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丫兒
2009年6月的一個雨夜,有個陌生女人敲響了我的房門。她低垂著頭,聲音有些沙啞:“先生,請問,要不要特殊服務(wù)?!?/p>
這個女人身材姣好,一襲黑衣,濕漉漉的長發(fā)披在肩頭,狼狽不堪的樣子與香格里拉的奢華格格不入。
我斜靠在門上看她,調(diào)侃地問:“什么價?”
她沒說話,將手放在她高挺的胸脯上,想必是她們這一行的暗語。我只是個出差在外的正經(jīng)男人,有妻有子,生活循規(guī)蹈矩。與她搭話,也無非是為了打發(fā)一個成年男子身處異地的寂寞。
看我久久不語,她顯得有些心焦,慌忙解釋道:“只要五百。老板,能住得起這里的人,還會在乎這五百塊錢嗎,求你留下我!”她一臉乞求地望著我。
說實話這個女人很漂亮,五官精致,一雙細(xì)長的眼睛生得勾魂奪魄,想是淋了雨,膚色略顯蒼白,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對她的好感。
放她進(jìn)來時,我已經(jīng)忘記了妻與子,有的,只是一個成熟男人赤裸裸的欲望。
她開始脫衣服,然后一件一件地丟在我腳下,濕漉漉的淌了一地的雨水。她的皮膚出奇的白,卻很勻稱。她撲上來在我的臉上輕輕啄了一口,妖嬈地說:“我去洗個澡,等我?!闭f罷,便扭動著纖細(xì)的腰肢走進(jìn)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讓我坐臥不安。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出軌,在我出差到上海的第一晚,一個漂亮的陌生女人對我投懷送抱,她香艷、性感,還有一點說不出的鬼祟。
浴室的水聲戛然而止的時候,我還流連在與她纏綿的幻想里,可是,那女人并沒有立刻出來。
我敲了敲浴室的門:“你好了嗎?”里面無人應(yīng)答。再敲,還是死一般的沉寂。我感到不妙,那個女人不會是暈倒在里面了吧!或者說,這根本就是個“仙人跳”?她不過是想拖延時間,等待外面的人來狠狠地敲我一筆?
為了確保安全,我撥了總臺的電話。一分鐘后,那道緊閉的浴室門被幾個訓(xùn)練有素的保安踹開了。那一刻,幾個保安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他們笑得有些猥瑣,其中一個保安還語氣曖昧地說:“先生,要不要幫您打120,里面那位先生的狀況似乎不太好……”
先生!我一愣,然后探頭望向水霧彌漫的浴室,眼前的一切驚得我差點叫出了聲。
浴室里根本沒有女人,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赤身裸體地躺在浴缸里,他臉色蒼白,嘴唇有些發(fā)青,還有一些長而粗硬的頭發(fā),像海藻一樣漂浮在浴缸里,緊緊纏繞著他裸露的身體……
那一夜,我守著這個從天而降而且半死不活的男人,幾乎是徹夜無眠。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死死盯著地上那堆散亂不堪的衣服。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個妖嬈的女人不過就是洗了個澡,怎么就變成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如果沒有那些衣服與水漬,我可以把這些歸于我的幻想,可是現(xiàn)在,我不得不正視這個現(xiàn)實。
保安們七手八腳地把那個男人從浴缸里抬出來,他很胖,抬起來有些吃力。一個保安氣喘吁吁地問:“先生,用不用把他送去醫(yī)院?”
我搖搖頭,示意把他抬上床。保安離開后,我回浴室,去收拾那些漂浮在浴缸里的海藻般的長發(fā)。離開了他的身體,它們頓時沒有了生氣,一團(tuán)團(tuán)地纏繞著,漂浮在水面上,很像蜷縮在一起冬眠的蛇。
天將破曉的時候,陌生男人終于睜開了眼??吹轿?,他也有些迷茫,然后便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他說:“娘??!邪門了,俺真的見鬼了!”
原來他是個焚尸工,在上海郊區(qū)一家私人火葬場做臨時工的,他的工作就是日日與尸體打交道。
2009年6月16日的傍晚,快下班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活兒。
其實做這一行是忌諱在晚上接活的,他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最終沒有抵得過金錢的誘惑。據(jù)他的描述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精巧的五官,海藻一般的長發(fā),送來的時候,她的家人哭得死去活來。
只是他沒想到會出岔子。快要把她推進(jìn)爐子的時候,他的耳邊竟響起一聲輕輕的嘆息:“冷——”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晚上火葬場很少有人,更別說女人,此刻唯一的女人,便是這具女尸。
雖然有些發(fā)毛,可這行干久了,鬼魂的說法,他是不信的。于是他便湊上前去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女人的身上濕漉漉地淌著水,衣服上還沾了點點的泥污,像是淋過雨一樣,她的親人也太草率了,怎么能這樣送親人上路呢?
