，但山東的寒氣仍讓我猝不及防打了個冷戰(zhàn)。同鄉(xiāng)的戰(zhàn)友早早等在機場，坐上他的車駛過日照老城區(qū)，馳騁在去莒縣的鄉(xiāng)間小路上……

較之龍巖這座山城，日照地平野闊，一望無垠，夾道兩旁一排排落光了葉子的楊樹飛逝而過，讓我恍若置身時光隧道，穿越到久遠前的“那些年”。

莒縣，是日照西部的一個縣。春秋時期，這里稱作“莒國”，曾上演過“勿忘在莒”的歷史典故。褪去歷史文化名城的浮沉與喧囂，莒縣顯得有些寂寥，但這絲毫無法減退我對這片故土的深深眷戀。冬日午后，這里的每一米陽光都徜徉著家鄉(xiāng)的溫暖，每一寸空氣都充盈著鄉(xiāng)土的氣息。

當然，莒縣值得我懷思的遠不止這些。它并不繁華，甚至有點窘迫，但這里塵封著我歡樂童年與青蔥歲月的全部記憶，溫故，如新。

探親，是一堂親情至愛體驗課

近鄉(xiāng)情更切，想著在家巴望的父母，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爸媽！我回來了！”一推開家門，父親笑容滿面迎了上來，接過我手中的行李。

“累了吧？快來！你最愛吃的芹菜餡兒……”母親趕緊端上來熱氣騰騰的餃子，那撲鼻而來的香味兒，讓我迫不及待地拎起一個就填嘴里，哇！真香！回家的感覺真好！

每次寫父母總會落淚，總會愧疚。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愛，長大后的我們，能陪伴父母的時間有多少？有人算過，加起來不足一年！這是一個可怕的數(shù)字，而我將會更少。

父親依然消瘦，還穿著我給他的那件舊軍裝，袖口、領(lǐng)子已洗的發(fā)白。母親面色蠟黃，精神狀態(tài)看起來不是很好，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下。

這次回家方知，母親早幾年患上了乳腺癌，醫(yī)生說幸好早期發(fā)現(xiàn)，及時手術(shù)可以治愈。但母親不愿浪費錢，一度想放棄。好在父親“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治”的堅持，才救回母親的命。前一段母親舊病復(fù)發(fā)，我到家的這天上午她剛從醫(yī)院回來。而這一切，他們并沒有讓遠在千里之外的我知曉一丁點！

突如其來的現(xiàn)實太“骨感”，讓我五味雜陳，心如刀絞……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護花。此生對父母，注定是一場千萬次重復(fù)的辜負。

父母安康，家才圓滿。這個假期的大部分時間，我都用來陪伴母親。盡管她不愿“連累”兒子，我還是堅持每天上午陪她去醫(yī)院觀察病情、打點滴，我祈愿母親能盡快康復(fù)。

談起父親，我總能想起朱自清《背影》里那父親的形象。父親的一生，是任勞任怨的。我們周家是參軍大戶，作為一門三代唯一未參軍的男丁，父親不得不早早出外謀生來獨立支撐家庭。父親是位樸實得不能再樸實的農(nóng)民工，終日早出晚歸，奔波著忙碌著，即便是我難得探親回家，他都舍不得請半天假來陪我。

很想和父親多在一起的我突發(fā)奇想：既然他沒空，我何不去工地看他呢？我決定悄悄去一趟工地，給父親個驚喜。去之前，我特意換上了軍裝，因為我知道“消防兒子”來幫忙干活，可以讓他自豪很久很久。

透過鋼管林立的腳手架，我一眼就看到了正埋頭干活的父親。父親很“護犢”，打我小時候就不肯讓我去工地找他，說工地不安全。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去工地看父親，如此艱辛的工作場景還是超乎了我的想像，讓我不禁潸然淚下。

父親的任務(wù)主要是“支模板”，要扛著幾十斤重的“龐然大物”爬架子，那可不是件輕松的事。父親已50多歲，人又消瘦，這與高強度體力付出的工地極不相稱。想著本該享清福的他，卻還在工地上沒日沒夜地拼命，鼻子一酸，再次淚奔……

父親看到我來，又詫異又激動，一不留神，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我趕忙上前幫忙。

這個工地上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穿軍裝的人，父親的工友們也從來沒見過他的“消防兒子”，我一下子成了工友們關(guān)注的焦點。

工地的活兒不僅需要體力，還需要技術(shù)。父親是個“老把式兒”，干起活兒來有模有樣，效率也高。我爬上爬下才忙活了半小時就冒起大汗，不由感嘆：干工地活不比爬消防掛鉤梯輕松??！

閑暇之隙，我端起相機對準父親的工友們。他們，每個人衣服上都有破洞，而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憨厚。他們，蓋了大半輩子樓房，卻一輩子也住不起這些房子。他們，是城市的建設(shè)者，也是被城市遺忘的農(nóng)民工。

