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風,本名周慶榮,漢族。1963年出生于蘇北響水。1981年就讀于蘇州大學外文系,1985年起在連云港一家高校任教8年。1993年考入北京大學國政系國際文化交流專業(yè),在北京工作至今。1984年開始詩歌寫作,出版的散文詩集有《愛是一棵月亮樹》(1990)、《飛不走的蝴蝶》(1992)、《愛是一棵月亮樹》(合集,2000)、《風景般的歲月》(2004)、《周慶榮散文詩選》(2006)、《我們》(中英文典藏版,2010)、《有理想的人》(2011)、《預言》(2014)、《有遠方的人》(2014)、《有溫度的人》(2017)。另有譯著《西方當代美術》《帕金森第三定律》《敖德薩秘密文件》等多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我們——北土城散文詩群”主要發(fā)起人,《星星·散文詩》名譽主編、《詩潮》編委、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獲2014年度《詩潮》詩歌金獎、2015年《芳草》第四屆漢語詩歌雙年獎、2016年《星星》第二屆散文詩大獎、第二屆劉章詩歌獎、第七屆冰心散文獎等。
從湖泊跑來一部分
從不安分的海里跑來一部分
從屋后的樹林,白云的舌尖
琥珀包裹的靈魂里跑來的
冬天的第一場雪
窗外朦朧,那遠處的開闊地
孩子和我,跑過來的
雪落在頭頂,歲月落在頭頂
它們花白了我的發(fā)
雪落在雙肩,我的肩頭沒有重負
雪落入了我的心,
它在冬天的干枯里,滋潤我
哪里也不走吧
我就是這樣擁有了雪
雪就這樣變成了我的一切
地形突然復雜的時候
這條大河調整了自己的身體
依舊是水挨著水
跳下或者被摔倒
騰起的水霧頗似靈魂出竅
粉身碎骨后水仍然是水
當人們做著青云直上的夢
大河的水聚集在壺口
向下流動仿佛是水的宿命
其實更是一條河的日常精神
我承認我已被感染
水霧站在我的頭頂
我不再望向邊上高聳的山
快速流遠的水
它是我的向導
它最終融進廣泛的水中
把歷史挖出來
也只是一鏟子的事
想一想灰塵吧
一生之中我們蒙垢而活
穿越舊時的經(jīng)驗
碰上別人的敲打
編鐘發(fā)出三千年前的聲音
我們以為這樣會平靜下來
以為能夠因此而深不可測
在丁村
我看到先人的頭骨
他露齒而笑
被埋沒數(shù)萬年
待重見天日
最大的愿望是
做一回真實的自己
當斷崖一個接著一個
它們試圖改變我對無垠的土地的熱愛
如此廣袤的原野
牛羊通過安靜的炊煙
感謝著青草和平的營養(yǎng)
我們讓幸福拉著幸福
像空氣挨著空氣
沒有什么能夠分離呼吸的連貫
斷崖和斷崖之間
沒有了間隙
人性中那些要跌落的部分
或者長出翅膀或者只是大片土地上
不可中斷的道路
讓斷崖的缺陷
被幸福填滿
當斷崖失去了距離的漏洞
一切不會摔下
而且 我們已經(jīng)知道
人性的縫隙是危險的
如此一來 斷崖將被改變
在幸福和幸福之間
希望將無懈可擊
如果這么重的山
也能乘風破浪
我憑什么不去相信
相信一江春水向東流
石桅巖
那些陳舊的觀念終究無法面對
你揚帆的模樣
你把一塊巨石從
大地心頭移走的愿望
山鷹看到了
巖石上的松樹
風吹動它們的身體
姿勢優(yōu)美
仿佛海浪之舞
仿佛一種變化的演講
我提起繩子的一端
抖動 繩子彎曲著向前
蛇一樣的波浪
而繩索始終是生活的基本面
弧度在心中
枯燥 無助和孤獨
當繩子一被抖動
一種變化之美
一種神奇的拋物線
瞬間就將生活的基本面重新定義
你以為鄰居之間就不需要籬笆?
你以為面孔和面孔就一定要親切?
道路在南
道路在北
天涯海角的人一起熱鬧
各自的星辰
貓一樣地繾綣在各自的房間
它的藍眼睛閉上了
每一個人的世界
就是每一個人的世界
當我隔著籬笆和鄰居打招呼
太陽已經(jīng)站在籬笆上
我們的交談顯然冒著熱氣
陽光一曬天空就干燥起來
國家的外交也不過如此
好不容易爬到井口
卻發(fā)現(xiàn)人們早已經(jīng)不用井繩
水桶和水無關了
它系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這七上八下的世界
我說:我是井水
我是土地深處的忍耐
也是自由
我是治療虛汗的井水
夏天的高溫
不斷有人中暑
我是地下自愿溢出的井水
為眾人壓驚
為世界清涼
那時我還年輕
在一個悶罐車一樣的城市
我看著閃電仿佛雷霆的引信
就是它們
追逐我一路向北
許多年以后的這個凌晨
我望向窗外
向無邊的夜
要求幾顆星星
水 及其所需要的
隱秘的出路
在世界的六月
萬物生長正逢其時
夏天的第一朵玫瑰
香在公共廣場的邊緣
誰五味雜陳
就可以在木椅上坐下
當心跳再次回到自己體內
他會聽到
來自比玫瑰花根部更深的地方
水流的聲音
無論六月還是任何季節(jié)
在相繼被玫瑰花和冰雪
裝飾過的土地下面
這一聲流水從未停息
一根硬骨頭
生長在時間的體內
太陽有時在左有時在右
人群一直都有
面對各式各樣的社會決定
向天上望望
雁陣飛出人形
骨頭里的骨髓
凝固成大雁塔內部的意義
阿
彌
陀
佛
大雁塔
因為有各自的心思
我們無法讓自己完全透明
當必須站在陽光下
影子有長有短
有胖有瘦
至于濃淡 它能夠看出
誰還沒有全部黑透
窗外的桂花
散發(fā)出尊嚴的味道
時光此刻安靜
你是誰?