他轉(zhuǎn)身離開操作間,準(zhǔn)備要女人的親人給她換件衣服,可是出去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些剛才還哭得尋死覓活的人,居然一個都不見了。
待他返回操作間時,那具渾身濕漉漉的女尸也不翼而飛了。
2009年6月18日的清晨,我坐在香格里拉酒店的床上,聽著一個陌生的男人講述一段匪夷所思的經(jīng)歷。他的闡述讓我有些害怕,許久,才把事情捋清楚。
這個莫明其妙出現(xiàn)在我浴室的男人是一名焚尸工,他準(zhǔn)備焚燒的一具女尸失蹤了,當(dāng)他滿心焦急四處尋找時,被突然襲擊,在他徹底喪失意識之前,他似乎看見那具女尸僵硬的笑臉……
四十個小時后,這個渾身濕淋淋的漂亮女尸出現(xiàn)在我面前,向我兜售自己的身體,然后在我的浴室神秘失蹤,取而代之的是這個身材魁梧的焚尸工。而那些漂浮在水上的長發(fā),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它們像蛇一樣包裹著他的身體的樣子分外詭異。
男人點了支煙,狠狠抽了一口:“這見鬼的活兒沒法干了,搞不好,是那個女人死不瞑目,變了鬼上了我的身。”
“這些衣服你見過嗎?”我指著地上那堆散落的衣服問他。
他皺起眉頭,越來越緊,牙齒狠狠咬著自己的下唇。突然,他“呼”地站起來,神色慌張地斷定他確實是見了鬼。
除了見鬼,我們實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解釋整件事。
送走他的時候,我和他交換了電話號碼,我說:“要是找到那個女人,哪怕有點線索,就給我打電話,這些日子,我都會在上海?!?/p>
他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說:“這種見鬼的事兒,別人躲還躲不及,你居然還自己送上門?”他的話讓我一時無語。
我做夢也想不到,在上海出差的第一天就碰上了如此邪門的事情。那具女尸留下的衣服已經(jīng)被清潔工收走,就連地上的水漬也被抹得干干凈凈的,可這并不能代表那個女人就沒出現(xiàn)過。
中午接到妻子的電話,她拐彎抹角地打聽我在這邊有沒有出軌,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她卻不依不饒地警告我:“歐陽,你可別動什么歪心思,不然我兒子可不認(rèn)你這個爸?!蔽也⒉皇谴蚴裁赐嶂饕?,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說我差點和女尸上了床。
一整天,我都心煩意亂的。晚上陪幾個客戶吃飯,多喝了點酒,回到酒店已有七分醉意。我住在13樓的1309房,13這個數(shù)字有些不祥。
許是夜深的緣故,酒店格外沉寂,我醉眼蒙眬地摸到房門口,還未掏出房卡,就聽到我緊鎖的房間里傳出來些響動。昨晚的事還一直梗在心上,這一嚇酒醒了一大半。聲音是從我房里傳出來的,細(xì)細(xì)簌簌的,像是在翻什么東西。
有賊?可是,如此豪華的酒店,保安系統(tǒng)自然也是一流,怎么可能會有這么明目張膽的賊?我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聯(lián)想到昨晚在我的浴室里憑空消失的女尸……
門被打開的時候,我和幾個保安都有點兒面面相覷。
房間被清潔工收拾得干干凈凈,床單是新的,桌布也是新的,整齊得沒有一絲的褶皺,更別提人為翻動的痕跡了。最后,還是一個面帶青澀的小保安提醒了我,他說:“先生,還是看看有沒有丟什么東西吧!”
我當(dāng)著保安的面,把隨身帶來的行李扔上床,一件一件查點清楚,發(fā)現(xiàn)沒有丟失一分錢。這一刻,我只能尷尬地朝他們笑。
保安們陸續(xù)離開時,我看到那個面帶青澀的小保安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他死死盯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幾分鐘后,他再次敲響了我的房門。
小保安站在門口,顯得有些遲疑,他說:“老板,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剛才人多,不方便說?!?/p>
他小心翼翼地靠過來,附在我的耳邊輕輕低語:“剛剛沖上來的時候,我是走在最前面的,門里確實有個聲音,那個聲音……”他頓了一下,偷偷瞟了我一眼,看我無動于衷,便繼續(xù)道,“好像是女人在輕輕哼著,似乎很痛苦,她說……她說她很冷?!?/p>
小保安的話讓我的身體狠狠抖了一下。那個女人,看來是真的回來過,不然,他的話為何會與那個焚尸工如出一轍。
2009年6月20日,也就是我在上海出差的第三天,發(fā)生了兩件讓我摸不著頭腦的事。
第一件事是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一個男人打來的,聲音有點兒陌生,直到他報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才回憶起了那個憑空出現(xiàn)在我浴室里的焚尸工。
他在電話里粗聲粗氣地說:“那個女人的媽剛剛來過了,來領(lǐng)那個女人的骨灰,還鬧了一場,非怨我沒看好她女兒的尸體,現(xiàn)在,我被炒了魷魚,還賠了他們一大筆錢,我是不是碰到騙子了……”
中午,我請這個剛剛失業(yè)的男人吃了頓火鍋。他坐在我對面,一邊喝酒,一邊向我講述這些天他了解的情況。他說,那個女人的尸體是在公園的湖里被找到的。她是外地人,家人不在上海,死后尸體帶不回去,從警察局領(lǐng)出尸體后,她的家人就著急火化,好把骨灰?guī)Щ丶亦l(xiāng)葬了。
他啐了一口,繼續(xù)說:“我就不明白,那人都死了,為什么還要上了我的身?她又不是我殺的,再說,她到底是怎么把我赤身裸體地弄進(jìn)你的浴室的?