他們的午餐極其簡單，就是大包子和面湯。巨大的體力付出，讓他們一頓可以吃下6個大包子！

我問他們最大的愿望是啥？他們說，“能按時領(lǐng)到工資?！边@讓我不由得一陣心酸。

午后短暫的休息時光，父親饒有興趣地看一工友在擺弄微信，然后問我什么是訂閱號？看著他那個屏幕進水后字都看不太清還視如寶貝的“老人機”，我不由得又心酸起來……

父親，還是一位有文學情懷的農(nóng)民工，高強度的體力勞動絲毫不影響他對文史的濃郁興趣與不懈追求。父親堅持每年自己寫春聯(lián)，左鄰右舍也會找他幫忙寫。閑暇時，他也喜歡擺弄些詩詞歌賦，讀史寫詞。他說很想為我們“最美逆行者”寫一篇稿子，已經(jīng)在構(gòu)思了，我打趣說“你是一個被工地耽誤了的寫手?。　?/p>

隔天，我給父親買了一部智能手機，并教會他如何訂閱一些文史類的微信公眾號。

父親說，農(nóng)民工是城市的建設(shè)者，消防兵是城市的守護者，他教育我要把兵當好，把工作干好，不愧組織，不愧軍裝。

是的，在這物質(zhì)橫流世界里，父親是貧瘠而辛勞的，但在精神世界里，他是富足而昂揚的。他骨子里的那種忠厚、責任與擔當付出的性情和品格，都流淌在我的血液里。父親用一生的行動教化了我，挺直了我人生的高度，讓我在這個浮躁的年代里能夠沉靜下來，在這個“拼爹”的時代里不羨慕、不埋怨。

那晚，我與父親共舉杯，一杯敬過往，一杯敬未來……

探親，是一堂革命傳統(tǒng)教育課

當兵在外，最掛念的還有爺爺。爺爺今年93歲了，是村里最年長的老人家。這次回家，感覺他更消瘦了，但精神依然矍鑠，平靜而從容。

爺爺是名抗戰(zhàn)老兵，生在舊社會，長在國旗下，扛過槍、打過仗、拼過命、剿過匪，援建他鄉(xiāng)，抗美援朝，駐守天安門……爺爺?shù)能娐蒙捏@險而充實。

爺爺最喜歡看后輩們穿軍裝。在他的影響下，周家有了“一門三代四個兵”的故事。大伯在福建當了14年兵，聽爺爺講“打仗的故事”長大的我和弟弟周楊松，耳濡目染之下，軍人夢從小就在心中扎下了根。18歲那年，我倆接過參軍“接力棒”，相繼入伍。

探親不易，探親假能請到一起更不易，我和弟弟8年才見3次面。其中一次是去年，我和弟弟事先沒告訴爺爺，相約穿上軍裝來看他，可把爺爺樂壞了。老兵與新兵的對話，陸軍與消防的對話，在爺爺那個小院里顯得無比融洽。

爺爺之于我，是一個神奇的傳說。他經(jīng)常教誨我們：家是縮小的國，國是放大的家，軍人家庭姓軍，部隊會讓吃苦的人吃香，實干的人實惠，要時刻守住軍人家風這筆財富。性格成型的關(guān)鍵期，我在部隊長成，在軍旅生涯的練就中，品讀祖輩榮光，感受榜樣力量，從哭著經(jīng)歷到笑著懂得，我漸漸懂得軍人家風的分量。

爺爺是自豪的，子孫后代們沿著他的路參軍入伍，做出軍人家庭應(yīng)有的貢獻。家風連著作風，止于唇齒，掩于歲月，釀造出周家的“軍人味道”。

探親，是一場與如煙往事的觸碰

家鄉(xiāng)，是懷舊療饑的最佳去處。

在老家，往昔的記憶俯首皆是。出生那年的住屋，童年玩耍的街巷，還有那街角的饅頭鋪子……滿滿都是可觸碰的回憶，仿佛就在昨天。

村東頭那條不起眼的小河依然奔流不息，水尤清冽，全石以為底，像極了柳宗元《小石潭記》中的：“譚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

望過岸邊那片楊樹林，我仿佛又聽到了童年時的知了聲、嬉鬧聲、拖拉機轟鳴聲……

老家的那片銀杏林，從來不會讓人失望。是誰，把夕陽揉碎了一地，撒進這片樹林，美得讓人沉醉，讓人刻骨銘心。

在莒縣浮來山，還有一棵“天下第一銀杏樹”，據(jù)說已經(jīng)有5千多年的樹齡，高24.7米，經(jīng)維15.7米，大有“七摟八揸一媳婦”之說。

如果上蒼要造一個“楚門的世界”來讓人流連忘返，那只能是故鄉(xiāng)，那沉浸在心底的記憶，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無論離鄉(xiāng)多少年，歸來仍是少年。

十天的探親假一晃而過，離開家的那天，一家人團坐在一起包餃子?？粗改傅哪樕蠞M是歲月的風塵，我心緒再度難平……

“兒行千里母擔憂”，1500公里的路，我還一步?jīng)]走，一回頭，母親已淚流兩行……

那深藏在心底里的離愁別緒再也抑制不住，噴薄而出，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眼窩巨淺，裝不下父母那綿綿思念……

記錄瞬間的筆力透紙背，傳頌的口碑雋入硬巖。是文字的力量？還是美文的芳華？不，那是平凡的流露，是真情的訴說，是每個人內(nèi)心最柔軟的部分……

（福建省龍巖市消防支隊特勤中隊 周楊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