許多人愛你身體上的修辭
我只把這一天
說成是你的骨頭
想到關于站立的那一切
深夜突然下雨
歲月如磐時
誰在堅硬?
紅墻綠瓦
也有純白如同瑤琳仙境
一株植物 渾然天成的建筑
主人是有品位的蓮
荷花的名字叫蓮居
藕
污泥深處的鄉(xiāng)愁
一個人無法不喜歡美麗
一個人無法不從泥潭中跋涉
一個人多么希望與世無爭
曠野中結廬
恰逢荷花萬畝
今生只做響水人
世界正在風云變幻
蓮心的味道偏苦
鄉(xiāng)愁 鄉(xiāng)愁
博格達峰是蒼茫的
我來到這里,天山的雪這樣白
白成了我的親人
它在最高的位置冷靜,在最亮的風口寫詩
我喜愛它一襲白色的長衫
數(shù)朵雪蓮
它一塵不染的態(tài)度
我必須乘船在天池的水面
我要這樣的態(tài)度
我還喜愛雪變成了水
匯集在山間
這個現(xiàn)實主義的過程
白云、天空、深刻的藍
它們與我陪同著山峰
這是一池天水里的日常內容
我站在船頭
天池不但容納了我全部的遠方
還容納了波浪的嘆息
峰巒的擁擠
這是一個干凈的世界對混濁的回答
這干凈,讓我看到我孤獨的白紙
它暗示我
天池的策略就是我的策略
我只用孤獨的干凈回答
獨自的滄桑
時間的手在世間打掃
錯誤的灰塵暫時消失
曾經(jīng)的理想
曾經(jīng)的果實 熟透了
之后它們就是衰老
虛無 然后成為時間最后的名字
它讓我的頭發(fā)先是花白
接著讓人世變化
黑白從此不再分明
白天和黑夜開始顛倒
滿天星斗和黎明沒有了區(qū)別
清晨是夢境的起點
青春那豐富的色彩
被時間的灰綜合
我要站在高山,對空山喊
把時間喊回來
讓白天回到白天,黑夜回到黑夜
不允許母親們老
至于我
在高山之巔抱著理想睡去
如果真的有一棵樹叫作長吉
我希望站在下面的是善良的人們
西彌浦河流走的往事里
帶有星星的光芒
也有數(shù)不清的暗夜
如果有人問詢未來
只有熱愛它的人才能回答
北側的南溫藻浜向東流動
一代人的腳步流進了黃浦江
另一代人的希望匯入大海
有一天 我會約你來看這棵樹
也許我會這樣描繪它的明天
億萬朵薰衣草的思想
將開放在城市繁華的氣流中央
被玫瑰愛著的長廊和水榭
安慰勞動者的心
你手臂上表達勤奮的汗水
已讓陽光轉換成珍珠
我讓郁金香和香紫蘇
彌漫在你的夢
希望的密碼安靜地隱約
你和我站在長吉樹下
看著房子從上一個世紀的土里重新生長
有足夠的空間存放復雜的往事
我們然后想一想浪漫的人生
時光已把樹干咬出屬于你的痕跡
我是園丁 你是主人
明天的生命又將是嶄新的
村莊是搖籃
搖籃搖你——從現(xiàn)實到彼岸
注:長吉樹下是上海寶山區(qū)廟行鎮(zhèn)的一個村莊,村民搬遷后,這里將變成共享式文化花園,老房子會在新業(yè)態(tài)下繼續(xù)發(fā)揮風景般的作用。
有浪或無浪的海
極度湛藍的憂郁隨著海鷗的雙翅
扇動初夏南非的海洋之風
近處的豪邁用來形容見到半島的心情
土地、石頭、樹木
這些真的是海水的希望?
更遠的地方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海水
一塊沒有表情的藍布
陽光都照不明白它的內心
那時海面上的船只因為找不到邊際
沮喪的程度類似嚴重的失戀
因此
希望應該針對船只
如果船無法發(fā)出生命的歡呼
希望只能屬于船上的人們
好望角
你是海洋對陸地的加冕
是一萬次波浪的嘆息終于得到
岸的重視
今天
我站在這里卻以岸的名義望向大海
我相信目光的盡頭海洋依然存在
我決定從此不說人類的沉船
希望是好的有希望更好
Good Hope!
海鳥會遇到沙灘
船隊會握上岸的手
而回首
遠方的海洋永遠遼闊
永遠遼闊
向曼德拉學習
一座小島曾是他的整個國土
不能責備無知的海水
它隔離了他和他的人民
他們確實法力無邊
他們以文明的名義做起了主人
讓藍花楹開放在南非每一個城市的
每一個十月
這些遠看如同郁金香的美麗
生命怎么真實曼德拉的孤獨就怎么真實
海鷗在小島和沙灘間來回飛翔
它們是無能的信使
心愛的人在遠方憂傷
而革命依然無法忘卻
向曼德拉學習
一生不輸給悲愴
黑色的臉最后戰(zhàn)勝了黑暗的心
小島的對面是偉大的桌山
太陽是南非信念的鉆石
葡萄酒只有勇敢地紅
才能證明一位英雄的心
向曼德拉學習
自由萬歲獨立萬歲
堅強的男人可以敗給一次愛情
但就是不能敗給絕望
許多時候
我身處無邊無際的黑暗
卻不怕找到
繼續(xù)黑暗下去的理由
倒是在這圣潔的高地
大片大片的陽光
這充沛的光明
讓我不知所措