我只能搖頭,在這件事情上,我也是個受害者。那一晚,我不過就是一時心動,想要偷個腥,沒想到惹來個這么大的麻煩。
我與她素不相識,沒有任何恩怨,她的死也與我毫無關(guān)系,可是她為何偏要跟著我?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把她找出來,被一個死人時刻糾纏著,是一件十分揪心的事,她既然能在一個封閉的浴室里憑空消失,也就能隨時出現(xiàn)在你周圍,換句話說,她想要你的命,簡直是易如反掌。
其實,讓我下定決心尋找她完全是因為這一天的第二件事。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妻子的電話,她在電話里哭哭啼啼地說:“歐陽,你到底在上海惹上誰了?這幾天大半夜,總有個女人給我們娘兒倆打電話,一邊哭一邊喊冷,嚇?biāo)牢伊?。我去查過,那個號根本就是上海的,打過去是個公用電話亭,好像是在哪個公園的湖邊……”
2009年6月27日,是我原計劃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我依然沒有那具尸體的任何消息,不過,這一周確實發(fā)生了許多離奇到讓人恐懼的事兒。
先是我的行李真的被盜了,在那具女尸再次出現(xiàn)的第二天,我丟失了許多公司的重要文件合同,還有筆記本電腦及少量的現(xiàn)金,手法依然詭異,她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不用打開我的房門,甚至連指紋也沒留下一枚。
那些日子,我每天都會給妻子打一個電話報平安,然后聽她向我哭訴那個每夜堅持不懈的恐怖電話。就在我的行李被盜的第二天,那具女尸竟然多說了幾句話:“你老公在上海到處找我,你還是讓他死了這條心吧!他要是能找到鬼,他也就不是個人了。準(zhǔn)備三十萬在我死去的湖邊燒給我,不然我糾纏他一輩子。人民幣,不是冥幣……”
一個死了的人,居然還要人民幣?我愕然,隨后,報了警。
2009年6月28日,在我上飛機的前一個小時,警察通知我去領(lǐng)丟失的合同與電腦。在警察局里,我一共看到了三個熟悉無比的人。
第一個是那個女尸,她依然漂亮性感,只是不再那么渾身濕漉漉了;第二個是酒店里青澀的小保安,見到我,他的臉顯得愈發(fā)的青澀;最后一個,便是那個從天而降的焚尸工。
原來,香格里拉酒店的1309號房有個暗格,就藏在浴缸的下面。我住進(jìn)1309房的第一夜,那個所謂的焚尸工便趁我下樓吃飯的時間藏進(jìn)了暗格里,隨后,那個漂亮的惹眼的“女尸”便敲響了我的門,只一次偷龍轉(zhuǎn)鳳,便讓我這個無辜的旅客跌進(jìn)了他們的連環(huán)局。在這里,小保安的戲份并不重,上演那場女尸回歸,不過是為了打探我的值錢物品藏在了哪里,好在他偷盜的時候節(jié)省時間,他們是經(jīng)驗豐富的賊,決不會因為細(xì)節(jié)空手而歸??墒沁@一次,小保安和“女尸”貪心了,他拿走了我的合同,想要背著焚尸工額外敲我一筆,沒想到卻露出了馬腳。
至于為何選中我,只是因為我住進(jìn)了1309號房,而且還是個獨身男人。
那一天,我因為去警局而誤了回家的飛機,不得不推遲原來的計劃,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又住進(jìn)了香格里拉酒店的1309號房。
在上海的最后一夜,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三更時分,我突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誰?”我猛地坐起來,警覺地問。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請問,要不要特殊服務(wù)?”
我忽然打了個寒戰(zhàn),那時候,我覺得這個女人的聲音有點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